府卫应是,刚要上前去找人行动,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温婉却带着疏离的女声。
“两位可是在商量柳郎君的去处?”
府卫连忙回头,见到婵月弯了弯身,“婵月姑娘。”
婵月微微点头,向着老人微微福了福身,“婢奉女郎命来,烦请您老将柳郎君交给婢。”
老人呵笑一声,充满皱纹的眼深陷,但却炯炯有神,“柳璵必须回柳氏,再让他留在汝阳,指不定要闹出什么让大君动怒的事来。此子我无法交给婵月姑娘,姑娘请回吧。”
知道自己不可能强行带走柳璵的婵月微微笑着,“那婢可能与柳郎君说几句话?”
这点方便老人自然是愿意予婵月的,便不阻拦,伸了伸手,示意婵月自便。
婵月微微点头,迈步向柳璵走去。
“柳郎君,您还是回去吧,大君不会让您继续留在王氏了。”婵月看着面前的郎君叹道。
柳璵固执地看着婵月,问,“可是女郎让姐姐来说这些的?”
婵月摇了摇头,“女郎去了宗祠,除了大君身边的一众随侍外无人能靠近,便是婢和月昙也见不着。”
“那姐姐为何要来与柳璵说这些?”柳璵问,是明显的抗拒。
婵月又叹了口气,“婢觉得,比起郎君一直在王氏府外等着,让世人议论郎君,女郎宁愿郎君回到淮阴去。郎君,还请您不要让女郎为难。”
柳璵沉默了一瞬,而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婵月姐姐,你说错了。柳璵不在意世人的看法,只要柳璵不觉得受辱,女郎便不会为难。女郎怜惜柳璵,不忍柳璵受世人言语揣测,可柳璵答应过女郎,会带着女郎离开王氏。”
柳璵笑了起来,看着婵月,一字一句道,“婵月姐姐,柳璵给了女郎承诺,柳璵不能让女郎失望。”
婵月有些无奈,微微侧身,让柳璵看到身后的老人,“郎君便是想留下,也不可能了。”
柳璵自然看到了老神在在看着他们的老人,但他却并不退缩,而是道,“柳璵已经给父亲去了信,只要再等几日,他便送不走璵了。”
婵月叹气,无奈看着柳璵,轻着声音道,“柳郎君,有些事总归要在夜里才不会被人发现行踪,您说是吗?”
柳璵骤然看向婵月,却克制住了自己惊喜的神色,用与适才无异的神情问婵月,“姐姐是什么意思?”
婵月笑笑,“夜里打更时,外院幽径处,近宗祠佛堂地,婢等着郎君。”
说完,避开身后老人远远望来带着探寻的眼神,婵月微微褔身,微大了些声,“柳郎君,您还是回去吧。”
柳璵明了,顺着婵月的话别过了头,是与开始时一般无二的抗拒。
婵月回过身,无奈看着老人,摇了摇头,向门阶上迈步。
见到婵月近前来,老人笑了笑,“这柳璵固执小子一个,姑娘何必去劝。”
婵月微微屈身,“到底是女郎的贵客,总该是劝一二的。可郎君既然不愿,婵月便也不便多说些什么,一切有劳大人了,还望大人勿为难柳郎君。”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老夫自是知道分寸。”
得到这句话,婵月便退身离去,只是临走前与柳璵悄无声息地交视了一眼。
待婵月走后,老人站在高阶上,淡淡看着柳璵,身旁的府卫上前问,“大人,可还是要按适才说的做?”
老人呵笑出声,“还是将他打晕送回柳氏。惹怒了大君,还想我们将他好声好气地送回去?真是异想天开,大君能放他全须全尾地回柳氏便已是心慈。”
府卫应是,方要上前去便见柳璵瞧了他一眼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王氏。
府卫疑惑回身,看向老人,“大人,柳璵离开了,我等可还要继续?”
老人眯了眯眼,摆了摆手,“罢了,既然他自觉离去,那便先放过他。若他不识好歹再来,便按先前说的做。”
府卫应是,老人转身向府内走去。
明空转昼,曲径通幽。
月昙守在小门处,焦急地来回走着,却又不敢发出大动静,生怕引来了府卫。
越等她心中火气越大,几乎要忍不住将那柳璵拽来打一顿好好出气。
婵月分明暗示了那柳璵碰面的地方,怎么这柳璵还不来,莫不是不敢来了吧?
月昙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忍不住跺了两下脚,还未转身便听到了墙上的动静。
月昙收回身,敛在藤蔓后,悄声问,“是谁?”
柳璵费力地爬上墙,露出半张脸,向下看去,“可是月昙姐姐?”
一听声音月昙便知是谁,松了口气,却还是横眉瞪了柳璵一眼,“原来是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客栈有人盯着璵,璵好不容易才趁着他们换岗的机会溜出来了。”柳璵趴在墙上小声道。
月昙哼了下,招了招手,“还不快下来,别一会儿引了人过来。”
柳璵点了点头,从墙上借力,想找个地方跳下来,月昙却拍了拍头,叫停了他,“停停停!”
月昙从藤蔓遮掩处挪出一个梯子来,放在墙下,拍了拍略有灰尘的手。
“行了,下来吧。”
柳璵小心翼翼地从梯上走下,不敢发出动静。
柳璵下来后,月昙便率先猫着身子向前面走去,“这一带全是些垂柳藤木,阿婵也引了些人走,只要我们小心点便不会被人发现。”
“柳璵,我们帮你只是想让女郎最后见你一面,之后女郎若是让你走,你便必须得听女郎的,可不能闹出什么动静来让女郎为难!”
“你若是敢故意闹出什么动静,小心姑奶奶我撕了你!”
月昙一边猫身向前走着,一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柳璵。
柳璵不敢反驳月昙,又因今夜翻墙夜闯宗祠的事实在是离经叛道,一直未曾开口,只是跟在月昙后面艰难地避开带了些刺的藤木。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一处小门。
“你从这小门进去便能见到女郎了。”月昙小心翼翼看着身后,一边对柳璵道。
柳璵点头,轻轻推开小门,向宗祠内走去。
宗祠内,王環跪坐在锦团上,平静看着奉台上一排排的王氏先祖,听见一旁传来的声响时也只是淡淡暼过去一眼,正欲收回眸,却在看见玄色衣摆上那张面容时一下愣了神。
“柳璵,你来做什么?”王環恍惚问。
柳璵并未回答,而是先仔仔细细看了眼王環,见她未有狼狈之态才放下心来,快步上前,半跪在王環身旁,担忧看着王環,“女郎,你还好吗?”
王環笑了笑,将袖中的两手露出,伸到柳璵面前,“未有半分伤痕,自然是好的。倒是你,半夜暗入王氏,若是被人发现,不好的便要是你了。”
柳璵抿起唇,羞涩地弯了起来,“为了女郎,璵不怕。”
王環弯着眉,伸手拂去柳璵额上散落的一缕发,轻轻道,“是婵月和月昙帮你进来的吧。”
整个王氏,除了她们便再不会有人这样大胆,还愿意在此时将柳璵放进来了。
柳璵点了点头,“正是婵月姐姐和月昙姐姐。”
将那缕落下的发拂到柳璵耳后王環便放下了手,静静看着柳璵,眸中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
“但你来做什么呢?带着我偷逃出王氏吗?可就算今夜我们离开了王氏,明日也会被人查到踪迹。”
“柳璵,不要白费功夫,有些事并不值得你放弃一切。”
王環轻轻缓缓道。
柳璵摇着头,半跪在地,认真看着王環,“女郎,璵给父亲去了书信,柳璵想要求娶女郎王環。”
王環袖中的手微动,眸光却平静地看着面前的郎君,“柳璵,柳氏不会同意,大父也不会同意的。”
若柳沛是真心想要保住柳璵,那让柳璵留在她的身边无非是看中了王氏的地位,想要让她在柳璵身世暴露之时能够护住柳璵。
可现在,一个世家的弃子,如何能护住柳璵?
柳璵低落地垂下头,“可除了这些,璵实在想不出其他方法了,璵不想看到女郎一直被关在王氏。”
“女郎,璵是不是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柳璵沮丧地低下头。
王環弯眸笑了笑,正欲抬手去摸可怜兮兮像只小狗的柳璵,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年迈却带着笑意的声音。
“郎有情,妾有意,还真是好啊。”
--------------------
第27章 幸留王氏中
柳璵骤然抬头望去,却见到位从未见过的老妇人。
妇人鬓边花白,眉眼慈和,却莫名让柳璵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王環听出了声音,依旧平静,就着跪于奉台的方向微微行礼,“慈恩深夜来此,想来不是为了来看王氏的先祖吧。”
慈恩笑了笑,向内走了几步,抬头看着那奉台上供奉的王氏先祖,目光停留在一处排位许久,才带着慈意出声道,“阿環,慈恩是来看你的。”
王環垂下眼,看起来不冷不淡,“慈恩一向不喜大父,又怎会对王環网开一面。想来是王環这里有慈恩所求,方才让慈恩屈尊前来。”
慈恩大笑出声,而后怜惜看着王環,叹然开口,“若你是我儿的血脉该多好,只可惜我儿命薄,早早去世了,独留我一人在这世上。”
柳璵看了看慈恩,又看了看王環,知晓这是女郎的家事,便低下了头,不去听这些王氏的隐事。
王環视线落在柳璵自然垂落在膝上的双手,而后抬起眼看向奉台,并不与慈恩绕弯,而是直白道,“慈恩若有所求不妨直言。”
慈恩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也知道王環的性子一向如此,便不再与她绕着弯子,而是直接道,“王環,王拙为夺王氏杀我一子,此仇此恨我要让他千百倍还回来!”
王環终于回身,歪了歪头,好笑地看着面前年迈慈和的老妇人,“慈恩是想王環去杀了大父?慈恩可真会开玩笑,王環便是再不喜大父王拙,也不会如此行径,慈恩还是另寻他人吧。”
慈恩摇了摇头,看着王環,苍老的眼眸一下变得锋利,“王環,我不要你杀了王拙,我要你毁了王璲,我要你毁了王璲!”
“王拙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便是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只有毁了他精心培养这么多年的王璲,才能让他知道我儿身死之时我有多心痛!”
听到王璲之名,王環一下定在了原地,抬起的眼无声地垂落下,许久后才重新抬眼看着眼前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慈恩,淡淡道,“是大父杀了慈恩的孩子,而非大兄。慈恩若真想报仇雪恨便该去寻大父,而非是利用本无错之人。”
慈恩目眦欲裂,走到王環身前,一下抓住了王環的衣领,死死看着她,“王環,难道你不恨王璲,不恨王拙吗?若不是王璲突然出现在王氏且与你命数相克,这么些年王拙又怎会对你们一脉处处压制?若不是王拙为父不慈妄听谗言,如今又怎会妄图将你们囚于王氏?”
“王環,你分明该同我一样恨他们才是!”
是几欲撕裂的声音,带着愤恨不平,却没有让王環的神色有丝毫变化。
王環垂着眸,平静问,“慈恩,大兄何辜,王環何辜。”
“而且,当年为大兄和王環断下命数之人,难道就与慈恩毫无关系吗?”
王環抬起头,一动不动看着慈恩,明明是平静的眉眼,却好像让人看到了凛冽的霜剑。
慈恩踉跄地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王環,但转瞬便狂笑了起来,有些疯癫之态,“你知道了,你知道了,可你知道了又如何!我虽让那道人去为你和王璲断命,但他却并未如我说的来,你和王璲是真的有相克之命!你以为王拙没想到那是我派去的人吗?他知道!可他也知道那道人说的都是真的!王環!你和王璲此生此世注定只能存一!所以王拙要舍你选王璲!王環!这就是你们的命!”
王環定定看着已陷入癫狂的慈恩,道,“王環曾经以为道人是大父找来的,命数之说也为假,大父所求不过是将王環与王璲分离,让王璲做他妄想的主君。但雪原之事后,王環反倒不觉得此事是大父所为了。”
慈恩上前一步,指尖几乎要戳到王環双眼间,“王環,你以为那些人是我派去的吗?不!那些是王拙的人!王拙是真的要杀你!”
王環微微弯起唇,不管额间几乎要划伤她的力道,平静开口道,“大父要杀王環是真,不愿杀王環也是真。大父要杀王環,却也顾忌大兄,所以大父真正想做的反而是威慑王環和大兄。但慈恩不同,慈恩故意将这一切暴露在王環面前,让王環和大兄皆猜忌大父。可慈恩忘了,一个人做的越多,便越容易暴露。不然,王環也不会知晓慈恩与当年的道人有关了。”
“所以,王環不会答应您的任何要求,因为,我们从不是盟友,从慈恩意图利用王環和大兄时,我们便只会是陌路人。”
说完,王環伸出手,将慈恩的手从自己眼前移开,而后施施然起身,平手至眉,微行一礼,“慈恩请回吧。”
慈恩死死盯着王環,似要从她面上看出别的意思来,但王環垂着眼,让她寻不出一丝旁的。
慈恩冷笑出声,“既然你执意如此,那边别怪慈恩绝情不管你了。王環,你便在宗祠等着吧,看王璲何时能救你出去,看王拙何时才会大发善心将你放出!”
王環不喜不怒,神色自若,“王環何时能离开宗祠是王環之事,无需慈恩挂怀。”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哪怕是修身养性多年的慈恩也不禁有些动怒,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等到慈恩离开后,王環回身看向一旁的柳璵,弯了弯唇,笑道,“你怎么还不走,难道要等我大父来将你捉拿归案不成?”
知道女郎是在关心自己,柳璵并未难过,反倒耍赖一样不顾仪态地一下坐在了地上,笑盈盈看着女郎,“璵才不走,被大君发现了便发现了,可璵此次若是离开,怕是往后余生都见不到女郎了。”
“女郎,柳璵答应过你要带你离开王氏,如今许诺还未达成,柳璵可不能临阵逃脱。”
王環好笑地摇了摇头,却好像忘记了自己应该驱赶柳璵一样,就这样任由他留下。
宗祠的门未被离去之人关上,留下一扇余光,夜里冷风拂过,将女郎与郎君的发丝交缠,恍若一对痴缠的眷侣,死生不弃。
宗祠外,慈恩才走了几步便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诧异之后便是畅快的大笑。
王拙啊王拙,他可真是聪明又糊涂。
双生之藤,越是要将他们分离,他们反而会缠绕得越紧。
慈恩走上前,慈笑看着王璲,“璲儿,你来此可是想要看阿環可好?”
王璲敛下眼中的情绪,知道慈恩从这方面来必是已去见过王環,沉稳含笑,平手至眉,温润谦和,“见过慈恩。”
慈恩挑了挑眉,不解看着王璲,“你不问我王環如何?你便不怕你大父暗中责罚了王環?便不怕王環想不开干出了什么傻事?王璲,难不成你曾经对王環的关心都是虚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