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斛一到假期就很忙。
有时候是陪同父母见各大股东,有时候会进公司学点东西,还有很大一部分时间用在学习上,因为出国留学需要一张完美的成绩单。
比起身边同龄人来说,他的童年很短暂,一开始只有辛德瑞拉陪他,后来多了付莘。他感念命运眷顾,但命运总是给了他很多礼物,又在那天收走。
其实他的人生很无趣,如果不是因为付莘,会更加无趣。
付莘没有家族企业,更不是什么接班人。
她爸妈工作很忙很忙,经销商多在江浙一带,酒是卖到国外去的,陪伴她的时间就所剩无几,因此约束也相对少得多。
付莘每年暑假都去旅行,也会回乡下看爷爷奶奶。
跟陈斛相反,她的童年很充实,而且没有任何外在压力。
每次玩乐回来,她都要跟陈斛讲很多旅途中的趣事,陈斛从不说她烦,这也是她喜欢跟他做朋友的原因。
付莘15岁时候的身高抽条似地生长,可能得益于她去学了游泳,一个暑假就从不到一米六长到一六七。
那年比较特别,到假期结束最后一天,付莘才从苏州回来,两个月没回盛鸣市,心都玩野了。
很巧的是那天《盗梦空间》在国内上映,陈斛买了电影票,问她要不要出来看。
当然要,付莘在电话里很兴奋回答,她本来也打算去看的,只是不知道邀谁一起,这不正好了嘛。
约好碰面的地点就在付莘家楼下,陈斛倚着辆自行车在那边等她。
“我是不是迟到了!”付莘急匆匆从楼梯上跳下来。
听到声音,陈斛才抬眸。
停顿稍许。
付莘一身牛仔短裙和浅蓝色挂脖无袖,露出长腿,还有略有肌肉起伏的细白胳膊,身形曲线愈发吸人眼球。
仿若记得上次见面时付莘才到他胸口,如今已经到肩膀位置了。
最后一点婴儿肥貌似也随着这个暑假的结束而流失,高高的丸子头让整张脸更显精致秀丽,少女元气和清爽迎面而来。
陈斛第一次察觉——原来她也在长大,而且隐约有了小大人的样子。
“小心点。”陈斛后背突然挺直,喉结不自觉滚动两下,注视着她蹦蹦跳跳跑到自己跟前,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他扫了下付莘略微凌乱的发丝,触碰到她皮肤时,又触电般缩了回去。
“哎呀,花了好长时间选衣服,你等了很久吧,都叫你上楼了。”
这也没办法——身高突然抽条的代价就是旧衣服都变得不合身,还好校服买的码数比较大,不然冬天的裤腿得露出一截脚踝。
“也没有很久,你爸妈不是都在嘛。”
“他们又不是不欢迎你。”
几乎快两个月时间不见,陈斛也变了不少,现在得有一八四左右了吧,他这人一到夏天身高就开始窜,付莘还以为一个假期过去能缩短点身高差呢。
她用手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平移过去只能勉强到他喉结的地方,耷拉下脑袋。
陈斛看出她眼底的情绪,揉乱她额发:“好了,反正身高已经注定比不过了,你还是争取在开学摸底考试考过我吧。”
她生气的时候跟猫咪炸毛没什么区别,重新见到她张牙舞爪的模样,陈斛安下心来——幸好,原来表面上的长大只是假象。
他们在感情上都是太迟钝的人,初见端倪的好感和心动被当作友谊,见不得人的欲望埋藏心底。
因为人生轨迹并不相同,在初觉这些符号的意义指向喜欢的时候,迷茫是必经之路。
但幸好,那时候的他们很坚定。
挂断电话以后,付莘抓了抓头发,自暴自弃地躺下。
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已经将头发弄干大半,付莘半阖着眼,睫毛轻轻颤抖着。
陈斛还是一如既往令人捉摸不透。
他总能察觉她的情绪,却老是在逃避问题。
不过有意思的是,霍亭那位二世祖倒是说来新西兰就来新西兰了,不知道是为挽回江嘉旎,还是尚在肚中的孩子。
霍亭不可能如表象那般毫无心眼,但那些手段留着对付生意场上的对手便算了,要是带回家来,江嘉旎怎么玩得过他。
想到这里,付莘发现陈斛身上的可取之处要多得多,至少没有霍亭那般丰富的情史和乱七八糟的家庭关系。
许韦原本安排的是露营活动,但这不是有孕妇么,所以他准备带付莘她们去怀卡托坐热气球。
第二天一早,许韦在群里叫她们都穿厚实点,户外风大,别冻出个好歹。
许韦租的车是七座mpv,几人上车后仍显得绰绰有余的,付莘觉得有点夸张:“五个人需要这么大的空间吗?”
许韦挠挠左脸:“还不是怕你们东西太多了。”
“那你还挺贴心。”
“多谢夸奖。”
孟殊正在整理这两天拍的照片,准备发个朋友圈,省得那堆前同事以为她离职后杳无音信,日子过得凄惨。
上传的照片里,有张付莘的半身照,脖颈纤长,笑容明媚,额前的碎发恰到好处的卷度,比女爱豆还漂亮,完全可以出道了好吧。
付莘刷到孟姝这条的时候,挥舞着拳头威胁道:“未经同意上传互联网,准备收律师函吧。”
孟殊:“底下有好几位单身男士问你联系方式呢,你说我给还是不给?”
付莘冷笑:“这些优质青年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前夫。”
想来孟姝朋友圈能有什么优质男性,不都是走后门混进电视台养鱼,有点身价但不多的类型。
否则她也不会也跟那什么制片人纠缠至今。
孟殊嘁了声,竟然无法反驳。
她默默在评论区留了言:她说不如她前任长得帅的,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哦。
怀卡托不愧是每年举行热气球节的地方,一览无余的平原风光,干净得像一块丝绸的蓝天,那么远又那么近。
点了火的热气球一个接一个升上天空,伟大和渺小的观感充盈了付莘的大脑。
他们到登陆场地的时候临近黄昏。
这个时间段是坐热气球的绝佳时机,因此游客多的不得了,大家说着不同的需要,却满怀同样的激动和憧憬。
太阳徐徐落下,耀眼得让人不自觉留下眼泪,好像被金色光芒温柔地包裹着,付莘突然觉得有点神圣。
左耳边突然传来轻轻的笑声:“挺感性啊,要不我肩膀借你靠靠?”
付莘偏头看许韦:“我只是感觉好久没这么出来玩了,世界真的好大好大,但我从前好像总是把自己困在舒适圈和一亩三分地里。”
“知道就好,我不早就叫你来了。”
“国内大环境就是那样,研究进展不顺利,但又舍不得停滞,只能慢慢磨出一点成绩,好在终于结束了。”
“你真的会去峰北吗?”
“会吧。”付莘说,“讲实在的,来新西兰之前还有点犹豫,但我现在好像找到点答案了。”
“嗯?”
“不管离不离开盛鸣,我都应该试着脱离家庭和亲人,说来好笑二十七了我也没正经想过自己未来的生活。”许韦不说话,付莘还有点不习惯,“你不劝我么?”
“劝什么啊,你乐意就好。”
许韦买票的时候,只剩四人筐和一个八人筐,而预定八人筐的是一个北美小家庭,剩了两个位置,许韦只能去找他们拼,所以他们五人分成两批上热气球。
热气球飞行员叫Shawn,飞行时长已满3000小时,他驾驶的这架八人热气球,是他们公司载人量最大的热气球。
飞行员讲解注意事项过程中,注意到付莘和孟姝两张亚洲面孔,便极为自然与二人攀谈起来。
“Korean? Japanese?”
“No, Chinese.”
“wow, what’s your name?”
付莘没说真名,用江嘉旎随口叫的Selena敷衍了过去。
Shawn笑了笑说自己认识的很多中国女孩都叫这个名字。
付莘没有回答,早看出了这是位海王,没想到海得还挺理直气壮,看来靠着这副好皮囊蒙骗了不少女孩儿,呸渣男。
Shawn像感受不到付莘的反感,依旧健谈,他问付莘有没有做过其它高空运动,会不会害怕之类。
付莘没有恐高症,对于悬空飞行这件事接受程度很高,况且怀卡托风景如画,总的来说是期待的。
“You're in luck, I'm the most senior pilot here.”
付莘低头笑了下,信口奉承道,真的吗,但你看起来很年轻帅气。
Shawn爽朗地仰头大笑,如湖泊般澄澈的一双碧眼在阳光折射下似乎更加熠熠发光。
他突然问:“如果还有下次,你会和谁一起来?”
这是什么问题?
付莘注意到几位外国游客也正含着笑注视她,等待她的答案。
付莘扶了扶额,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话题的中心。
思考几秒,她露出苦恼的笑容:“Maybe my lover? I don't know.”
“Do you have boyfriends?” Shawn歪头的模样很迷人,有点痞气,轮廓分明眉眼深邃,看着像年轻时候的小李子,说是希腊般雕刻的美男也不为过。
恰好付莘的童年男神正是泰塔尼克号的Jake,但太奇怪了,付莘完全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哪怕距离如此之近。
付莘稍稍往后退一步,礼貌地笑笑:“No, but I have a husband.”她故意把“a”咬得很重。
这下应该能听懂她意思了吧。
Shawn一脸了然,站直身体,嘴角突然勾出了个暧昧的弧度:“看来我的确不能再与你这位美丽的小姐说太多话,否则该有游客举报我玩忽职守了。”
付莘感到费解,热气球即将起飞,Shawn回到操纵台,开始认真遵循起一名飞行员的职责。
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比起刚才那般轻浮的举止要有魅力多了。
付莘摇头,看来油腻这玩意不分国界,男人自信过头不是优点。
燃烧装置发出巨大的声响,热气球缓缓升起,离开地面,飘向空中,有一种笨重又轻盈的体感。
地面上的一切仿若被晕染的水彩,泛蓝的湖泊,火红诡秘的树林,绿油油平原,夕阳如同增色一般,使得生机更甚。
付莘看到湖边一群人簇拥这穿着洁白婚纱的一对新人,兴奋地指着远处大喊:“哇,孟殊你快看,有人在举办婚礼。”
“好浪漫呢,我记得……”
付莘回头想跟孟姝说话,却忽然闭上嘴,呆呆地眨眼睛,愣是只憋出三个字。
“嗨,好巧。”
孟殊不在。
尤为意外的,这高空中现在唯一能与付莘说得上话的人,只有本该在几千公里以外的陈斛。
陈斛穿了件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顶挡住一部分下巴,显得有些神秘,可他看着付莘的眼神,又充满了坦诚。
“不巧,特地赶来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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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神明无用
陈斛走到付莘身边,和她并排站着。
他不着痕迹地靠近她,半张脸埋进领口。
那样没有胜算的神情跳入眼眸,付莘又心软了。
她很快把脸转回来。
眼不见心就静了。
“答应过你要去土耳其坐热气球拍婚纱照,一直到现在都没完成。”
大概是同她一样,看到湖边那场婚礼才会提起。
没完成的诺言也许正说明,上帝有意错开命运,不愿成全世人罢了,算什么了不起的遗憾吗。
还好吧。
付莘扯开话题:“你来得还挺是时候,这是今天最后一趟热气球。”
“嗯。”
一时无话,付莘余光撇见了正在疯狂对他使眼色的Shawn,怪不得他刚刚突然说什么游客要投诉他。
那也确实,看见帅哥对前妻搭讪,前夫哥多少都应该有点脾气的。
她回了个微笑,便不再看过去。
付莘知道陈斛这种榆木脑袋,对于千里追妻这件事情可以说没有一点自觉,所以她大胆猜测:“和霍少一起来的?”
陈斛没点头,也没摇头,“他比我早一班机。”
“哦。”好尴尬的对话。
付莘决定不说话了,垂眼欣赏美景。
平白无故,付莘觉得什么东西在轻扯她的裙摆。
“present.”是同乘热气球那户人家的小女儿。
她从花篮里拿出一朵白玫瑰,然后指了指地面那对新婚夫妇。
原来是从那里接到的花,许是在婚礼开始之前,他们给送上祝福的游客们都送上一束玫瑰。
付莘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得到肯定的回答,忙接过,向小女孩回谢。
女孩又送给了陈斛一朵。
陈斛蹲下,问白玫瑰象征了什么。
小女孩不知如何回答,她年纪还太小,第一时间回头求助正宠溺注视着她的父母,过了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回答道:“Pure and eternal love, exactly.”
纯洁而永恒的爱。
“thank you, I love it.”陈斛喜欢这个寓意。
他对付莘说:“要不对着落日许个愿吧。”
付莘不太确定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个了?”
“你不在我身边之后。”陈斛一到晚上便开始胡思乱想,很难入睡。
吃药也不见效后,他去过一趟佛寺,听了佛经,添了笔香火钱,却什么都没求。
他知道求佛求不来他想要的,可他心中有结,染上些安神的檀香,为求片刻宁静罢了。
一下弄得付莘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人各自沉默,耳边除了燃烧机的轰隆声,再无其他杂音。
陈斛目光灼灼地望向巨大的落日,他的姿势并不虔诚,甚至有些散漫。
付莘被逗笑:“哪有人像你这么许愿的?”
“那怎么许?”
“好歹也要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才显得比较有说服力吧。”
陈斛抬手将挡住付莘视线的长发挽到耳后,答非所问地说道:“今天很漂亮。”
手指蹭到耳廓,付莘打了个冷颤。
陈斛的声音很轻:“如果我不在的每一天你都过得这么漂亮,我好像应该早点放你离开的对吗?”这确实是陈斛的真心话。
他今天怎么回事,沮丧得要命,付莘很难不多想,她问陈斛:“你刚刚许的什么愿?”
“下次来是和你一起。”落日正在挥洒最后的余光,付莘回避了陈斛的目光,有端联想到她和Shawn十分钟前的谈话,看来那些他都听见了。
他说:“可惜不够诚心,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