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萱看着他,问,“韦郎君是已经对阿姊无意了吗?”
韦纨挑了挑眉,嗤笑出声,懒懒甩着手中的酒葫芦从尹萱身边走过,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潇洒。
“此生皆虚妄,醉倒温柔乡啊~”
尹萱看着韦纨的背影垂下了眼。
韦纨已是无意于她阿姊,但她阿姊……如今却是执意于韦纨。
或许,求而不得才是最好的吧。
尹萱略过文慎己,行至殿门前垂首高声道,“尹萱奉王大君之命请见太子妃。”
文慎己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多管闲事,不紧不慢跟着韦纨走去,也不管身后即将登位的太子是否当真有恙。
毕竟,戏总是要人齐了才能开场。
那厢,王環出了宫门后并未让尹萱带来的车夫继续赶车,而是下了马车自己步行到了一处宅院。
到了院前,王環并未进去,而是对院门前守门的人道,“烦请告知主人家,若无事可让家中女郎与二郎君入宫小住几日。”
门人疑惑,“女郎,家中并无二郎君,除却我家女郎外只有一自幼走丢的大郎君,您可是记错了?”
王環恍了下神,回过神后摇了摇头,“并未记错,你家主人听后自会明白。”
门人应是,转身向府内走去。
王環见他入内便离开,寻了家马车行,用腰间束着的玉佩换了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
她只庆幸,世家的规矩一向多,哪怕只是件简单素净的白衣,身上也都是环环佩佩,也才让她不至于身无分文。
尹茹所给的纸条上写的地方是汝阳前的一处地方,距汝阳城门只有一个县的距离,等到王環到了那处后,已是萧氏大军和汝阳城守的争锋之地。
叛军作乱,小县的守卫并不严,王環让车夫回去后便轻易进去,顺着路上寻来的地图找到了纸条上所写之地。
是一处小小的宅院,小院破败,像是许久未有人居住。
王璲若是将柳璵放在此处也不奇怪,只是院门前无人看守,让王環不知这是否是一出笼中捉雀。
王環在院外站了会儿,最终还是选择推开门进去。
院内并非如王環所想有人守着,而是当真一人也无。
王環看着地上灰尘拖拽留下的痕迹,顺着痕迹的方向走去,一眼便看到了躺倒在地,满身狼狈,闭着双眼不知生死的柳璵。
王環立马上前,跪坐在地,将柳璵的头扶起,轻轻拍着他的面颊,“柳璵,醒醒。”
怀中的人久久不醒,王環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桌上有碗盏,一边的壶中还有些水,上前倒了碗水后又给柳璵喂下。
些微的水痕顺着郎君的面颊流下,沾湿了郎君颈间的衣衫,更添狼狈。
或许是入口的水呛到了喉管,王環怀中的郎君重重咳了起来。
王環感觉到自己落在地上的衣裙被柳璵的手抓住,而后是郎君微小却又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声音。
“女郎……不要回来……”
“……不要……回来……”
王環放下手中的碗,轻轻擦去柳璵面上的水痕,“柳璵,没关系,我带你回家,回小楼去。”
王環不知院中的守卫是暂时离开还是被人支走了,她只是静静跪坐在原地,轻轻拍着柳璵的肩,等着他醒来。
未过多久,并非身着褚朝军衣的士卒探查入内,见到王環时愣了愣,“哟,这么破的地方还有位女郎呢。”
王環平静抬眸,看到士卒衣服上的萧字后淡淡开口,“你们是萧瞿的人?”
未想到王環一眼便能认出他们的身份,带头的士卒愣了下,而后微微弯身,恭敬开口,“女郎识得我家将军?”
王環落下眼,抚了抚柳璵的面颊,而后道,“我是汝阳王環。”
士卒骤然瞪大了双眼,下一秒便立马挥手,“将她和这男子带走!”
王環任由士卒将她怀中的柳璵背走,只是淡淡道,“烦请诸位喂他吃些东西,王環不胜感激。”
士卒点了点头,也不让人去绑她,伸了伸手,请她出门去。
王環起身,理了理沾上了灰尘的衣裙,从容走在士卒中间。
不多时,王環和柳璵便被人带到了一处宽广的平原处,对面是军旗飘飞的萧氏大军,靠她一处的看起来像是被抓起来的本县百姓。
背着柳璵的士卒将柳璵放下,接着便紧紧站在两人身旁。
为首的头子快跑上前,走到骑马站在最前方的萧瞿面前,跪地行礼,满面笑容,“禀将军!小的找到了汝阳王氏的女郎王環!”
王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并不惊慌,也不管地上的泥土,平静跪坐在地,用衣袖擦着柳璵面上沾上的灰。
萧瞿眯眼看着眼前十步左右的王環,忽而勾唇笑了起来,似笑非笑看了眼一旁的白纱马车,而后看向王環装模作样地问道,“你当真是汝阳王環?”
王環并不抬头,“是与不是,重要吗?”
萧瞿大笑起来,“当然重要。你若是王環,这一地的百姓便不用死,你也不用死,只要你们王氏能大开城门放我们萧氏入内即可!”
王環轻轻笑了声。
王氏与萧氏分明已是合作关系,萧瞿如此说,不过是全了王氏不想背负叛国之名的心罢了。
可王氏历尽多朝,背叛的皇帝又何止这一个?
王環面色平静,四周被抓来的百姓却激动了起来,指着王環形似癫狂。
“她就是王環!我见过她!”
王環轻轻抚着柳璵的面颊,怀中的郎君听到声音挣扎着缓缓睁开眼,在看到眼前的女郎时嘶哑出声。
“女郎……走……走……”
王環笑了下,捂上柳璵的眼睛,“柳璵,记住我当初让你写的字。”
双玉不复,孤玉残存。
话落,王環将柳璵平放在地上,而后站起身,平静看着前方骑在马上的萧瞿。
“你要拿我去威胁王氏?”王環问。
萧瞿挑眉,“自然。”
王環微微弯了下唇,看向一旁将柳璵背来的士卒,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抽出了他腰间的长剑。
而后,于颈自刎。
“我王環,绝不会为你伥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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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環今天做的一切,相当于就是清楚地知道,记事中的自己是死于此时,所以她平静赴死。
《双玉记事》4:“后,隆冬,吾与妻婚。人生乐事几多,只道是《双玉记事》。然,尊不喜妻,与妻相隙;亦有战乱四起,与妻漂泊。”
第41章 血中为他妻
柳璵疯了一样向前爬去,想要爬起来去拦住女郎手中的剑。
“不要!不要杀她!”
“我是先帝遗子褚悯!不要杀她!”
“她是我的妻子!”
“不要杀她!她是王環!”
柳璵语无伦次,疯了一样向前爬去,却被身周的百姓死死按住,不让他起身。
听到柳璵的声音,白纱马车中的王璲轻笑了声。
这个柳璵,不去做个戏子还真是可惜了。
但下一瞬,听清柳璵话中之语后王璲忽然愣在了原地,伸手推开马车前的白纱,在看到持剑自刎的女郎时一口血喷了出来,丝丝点点染在了面前的白纱上。
就像是红梅点雪。
“阿環……阿環……”
萧瞿眯眼看着柳璵,听到身旁马车的动静时嗤了声,从马边的箭袋里拿起一支箭,毫不犹豫搭箭开弓,向王環手中的剑射去。
但还是太迟,王環手中的剑已入颈,哪怕是萧瞿射出的箭也不过是让入颈的剑浅了些罢了。
白裙女郎璇身倒地,身上的衣衫一寸寸被血浸染,生生将一身白衣染成了红衣。
就好像,女郎王環从始至终便是着一身红衣自刎。
萧瞿跳下马,走到王環身前,冷哼出声,“把她带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
柳璵拼了命向前挣扎,却被萧瞿掐住了脖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女郎一身血地被萧氏的人带走。
“救救她,救救她,不要让她死,不要让她死。”
柳璵哭着开口,出口的声音破损的不成样子。
萧瞿哼了声,掐着柳璵的手又加了一分力,“懦弱,不过是死一个女人。”
“她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妻子……”哪怕脖间的力道越来越大,让柳璵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他还是坚持说完了这句话。
萧瞿又哼了声,将柳璵甩倒在地,“来人,将我们的太子殿下带下去好好照顾,让本将看到他有一点不好你们便可以去死了。”
先前将柳璵背来的士卒战战兢兢上前将柳璵扶起。
此时此刻他只庆幸,因着女郎王環的缘故适才他对待这位郎君还算恭敬。
不然……
他怕是要身首异处了。
解决完柳璵的事后,萧瞿哼着小调,准备向王璲走去看看他的情况,却在半路被萧平拦下。
“兄长,你要放弃阿平了吗?”萧平问。
萧瞿无奈,抬手揉了揉萧平的头,“傻小子,你一直是为兄的阿弟呀。”
萧平低低嗯了声,萧瞿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无什么异样便又揉了揉他的头,而后向王璲走去。
王璲此刻已经陷入昏迷之中,身上的血不比王環衣裙上的少,但口中还在断断续续念着王環的名字。
萧瞿嗤笑出声,居高临下看着王璲,“王璲,你也别怪我,你们王氏终究是大君做主。若要怪便怪你自己,费尽心机布下的局被旁人钻了空子。”
听到萧瞿的声音,王璲的手动了动,眼睛挣扎地抬起,死死盯着萧瞿,出口的声音像是遗言,但一字一句皆是恨意,“萧瞿,我,必,杀,你。”
萧瞿大笑出声,“杀我?棋局将定,你安能杀我?有这白费力气的功夫还是活着回去好好整顿你们王氏吧。毕竟,若不是王氏中有人生了异心,王環又怎会如此?”
萧瞿说完,随意挥了挥手,刚想让人将王璲带下去医治,眼前的人便彻底闭上了眼,丝丝点点的血溅洒在萧瞿的盔甲上。
萧瞿的面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还不快把他带下去医治!他要是死了王拙怎么会放过我们!”
他不怕王璲,但这不代表他能让王璲死在自己眼前。
王拙那个老不死的可不是好应付的。
手下战战兢兢去碰了碰王璲的呼吸,面色一下灰白,“将,将军,他好像没呼吸了。”
萧瞿一下不动了,阴沉沉看着手下,“你想陪他去死?他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死在我们萧氏大军!”
手下欲哭无奈,又去摸了摸王璲的心跳,更加不敢开口,“将军,要不您自己来看吧。”
萧瞿甩开手下,亲自去探王璲的鼻息和心跳,得到和手下一样的结果后面色难看的和死的是他家的人一样。
这个王璲,可真是死了都要给他找麻烦。
萧瞿闭上眼,死死咬住牙,“我记得王拙给他算过命,他的死期也就是这几日,这和我们无关,是他自己命薄。去告诉王氏大君,王郎君突发疾病,已去,让大君节哀。一日之后我们将扶棺于汝阳,让大君准备好接人。萧平,点兵,明日王拙若是反悔我们便用王璲的尸身强进汝阳,我便不信王拙那个老不死的能眼睁睁看着王璲死不瞑目!”
萧平走上前,点头,“是。”
但不等两人离开,手下又惊叫了起来,“将军!他,他好像又活过来了!”
萧瞿回过头,咬牙看着胸膛明显起伏的王璲,一口气不上不下,气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王璲还不如死了免了他麻烦!
世界归于一片黑暗。
王環其实并不知自己如今是生是死,她的眼前只是有模模糊糊的画面在闪动,但她却抓不住那些画面,只能任由混乱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在自己身前不断浮现。
最后停在她眼前轻轻碰着她的是一片漆黑,在碰到她的那一刻却忽然化作实物将她拉入其中。
是沉暗的宫殿,长相极似柳璵的帝王倒在血泊中,掉落在一旁的剑上沾满了血。
帝王恍然看着忽然出现的女郎,哭似地笑了起来,牵动着脖间的刀痕涌出越来越多的血。
“阿……環……阿璵……来……找你……”
“真的……好痛……”
所以,当初拔剑自刎的女郎临死前,又该是何等的痛意。
世人皆说女郎王環是不满萧氏逆贼,为汝阳不因她受制于萧瞿方才拔剑自刎,一身红衣孤傲决绝。
但只有柳璵知道。
女郎是因他而亡。
女郎死时也并非是一身红衣,而是一袭白裙,是流下的血将白裙染红,才让世人以为,红衣蹁跹而亡。
殿中的宫人却只当丧妻的帝王又陷入了疯态,不敢抬头去看,但只有静静站在一旁的青衣男子向柳璵看着的方向望去了一眼,一瞬后便又垂下了眼。
王環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能看着柳璵的血一寸寸流尽在自己的眼前。
眼前重新陷入黑暗,王環最后看到的,是角落旁的青衣男子向自己行来的一记,君臣之礼。
再次睁开眼,眼前的却不是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而是王璲苍白看着她的面容。
看到王環睁开眼,王璲许久未动的眼睛僵硬地动了动,出口的话干涩的不像样子,多日未进水的唇干裂出一个又一个口子。
“阿環……醒了……”
王環看了看室内的布局,是她的青松院,便又回头看向王璲。
脖间的伤被她牵扯,微微带着痛意。
“柳璵呢?”王環问。
王璲扯了扯唇角,“阿環,你睡了许久。柳璵他……已为帝。”
王璲说完摸了摸王環的头,垂下的眼眸带着连他都不想明了的情绪,“阿環,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阿兄……再不会拦你了。你喜欢柳璵便喜欢他吧,阿兄如今什么都不要了,只要阿環好好的便好。”
王環看着王璲,“大兄一开始是想要柳璵替我死对吗?或者说,一个绝对为真的柳璵和一个不知真假的女郎王環,只要他们死在了萧瞿的手里,这世上便再没有女郎王環了是吗?”
王璲放在王環发上的手一滞,最后无力收回。
他忽然想到,柳璵曾问过他。
若有一日他的爱逼死了王環,他可会悔?
他悔了。
所以他放手。
王璲笑着站起身,尽力露出一分笑,“阿環,之前的事都是大兄错了,大兄再不会如此了。从今往后,大兄便只是阿環的大兄。”
生平第一次,王璲用了大兄这个称呼。
王環别过眼去,“我要见薛婉。”
王璲一愣,点了点头,“薛婉被萧瞿软禁在了他的府中,怕是不好见。不过既然是阿環所愿,大兄自当倾力而为,阿環便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