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璵小心翼翼看着王環,哪怕他再准备,他也仍觉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王環久久看着湖边小楼,缓缓笑了起来,眸光温柔,似三月春光般明媚,“喜。”
“但,柳璵,有些事你要一直瞒着我吗?”
“璵,玙也,王与之。柳氏好像在掩藏着你的身世,但却又为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你说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環知晓柳璵并非柳氏子,她亦愿纵容柳璵的行径,但柳璵不能一直欺瞒她。
此事若不言清,她朝身死之时,便是柳璵追悔之日。
柳璵无声沉默,许久后才从袖中拿出一份契书,展开在王環身前,“这是湖边小楼的地契,其上所写为女郎之名,现交与女郎。明日之后璵便自行离开,亦会向世人言说是柳璵之错,故方与女郎诀别,女郎无须因柳璵多生烦忧。”
柳璵不愿让她知晓,王環却知道,柳璵是想保护她,不让她也被搅进这泥潭里。
王環静静看着柳璵,“柳璵,哪怕我们的婚事是你为完成对我的承诺,但在外人眼中,女郎王環已是柳璵之妻。你想将我与此事划开,孰知不是让人觉得我便是你的软肋?”
“所以柳璵,不必瞒我。你完成了对我的承诺,现在也该由我来与你一同承担所要面临的一切。不管你到底是谁,王環都会护住你,让你永远只是王環之夫——柳璵。”
柳璵的眉睫止不住地颤抖。
“他们说,我是先帝所遗之子,悯。”
“可女郎,我不想做什么悯太子,我只想做柳璵,做女郎的柳璵。”
“所以我将婚地选在了秀水,我想是不是只要我们永远隐居在这里,他们便不会想来找我们。”
“女郎,我想过要不要与你说这些,可柳璵实在自私,哪怕只是一刻的情意柳璵也想要拥有。”
“女郎,你会讨厌这样的柳璵吗?”
柳璵低下头,但颤抖的眼睫依旧清晰可见。
不同于以往的可怜模样,柳璵这次连乞求女郎宽恕自己欺瞒的心都不敢升起。
他知道,从他明明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还想要迎娶女郎王環之时,他便已经罪无可恕。
王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柳璵的眼睛,柔和了声音,“怕什么?”
“我早便知晓你的身世有异,可即使我知晓,我还是让你留在了身边。即便是错,也是王環有错在先,是王環心甘情愿为之。”
“还有太子悯之事,这些与我们何干?你是柳璵,我是王環,不过桃花源中的一对俗人,皇家之事,又怎会与我们有关系?”
王環双手抬起柳璵的头,让他看着自己,“你只需要知道,王環永远不会讨厌柳璵。”
说完,王環便放下手,转而自然拉住柳璵的手,向小楼走去。
“好了,我们去新家看看。”
“再继续在这里站下去,阿昙她们便要来笑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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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良辰美景夜
秀水之地并未广邀宾客布置婚宴,只是街道之处原先商贩出摊之地皆被换成了流水宴,以示同乐之意。
这些事皆由婵月和昙月两个女婢以及柳璵这边的仆从去做,王環并未出面,而是在小楼中的秋千处坐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王環发上繁琐的发饰早已被柳璵取下放入妆匣中,此刻倚在秋千上也不会觉得不适。
许是考虑到女郎赏景时会有小憩之意,秋千的样式做的如同带靠背的美人榻。
王環半倚在秋千上,任由秋千随着风轻微晃动,撑着头欲眠不眠。
红裙迤逦在地,撑首垂眼的女郎映在景中,恍若古画中慵懒小憩的美人。
婵月和月昙回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模样的王環,对视一眼,皆是忍不住无声笑了出来。
两人无意打扰王環,提着裙摆悄声向后退去,但还未等她们后退几步王環便睁开了眼。
“回来了?”王環自然开口,声音中略带困意。
婵月点头,缓步上前,“宴席皆已在外摆好,婢和月昙见无事便先回来了。”
月昙也跳着上前,丝毫没有之前在王氏的拘束,“女郎,月昙瞧这秀水的人还真是不错,友善亲和,他们说了不少祝语让婢回来说与女郎听呢。”
王環笑着直起了身,轻轻荡着秋千,“那你们喜欢秀水吗?”
“自然喜欢!”月昙和婵月都不必对视便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
王環弯起了眼,“你们喜欢便好,我还担心你们习惯了汝阳的生活会不喜在秀水的日子。”
秀水虽景美人善,但与汝阳相比却太过安静。若要形容,那汝阳便是庄肃华美的贵女,端庄,却又热闹。而秀水更像是幽谷中掩面的少女,柔和,清雅。
月昙笑嘻嘻地蹲下身,用手在地上团了个雪球,“秀水便是再不好,那也比在王氏好上千万倍。至少阿昙往后再不用担心做错些什么被大君责罚了。”
月昙说着,忽然眨巴着眼,装作无辜模样开口,“女郎今夜可要婢与阿婵守夜?”
婵月突然止不住咳出声来,若不是王環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她怕是立马便上去将月昙捂嘴拖走了。
这个月昙,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婵月心中气得好笑,便看着月昙往坑里去跳。
王環看着月昙,歪着头,女郎的娇态一览无余,“阿昙想守夜?”
说完,王環点了点头,“也不是不可。”
月昙一下睁大了双眼,“女郎!您以前从不让人守夜的!而且今夜可是您的……”
婵月实在看不下去,抬手捂唇轻咳了声。
月昙一下反应过来,看着王環好整以暇看着她的面容,捂住自己的嘴连连后退,“婢什么都没说,今夜婢和阿婵一起睡!”
王環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身后,臂间挂着一件披风的柳璵走进,好奇看了几人一眼,随后便在王環身前蹲下身,将臂间的披风盖在王環身上。
“女郎,天冷,莫要着凉了。”
王環窝在毛绒绒的披风里,懒懒点了个头,“天冷,可我累了,想在这儿睡一觉。”
婵月和月昙闻言对视一眼,默契地退身离去。
柳璵眨了眨眼,试探问道,“可这儿总有些风,未免会冷着女郎,不若让两位姐姐扶女郎回去歇着?”
王環将脸往披风里又缩了缩,“可她们已经回去了,你要将她们叫来吗?”
柳璵茫然地回头,才发现刚刚还在的婵月和月昙两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柳璵眨着眼回头,面颊上悄悄泛上红意,“那璵背女郎回去?”
王環轻哼一声,“不要。”
柳璵莫名的,觉得眼前的女郎像是变作了一只猫儿,懒洋洋地对自己挥了一爪。
柳璵羞涩别过眼,摸索着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也解下披到女郎身上。
“那璵在这里给女郎挡风。”
王環从披风中抬头,倚在扶手上看了柳璵好一会儿才弯眸闭上了眼。
从汝阳到秀水本就用了些时辰,再加上王環小憩的时间,等到王環再次睁开眼时天已蒙蒙泛着点夜色。
而柳璵就伏在秋千的一旁,枕着半边手臂,呼吸平稳。
王環起身,掀开身上的披风,想要伸手去戳一戳柳璵的面颊。
但秋千感知到其上人的动作轻轻晃动了起来,也唤醒了有些困意的柳璵。
柳璵揉了揉眼,首先便看向王環,“女郎,你醒了?”
说完,柳璵才发现夜色已暗了下来,“女郎,入夜了,璵送你回去吧。”
王環歪头看着柳璵,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戳了戳柳璵的脸颊,“你送我回去,那你去哪儿?”
“柳璵,新婚之夜抛弃妻子,你这算不算是话本中的薄情郎?”
柳璵莫名想到了当初在戏楼中那出未尽的戏,心中忍不住一抖,但转而面上便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女郎……璵,璵不敢冒犯女郎。”
王環弯着眼,凑近柳璵的脸,轻轻碰上了郎君柔软的唇瓣。
“可现在,好像是我要冒犯你。”
第二日,王環再醒来时已是在主院里,身旁的郎君早已逃之夭夭。
王環挑了挑眉,好笑地弯唇笑了起来。
“胆小鬼。”
月昙正好端着热水进来,“胆小鬼?谁是胆小鬼?”
但立马月昙便反应过来,红着脸轻咳了下,“阿昙什么都不知道!”
王環懒懒掀开被子从床榻上起身,“柳璵那家伙呢?”
身后跟着进来的婵月笑道,“一早便离了小楼,不知去做什么了。”
王環好笑摇了摇头,“等他回来遣人去告诉他,难道他还想要躲我一辈子不成?”
婵月和月昙对视一眼,一齐笑道,“是!”
等为王環梳洗完毕后,婵月才一边为王環束着发,一边问,“女郎可要回门?”
王環挑眉,“阿婵和阿昙想回汝阳了?”
婵月摇头,“并非如此,只是褚朝到底有此礼俗。”
王環并不在意,“褚朝有此礼俗,但汝阳却无。既然皆不想回,又何必回去自寻不快?”
婵月低低嗯了声,接着便不再言语,轻轻将王環背后的头发叠起一段,而后用红缎缠尽,便作新妇样式。
婵月刚替王環梳好发,门外便传来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女郎,你醒了吗?”
王環眼波流转,懒懒看了月昙一眼。
月昙立马心领神会,走到未关的门扇旁,掐着腰恶狠狠看着门外的柳璵,“郎君你可算回来了,你一早便跑出小楼是想躲我们女郎一辈子吗?”
柳璵迷茫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月昙说了什么后连忙摇头,将手中的盒子举起,“不不不!璵只是想出去为女郎买些东西,并非想要躲着女郎!”
说完,柳璵可怜兮兮地看向门内被婵月挡着只让他看到半边身影的女郎,“女郎……”
王環回头懒懒睨了他一眼,“门又未关,又无人拦你,想进来便进来不就是了?”
得到女郎恩允的柳璵小心翼翼走进屋子,将手中提着的好几个盒子都放在了一旁空些的食桌上。
“这是今早新鲜出炉的吃食。”
“这是布铺做好的布料,璵正好顺路带了回来。”
“这是……”
柳璵一样一样向外拿着东西,等拿出最后一样时忍不住红了面颊,含羞看了眼王環。
“这,这是,补气血的药。”
柳璵刚说完,王環便看了婵月和月昙一眼,两人立马退出室内,并替两人关好了门。
等到婵月和月昙离开后,王環才哼出了声,“谁要喝这些!要喝你自己喝去!”
柳璵眨了眨眼,沮丧地垂落下了眼睫,“柳璵,柳璵也不知晓应该买些什么,才,才买了这些,女郎勿恼,柳璵这便收到库中去!”
王環拉住柳璵的衣袖,将急急忙忙便要将东西收走的郎君固定在原地,从妆匣中拿出了支簪子递到柳璵眼前。
柳璵接过簪子,不解歪了歪头,“女郎要送璵簪子?”
王環无奈摇了摇头,问,“我与你如今是何关系?”
柳璵的脸又红了起来,“女郎是柳璵的娘子,是柳璵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想要爱着的人。”
王環又接着问,“那夫郎应当为他的娘子做些什么?”
柳璵这才明白女郎的意思,跪坐在女郎身旁,动作轻和地为女郎插上了手中的金簪。
王環透过铜镜看着小心翼翼动作的柳璵,弯唇道,“柳璵,我们已是夫妻。”
“以后这样的夫妻之事日日皆可见,难道每一次你都要仍把我当做从前的女郎王環对待吗?”
柳璵颈间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手心中几乎要冒出汗来。
“嗯,阿環是阿璵的娘子。”
柳璵说完,低下头,忍不住在王環的右颊上轻轻落下一吻,青涩,却又炽热。
“阿璵喜欢阿環。”
“阿環是阿璵的娘子。”
柳璵来来回回颠颠倒倒说着这两句话,每说一句室内的温度便像是又升高了一分。
直到柳璵忍不住在王環颈间蹭了蹭,王環才伸手掰开了柳璵的脸,笑盈盈站起了身。
“你家娘子现在气血不足,等你家娘子补足了气血再说。”
柳璵迷茫地眨了眨眼,小小哼了声,声音里满是委屈。
娘子分明是在作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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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懒懒的阿環一个,和一个咳咳咳(屏蔽屏蔽再屏蔽)的阿璵。
第37章 冬日降凛者
王環和柳璵未能在秀水待上多少时日,紧随而来的便是薛婉大婚和叔母俞氏将要临盆之事。
王拙亲自遣人来与王環说望她能回王氏一趟,总不叫小家伙出生时连她的面都见不着。
王環虽并不想动弹,却也不得不带着柳璵暂且先回到汝阳去。
因薛婉嫁的是太子褚钰,大婚之礼并不在汝阳举行,汝阳只做薛婉的出嫁之地,真正的大婚之礼是在上都皇宫中。
薛婉早早便给王環送来了婚帖,但王環却并不打算到上都去参加薛婉的大婚之礼。
想来薛婉和褚钰都是不想在上都见到她的。
因此,王環延了些时日才从秀水出发向汝阳去,等到临近汝阳城外时正好与薛婉出城的大婚仪仗擦肩而过。
柳璵侧头看着身旁的王環,问,“女郎特意今日进城分明就是想要见薛女郎,却又为何不上前去?”
王環倚在马车中的靠枕上,撑着下巴看着凤车上被红绸掩住面容的薛婉,眉眼弯弯,“我要是真想见她,便该早些日子进城,早早去薛氏看她。”
柳璵不懂女郎和薛婉之间的弯弯绕绕,懵懵懂懂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
恰在此时,凤车旁的一个女婢向马车处看来一眼,随后便悄然离开队伍向王環走来。
及近时,女婢俯身行礼,“见过王女郎,我家女郎着婢给您带句话。”
即使王環已为柳璵妻,女婢仍旧唤着王環女郎,而非夫人。
“女郎说对不起您与柳郎君,她用柳郎君与王氏做了个交易。”
女婢恭而垂眉,“女郎还说,此次王女郎回汝阳或许会有不测之祸,还请女郎慎行。”
王環倚在靠枕上的身子慢慢坐直,面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冷淡,听到最后冷哼出声,“你家女郎还真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
女婢亦知自家女郎此举确实有些不妥当,面对王環的话也只是歉意笑着,不敢反驳。
“还请女郎早做决断,婢先行离去了。”女婢说完便屈身离开。
柳璵担忧看向王環,“女郎,我们可要转道回秀水?”
王環看着马车外逐渐向他们走来的城门守卫,缓缓摇了摇头,“怕是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