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却愣然,落寞地垂下头,“罢了,是阿父多想了。”
说及此,王却皱了皱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可你若不嫁太子,你大父便要为你指一门亲事了。”
王環眸光微滞,眼中神色渐渐冷淡,“大父欲指之人是谁?”
王却叹了口气,道,“汝阳一小世家之子,名叫章寺清,听说为人虽懦弱却斯文有礼,友待亲邻。”
王環嗤笑出声,“想来大父是看中了这章寺清好拿捏罢了。”
话落,王環起身,微拂一礼,“阿環知晓此事阿父不好与大父争辩,阿環自己去问大父。”
说完,王環便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王却看着王環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深深的无力感在他的肩上像是要将他压垮。
若非他无用,年少时应了母亲为他所取之名,只知一路退却忍让,如今又怎会让妻女受这样的委屈。
王環并不知身后的阿父在想些什么,她只知自己心中像是压了一股气,却又冷静地未宣之于众。
王環大步向敬轩堂的方向走去,身后小跑着想要跟上她的月昙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一直到了敬轩堂,王環才觉得自己心中那股气消散了些。
王環停下步子,站在堂外,微敛衣袖,对门口的府卫道,“我要见大父。”
府卫见是王環微行一礼,躬身道,“小的这便去禀告大君。”
王環颔首,府卫退身向堂内走去。
府卫找到王拙时,王拙正抓了把鱼食欲要向池中扔去,听到府卫禀告之事后笑了声,将手中的鱼食扔回托盘上,拿起一旁的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笑道,“请女郎进来吧,倒要看看我们阿環怎么才出了静斋便要来寻本君了。”
府卫应是,快步向堂外走去。
等到王環进来时,王拙早已在堂中的桌前落座,见王環入前来笑了笑,伸出手指了指身前的茶,“今日新送来的茶,可要尝尝?”
王環垂下眼,并不落座,淡淡道,“王環在院中已吃过了茶。”
王拙点了点头,遗憾地收回手,而后问道,“阿環怎么突然来寻老夫了?”
王拙明显是明知故问,这么些年王環都甚少来敬轩堂,如今前来自是与他所做之事有关。
王環抬眼,目光平静,心中的怒火此刻早已消散,“大父可是有意将王環许配给一名唤章寺清的人?”
听到王環的话,王拙面上一下放松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吃了口茶,问道,“是你阿父告诉你的?”
王環并不回,“大父只需告诉王環是与不是便可。”
王拙放下手中的茶盏,茶盏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碰撞,“是又如何?”
“王環不会嫁,若大父执意如此,那从此以后王氏都再无女郎王環了。”王環平静道。
王拙抬起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環,“你这是用死在威胁本君?”
“大父如此待王環,王環与死有何异?”王環问。
王拙冷笑,忽然伸手将桌上的杯盏全部扫落,“你以为是我想如此吗?你以为将你嫁给章寺清我王氏面上便好看了吗?”
“王環,若不是你将王璲引诱至此,本君又缘何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若不是我王氏中人,本君早已杀了你!”
说到这,王拙稍缓和了神色,挥退了小心翼翼看向这边的仆从,继续对王環道,“那章寺清是个软弱之人,不敢与我王氏如何。婚后你虽嫁他,却仍住在王氏,这样本君与你大兄都能放心。”
王環忽然笑出声,引来王拙不满的目光。
王環歪了歪头,好整以暇看着面前的王拙,问道,“所以大父如此是不想王環一直留在王氏惹人猜疑,又不想真的将王環嫁离王氏,而后找了这么一个人来两全其美?”
“大父,您便是这样想王環与大兄的吗?”
“大父如此,折辱的不仅是王環,还有大兄。”
王環一字一句说道,每说一个字便觉得眼前之景扭曲恶心,让她几乎想要夺门而出。
王拙冷笑,“你还要本君如何看你和王璲?这些年他为了你违逆了本君多少次!难道还要本君一一道尽吗!若不是因为你,他本该是本君最满意的继承人,是世人都要称赞的君子,是连储君都要避其锋芒的郎君。可因为你,他一次次违逆本君!连自己的婚事都能当成反抗本君的筹码!王環!若不是你!王璲何至于会变成这样!”
王環垂下眼,王拙的话飘荡在她的耳边,她却下意识地不想去听,等到王拙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能被风吹散。
“可这不是情爱。”
“大兄变成如今这样,您才是罪魁祸首啊。”
王拙怒极,伸手便向王環扇去,“王環!你还真是大逆不道!”
王環看见了,却未躲,等到右脸处传来火灼一样的痛意才伸手碰了碰那处,心中蓦然安稳了下来。
“王環不会如大父所愿的,大父便死了这条心吧。”王環道。
说完,王環礼也不行,直接便转身向堂外走去,将王拙气得险些破口大骂。
王環并未遮掩面上的一片红,因此府卫一眼便看了出来,但他却不敢多言,只能死死低着头,一直等到王環离开了敬轩堂他才偷偷去了另一处传信。
王環并不知身后之事,离开敬轩堂后下意识地便想向留玉斋的方向走去,但想到柳璵不久前才带人离了王氏便又淡下了心,在府内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回自己的院子去。
府中女婢依礼向王環问好,却在看到王環右颊上的异样时猛地低下头,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一连遇到几个这样的女婢,哪怕王環知道缘由也不由觉得自己像是个恶人,引得府中女婢惧怕。
王環好笑地摇了摇头,心中的郁气渐渐散去,准备转身回青松院去,却在转身时看到了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王璲。
王環敛起面上的笑,眉眼平静,淡淡道,“大兄过来怎么不唤環一声?”
王璲愣愣看着王環右脸上的那一片红,想要伸手去触摸,却在靠近时突然收回了手,就像被烧灼一样。
王璲只觉得嗓中干涩,连出口的声音都显得苦涩,“阿環,你怎么不躲?”
王環静静看着王璲,问,“大兄知道敬轩堂之事了?”
王璲下意识地别过眼,不敢看王環,“阿環……阿兄……阿兄只是不想看到你嫁给柳璵……”
王環明了,王璲不知堂内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晓她与大父是因章寺清发生了争执。
王璲不知,王環便不说,只是静静看着王璲。
久久未听到王環的声音,王璲回过头,苦涩看着王環,“阿環可是已经厌烦了阿兄?”
王環平静看着王璲,“大兄分明知道環不会喜欢上那章寺清。”
“章寺清不可,难道只有那柳璵可吗?”王璲看着王環,上前一步抓住王環的手腕,端和的面容像是要裂出一条缝来,“阿環,你喜欢上谁都可以,为何偏偏要是那柳璵!”
为何要是在他大婚之日遇到的,柳璵!
王璲觉得自己心中的那条蛇几乎要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杀了他,也杀了王環。
王環垂眸,拂去王璲抓着她手腕的手,平静道。
“唯有柳璵,也只会是柳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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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他知他非子
王環拂去王璲的手,越过王璲向身后走去。
月昙远远迎上前来,望了一眼王環身后的王璲,有些犹豫,“女郎……”
王環摇了摇头,“回去吧。”
月昙应是,退后一步跟在王環身后。
王璲看着王環的身影从眼前消失,无力垂下眼,连去拉住她的念想都不敢有。
他又怎不知敬轩堂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只是,不敢让王環知晓。
等到离了远些,月昙才看向女郎右颊侧的掌印,心疼道,“女郎到底是王氏的女郎,大君怎能如此心狠。”
月昙虽未跟着王環到敬轩堂去,但来时的路上早已被府中女婢告知此事,因此一瞧便知是大君王拙所为。
王環伸手抚了抚右颊,反倒笑了起来,“大父心中对我有恨,这一下便当是与他两清。”
说完,王環便不再多言,月昙心中虽有一箩筐的抱怨此刻也不敢在王環面前说道。
等到了青松院,关了院门后王環才复又开口,“阿昙今夜守在院子里,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我出了府,阿婵今夜随我一同去见一见那章寺清。”
王環回身,看向院中残雪未消的青松,眸光冷凝,“我倒要看看,这章寺清是要婚事还是要命。”
婵月方才迎上前来便听到王環吩咐,诧异与月昙对视一眼,而后俯身应是,未曾多问。
及至夜半时分,探子探得章寺清踪迹后王環便披了件墨色披风,头戴白纱帷帽,从小门处无声出府。
城西民宅处,章寺清手持灯笼,在一宅院前停下,即使院门轻掩他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唤道,“青娘,是我。”
院内寂静无声,章寺清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又抬手敲了下门,见院内还是无人应声便直接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直接向院内走去。
在章寺清进入院子的一瞬间,院门被人关上,院内陡然燃起灯火,照得章寺清眼花。
王環戴着帷帽,于灯火掩映下看着面前身着青衣的男子,平静问道,“你便是章寺清?”
章寺清抬手遮着眼,听到王環的声音后放下手,微行一礼,“在下正是章寺清,不知贵客所来为何?不论为何章寺清皆一力承担,烦请贵客放过青娘。”
王環一旁,与章寺清身着同样颜色衣裙的女子沉默不言,任由婵月将她困在原地。
听到章寺清的话,王環轻笑声,看了看面容姣好的青娘,又看了看确实担得上斯文二字的章寺清,缓缓笑道,“你与这女子是何关系?凭何让我放过她?”
章寺清抬头望着眼前的女子,女子戴着帷帽,让人看不清帷帽下的面容,但举止间却全然是世家的做派。
章寺清低下头,又行了一礼,道,“青娘是寺清奶娘之女,奶娘临终前恳求寺清庇佑青娘,遂望贵客放过青娘。”
“哦?”王環轻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两人眼前,“此乃鸩毒,见血而亡。”
章寺清骤然抬头,“贵客这是何意?”
王環摇了摇那瓶子,笑得风轻云淡,“既然她只是奶娘之女,那便算不得多重要,我千金买她一命如何?”
青娘扭过头冷冷看了王環一眼,“女郎千金买命,还真是看得起青娘。”
话落,青娘看向章寺清,神色缓和,明明眼中已然带上了泪却笑得明媚,“郎君,青娘贱命一条,不必郎君为青娘担当。只望青娘死后郎君勿忘了青娘,亦盼来世能与郎君再相见!”
青娘猛得向王環扑去抢过王環手中的毒药便要向口中倒去。
“不!青娘!”章寺清向青娘扑去,将她手中的鸩毒打下。
装着鸩毒的瓶子滚落在地,只是须臾间便碎了一地,淌了一地。
王環挑了挑眼,看着滚落到自己鞋下的碎瓶,歪头看向两人,“你们这是何意?”
章寺清怀抱着青娘,待怀中的青娘不再颤抖他才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道,“青娘虽是奶娘之女,却也是寺清心悦之人,寺清不可见青娘命丧于眼前,还望贵客能放过青娘,寺清愿以命相换!”
王環笑了,歪回头,一字一句问道,“你说青娘是你心悦之人?”
章寺清不容置疑地点头,“青娘乃章寺清此生此世最不可辜负之人,亦是章寺清心悦之人!”
章寺清怀中,已平复好心绪的青娘抬头复杂看着曾经她求而不得的郎君,在王環买命之时未落下的泪终于在这一刻落下,却像刀剑一样刺向她的心。
王環摘下头上的帷帽,含笑看着面前一对苦命鸳鸯,笑道,“郎君可识得我?”
章寺清环着青娘的手微松,而后上前一步,平手至眉,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在下章寺清,见过王女郎。”
说完,章寺清收回双手,站在青娘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女郎可是为了王大君欲指之婚所来?”章寺清问。
王環笑笑,道,“探子来报,近日里郎君章寺清常往城西民宅处见一女子,環只是想看看这女子于章郎君有多重要,是否重要到可以让郎君反抗王氏?”
章寺清沉默,青娘却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指着那碎掉的瓶子问王環,“敢问女郎那瓶中可真是鸩毒?”
王環向下看了一眼,轻飘飘点头,“十成十的毒药,见血即亡。”
青娘冷笑,“世人皆说女郎王環静若画中仕女,又有几人知道所谓的静女王環也不过是个蛇蝎毒妇。”
王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向章寺清,“你该知道,你已并无选择。若你主动告知王氏一切尚可留你名声,若是让環动手,你与眼前这位女郎怕是都落不得好。”
章寺清沉默许久,而后俯身,“愿为女郎差遣。”
王環颔首,“三日后王氏大宴,我要你在及笄礼后大君王拙宣布婚约之前现身毁掉这门婚事。”
章寺清身弯得更深,“但听女郎之命。”
得到答复后王環便不多做纠缠,将帷帽戴上,径自出门去,“章郎君,三日后见。”
婵月与一众暗卫收刀灭灯,跟在王環身后出了这方小院。
等到院中只剩青娘和章寺清,青娘才回过身看向身后的郎君,眼中带着泪却倔强地不愿流下,“郎君分明对青娘无意,又为何要对王女郎这样说?是为了王女郎吗?郎君知道女郎不会顺从这门婚事,所以利用青娘做了这么个局给足了王女郎悔婚的理由是吗?可她拿来的是真毒,只差一点青娘便死了!郎君,王環便比青娘的命还要重要吗?!”
章寺清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许久后才干着嗓子道,“青娘……寺清对不住你……”
青娘别过头,不愿再看面前的郎君,一直不愿流下的泪也在这一刻从眼眶坠下,像是一块巨石一样落到了章寺清心中。
青娘的小院里发生了什么王環不知,也并不在意,只是上了马车后突然笑出了声。
“这章寺清,倒是有趣。”王環笑道。
立在马车旁的婵月闻声蹙了蹙眉,“女郎,这章寺清可是有问题?”
王環摇了摇头,“章寺清并无什么问题,只是我们今日在做戏给章寺清看,这章寺清也在做戏给我们看罢了。”
不然,奶娘之女,心悦之人,缘何这些日子才来往得这样密切?
婵月不解,她们做戏她倒是明白,无非是那鸩毒不过是迷药,女郎一开始打的主意不过是让章寺清喝了迷药后将两人带离汝阳,只是章寺清做戏她却不明白了。
“女郎的意思是章寺清是在骗我们?可要婵月回去将两人看押住?”婵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