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環淡淡含笑,看着褚钰,又问道,“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他觉得如何?
他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储君之位!
褚钰面色难看,甩袖负回身后,出口的话也晦涩,“看来女郎并无意于吾,吾亦不为难女郎,自此天涯海角,你我再无关联!”
褚钰并非十全之人,被女郎一而再地拒绝,哪怕是泥菩萨也该有了几分脾气,更别说一向养尊处优的他了。
但碍于他与王環的身份,他到底不好说出多难听的话来,只烦闷地丢下这几句话便挥袖离开。
王環泰然自若,平静看着褚钰离开,等到确定褚钰的方向是向王氏府外去才敛了敛衣袖,站在原地等着婵月回来。
自来到王環身旁便一直未出声的王璲侧眸看着身旁的王環,忽然出声,“阿環适才说,若有人愿抛去一切随你去做一对凡世俗人,你便愿给他一次机会,此话可当真?”
王璲的声音一如往日温和,但王環却觉得此时的王璲与以往相同却又不同。
“大兄莫不是听岔了,王環适才的话是对褚钰所言,自然只是对褚钰为真。”王環淡淡开口,回眸对上王璲的眼神,而后平静收回。
王璲看着回过头去的少女,失声笑了出来,“也是,若是谁人都能以此聘得阿環为妻,只怕王氏的府门都要被求娶者踏破。”
王環并不言语,等到婵月回来后便向王璲颔了颔首,道,“環先行一步。”
语罢,王環转身欲行,王璲却伸手拉住了王環的手腕,但转瞬便放下,仿佛只是为了叫住王環。
“阿環,随阿兄一道走吧。”说完,王璲想到自己与王環如今的关系,笑了笑,眼中苦涩,“今日之后不管阿環要嫁与何人,都不会再向从前一样与阿兄漫步王氏了。所以今日,阿環能不能与阿兄再同行一次。若不然,往后这王氏便独阿兄一人了。”
王環回过身,想了想,并未回答王璲的请求,而是反问道,“今日守城处大兄可会派人去拦住柳璵?”
王璲一愣,眼中的苦涩敛起,转而化作自嘲,但不等他开口,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声音让他再也无法开口。
月昙抓着裙摆,满头大汗向王環跑来,“女郎!不好了!章寺清被人带走了!”
王環抿起唇角,看向王璲,“看来王環不必从大兄这儿得知答案了。王環告辞。”
王環甩过衣袖,大步向宴礼之地走去,婵月和月昙二人紧忙跟上,只有王璲一人仍站在原地,悲喜不知。
与此同时,汝阳城外。
早已做好了全副武装的镖局一众人跟在柳璵身后,看着今日防守格外严格的城门,摸不着头脑。
“往日走镖到汝阳,也未见城门防守得如此严,怎么今日严守成这样?”老大挠了挠自己的头,有点不解。
柳璵看着城门前一个个严查来往文书的队伍,并未回身,背着身对老大道,“今日是王氏女郎及笄之日,他们不会让没有文书之人混进去的。”
尤其是他,柳璵。
老大并不知晓眼前的雇主和王氏的关系,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原来是王女郎的生辰,怪不得城门防守如此,想来此刻王氏里皆是世家贵客,但凡放进一个对他们不利之人,这守城的士兵就要提着脑袋去见。”
说到这,老大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柳郎君,我还未问你,你来汝阳是要做什么?”
柳璵回头看了眼老大,“抢亲。”
老大一下瞪大了眼,“抢亲?抢谁的亲?”
在汝阳,恐怕没有人会把婚日和女郎王環的生辰撞在一块吧。
莫名的,老大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女郎王環。”柳璵看着老大,弯眼笑了起来,让老大恨得牙痒痒。
老大一下站起身,将面上贴的假胡子一把拽下,“女郎王環?你小子知不知道王氏是什么地位?若是旁的世家兄弟们还能想办法送你进去。但是王氏,柳郎君,兄弟们混口饭吃不容易,不可能为了你这一单得罪世家之首,尾金我也不要了,便当我们毁约的代价,我们就此别过。”
老大冲柳璵抱了一拳,转而就挥手招呼手下走人。
柳璵并未拦着老大离开,能从淮阴顺利到达汝阳便已经不易,他不可能再让老大跟着他涉险。
柳璵叹了口气,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想了想,整了整身上的衣襟便向着城门走去。
虽然王氏之人必不会让他轻易入城,但他被柳氏除名的消息还未广之于众,借着柳氏子的身份他便是进不去城,想来王氏之人也不能当众便让他身首异处。
但不等他走到城门处,一辆马车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柳璵不动声色向后退去,准备绕开马车继续向城门处去。
不管来人是敌是友,他今日都要进城去。
这是他对女郎王環的承诺。
就在这时,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是一张笑意婉婉的面容,“柳璵,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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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留玉不留玉
正堂之中,嘉礼皆备,高堂齐至。
王拙高坐其上,迎四方来客。
待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王拙站起身,将堂内众人的视线都引至他身。
“今日除却及笄之喜,本君还有一喜想要告知诸位,望诸位与本君同喜。”王拙大笑开口。
场内诸人拱手道喜,“敢问大君是何喜?”
王拙双手背至身后,“王環及笄之后,本君将为她与汝阳章氏之子章寺清定下婚约,结两姓之好,成嫁娶之喜!”
章寺清?
堂内诸人对视一眼,实在说不出声喜来。
人群中,一文人士子装扮的郎君站出前来,拱了拱手,而后问道,“敢问大君,女郎王環与这章寺清可是两相欢喜?”
王拙皱了皱眉,“阿環与章氏之婚乃本君亲指,你可是有不满?”
士子俯身行礼,“自是不满。若女郎与章寺清是互生情意,那晚生自是毫无疑问。可若是依大君所言,女郎与章寺清之间并无情意,这桩婚事实乃大君一人之意,那晚生便想问一问大君,女郎王環汝阳皆慕,可嫁天之贵者,大君却为何看上了名声不显的章寺清?恕晚生直言,汝阳章寺清实在配不上女郎王環,还请大君三思。”
王拙眉头紧皱,但不等他开口斥责士子,堂外便传来了让他更加气恼的话。
“这位郎君说的不错,王環想问大父,为何偏偏看上了章寺清?大父可知他早与乳娘之女暗生情愫?”王環身着红衣,大步踏入内堂,恍若义无反顾闯入的红蝶。
听到王環的话,王拙更是不悦,皱眉看向近前来的王環,“阿環,你怎可如此说?章寺清为人清白,怎么会和旁的女子暗生情愫纠缠不清?”
“为何不能如此说?王大君,章郎君与我早已互定终身,烦请您将章郎君放回,青娘感激不尽。”王環身后,青娘随她走进堂中,毫不畏惧看着王拙。
王拙袖中的双手紧握,沉着眼看着堂中身着青衣的青娘,眼中的阴沉像是要将她杀死。
章寺清还真是够防着他的,故意将青娘藏起,让他派去的人怎么也寻不到青娘,现在又让这女子出现替他争一线生机。
他还真是看错了章寺清。
分明懦弱无能,却敢反咬他一口。
王拙双手负于身后,“你又是谁?本君从未见过你。至于你说章寺清,他如今在何处本君怎会知晓?”
青娘抹去眼中的泪,走到堂中,环视了一圈堂中人,从袖中拿出一张被人撕下的衣摆,将之展开在众人眼前。
其上血迹斑斑,隐有字迹,看着像是用血写就的血书。
“这是我家章郎君在被大君王拙的人带走之前留下,郎君说他德不配位不堪与王氏结亲,但大君王拙却为私意执意借此将女郎王環控制在自己手中,郎君不忍如此,欲在今日彻底断绝大君王拙之意,但大君王拙却直接派人将章郎君带走,至今生死不知!”青娘将手中的布展开任由堂中的人去看,“诸位若是不信青娘的话,可看上面的字迹是否为章寺清之笔!”
一人上前来,咦了一声,“却是章兄的字迹,我便说为何前些日子他一直心事重重的,原来是为此事忧愁。”
说完,这人看了王拙一眼,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得罪了王氏大君,讪笑着向后退去,“在下胡乱说的,不做数,不做数。”
先前替王環出言的士子再度上前,“敢问大君这位女郎所言可为真?”
王拙气急,“你觉得本君是这样的人?”
王拙招手,想要让人将士子和青娘都赶出王氏,但王璲却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略有些狼狈的章寺清。
“大父,算了吧。”王璲神情疲惫,挥了挥手,身后的章寺清便走到了青娘身边,握住了青娘的手。
王璲看着满堂的宾客,对王拙俯了一身,“大父,让他们走吧,阿環不愿嫁便不嫁,总归她的身后还有王氏,还有王璲这个大兄。”
王璲的话说得圆滑,四两拨千斤地将众人心中的疑问驳回,避免了外界可能的猜疑。
不过是女郎王環不愿罢了。
王拙看着王璲,眼中神色意味不明,“王璲,你当真如此觉得?”
王璲起身,隐隐带有血丝的眼垂下,出口的声音疲惫不堪,“大父,王璲是阿環的大兄,王璲不忍看到阿環难过,还望大父恩准。”
王拙嗤笑,重新坐回高座上,看向身周的人,“诸位家中可有一生未嫁的子女?”
王拙身周的世家族长彼此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看向王璲,叹然开口,“王郎君,令妹总是要嫁人的,你总不可能留她一辈子吧。”
“是啊,不说是在汝阳,便是在整个褚朝也寻不到几个终生不嫁的女郎。少有的几个也都是绞了头发做姑子才未嫁,难道郎君想看令妹如此孤老一生吗?”
王璲袖中的双手紧握,温润的眉眼一寸寸皱起,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王璲之妹王璲自会护持,何劳诸位烦忧。”
“璲儿。”王拙不轻不淡叫了他一声,止住了他的话,而后看向王環,“阿環,既然你不喜章寺清,那大父便继续为你挑选好儿郎,挑至你有一人心喜为止。”
说到这,王拙笑了起来,“这样,每月大父请一位郎君来王氏小住,以一月为期,若是阿環不喜我们便再换,阿環觉得如何?”
“至于郎君们在王氏住在何处,便让他们住在留玉斋如何?”
王拙笑得和蔼,心中却是滔天的恼怒。
一个王環,一个王璲,今日生生将王氏的颜面践踏到了极致。
王環静静看着王拙,“大父,王環还是王氏的女郎吗?”
若是,何必如此辱没她。
话落,王環转身离开,青娘看了她一眼,扶着狼狈的章寺清一同离开。
王拙面上笑意变淡,冷着眼看着王環不留情面地离开,随后看向堂内的来客,“阿環胡闹罢了,诸位勿上心。”
来客假笑以对,但转悠的眼神却能让人知道他们对今日这场闹剧有多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王氏会在自家女郎的及笄礼上闹出这么一场笑话。
但不等他们心中的念头转个来回,王氏就出了更大的乱子。
“不好了!大君!女郎,女郎她!”王氏的守卫气喘吁吁地跑进正堂,看得王拙直皱眉。
“好了,何事如此着急?”王拙皱眉道。
守卫指着堂外,半天直不起身来,“是女郎,女郎她烧了留玉斋!”
王拙一下从位上站起,胸膛起伏不断,“本君平日里真是放任了她!”
王拙甩袖,眼风飞向王璲,“你留在此处,不许跟着王環胡闹。”
王璲敛下眉,平手弯身,是顺从的姿态。
留下王璲防止宾客一齐去看热闹后,王拙便大步向外走去,背至身后的袖袍飞起,足以见他心中的怒火。
与此同时,王氏府外,刚被薛婉强制寻了家店让他换了身好看衣裳的柳璵一抬头便看到了王氏红墙内缕缕冒出的黑烟。
柳璵一愣,回头看向薛婉,“薛女郎,那是哪儿?”
薛婉慢悠悠看了那黑烟一眼,“你在王氏住了这么久,那是哪儿你不知道?”
说着,薛婉笑了笑,又道,“今日在王氏没人敢在大君王拙的眼皮底下这样大胆,想来此事是阿環所为。”
柳璵骤然回过头,从薛氏的马车上跳下,连掩饰都来不及掩饰便向王氏跑去。
薛婉慢悠悠下车,跟在柳璵身后,整个人不慌不忙。
府卫看到柳璵下意识拦住他,“柳郎君,奉大君之命,我等不能让您进去。”
柳璵指着府内的方向,“留玉斋起火了!你们没看到吗?留玉斋起火了!”
府卫对视一眼,不卑不亢,“府内起火自有下人去救火,我等的任务便是放该进之人进去,拦下不可进之人。”
薛婉笑吟吟看着柳璵着急的样子,等看够了才走上前,从袖中拿出一块刻字的玉佩,“奉薛氏大君之命,我要带柳璵去见王氏大君。”
薛氏与王氏并行于汝阳,其他人的面子守卫敢拂去,但薛氏大君的面子守卫却是不敢。
守卫后退一步,让开位置,“既是薛氏大君的命令,我等自不敢违抗,只望大君动怒时薛女郎可护佑我等一二。”
薛婉含笑,“这是自然。”
说完,薛婉睨了一旁的柳璵一眼,悠悠道,“还不快进去,难不成要等着王璲来将你赶出去?”
柳璵向薛婉点了点头,大步向留玉斋的方向跑去。
但薛婉却未跟着柳璵一同前去,而是看着柳璵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消失后才慢悠悠向正堂的方向走去。
这个柳璵,也是个傻的。
不过是留玉斋着火了,便是这火是王環放的,难道王環还能傻到任由自己放的火烧了自己不成?
不过,傻人有傻福,也偏是柳璵这个傻的能得王環喜爱。
只望这柳璵真能和王環白头一生。
而不像她,满心算计要去嫁一个不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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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火烬中一吻
留玉斋。
王環将火把扔到斋中后便站在院外,平静看着自己让人重新修缮的院落在一把火中毁于一旦。
等到王拙来时,火已几乎将整个小院包围,火红的一片照在王環面上,像自烬火中开出的潋滟的花。
虽好看,却不敢让人上前,唯恐触之便被花旁未尽的余焰烧伤了手。
王拙站在远处,看到这样的王環忽然一下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想到,从前的阿環也曾可爱灵动,天真烂漫得像是雪里走出的仙童。
王環,也不是一开始便是如今模样的。
王拙站在一旁就这样看着王環,等到身边的下人提醒他时他才恍然回神,愣然看着被火光照耀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