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松了口气,心想倒是好药,又拿了那两张膏药看了下,揭开在烛火上烤软了,连忙往两个膝盖处都贴好。
一番鼓捣,膝盖总算和缓了,但肚子的饥饿感又涌了上来。
饿,饿得钻心。
她茫然地想着,这是梦吗?做梦都这么饿,自己晚餐明明有吃饱啊,毕竟今天是要陪着公主出嫁往靖北的。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几旁的莲花漏,这是在宫里普遍采用的铜壶刻漏,她自然是会看的——已接近卯时一刻,自己已起晚了。
但并没有人来唤,这房间,也安静得吓人——又显得有些异样,这当然不是自己一个宫女能住的房间。
她缓缓起身,往一侧的全身镜看去,她腿一软,差点跪下。
镜子里那一双凤眼,那冷漠的面容,不是太子殿下是谁?
她有些慌乱地避开眼神,却听到门外有人在禀报:“太子殿下,韩素音来拜别。”是太子身边的内侍总管严信。
她吃了一惊:“韩素音?”
严信站在门口,面容冷漠:“殿下三思,这几日您身边的宫女已走了许多,原本陛下口谕是裁撤半数,如今这些人仗着殿下仁慈,但凡来求,都允,已走了八成,再这样下去,宝函宫已无人手伺候。”
容璧忍着膝盖疼,起身掀了帘子出去外间,果然看到韩素音跪在阶下,面容苍白,双眼红肿。
严信站在一旁无动于衷:“此人明明乃是尚寝局安排来服侍殿下的,如今看着不妙也要走,此等不忠不义之人,殿下不该轻轻放过,合该让她烧火煮饭洗衣,做劳役赎罪才好。”
容璧看着阶下韩素音脸色惨白,不停磕头,却也不敢求饶,物伤其类,低声道:“去吧。”
严信绷着脸,挥手看着韩素音如蒙恩赐飞快退了下去,上前道:“殿下!您真是太过仁慈了!如今这些宫人已走了七七八八,连贴身服侍殿下的都找不到人了。就算殿下担心这些人中间夹杂着奸细,大可以只命他们做些粗活。”
容璧回忆着太子的样子,模仿道:“原是不起眼的人,做的事情越是让人防不胜防。”
严信愣住了,容璧道:“对上心怀怨恨,吃食里吐一口水,衣物内夹带点什么,鞋子里缝点什么,院子里树下埋点什么,你又岂能周全?不若全打发了清静。”
她看了一眼送来的早膳,上面全是硬邦邦的馍馍,油腻腻的元宵,黑乎乎的油盐煎肝,稀里糊涂的荸荠火腿,口蘑炖鸭子,。又冷又腻,太子这身体原本就胃疼得厉害,看到这些油腻的冷菜吃进去怕是要更胃疼了。
严信没说话了,只是微微一躬身:“殿下,我伺候您用膳。”
容璧走过去,双腿十分不灵便,走得很慢,严信看着心里微微一叹,知道是昨天跪伤了,但又知道这位殿下心里一贯清高倔强,越发不敢说,只是小心过来备膳。
容璧看着这些难吃的早膳,心里叹了又叹,但又饿得厉害,严信低声道:“圣上口谕,殿下的用度一律裁撤一半,因此这早膳也简单了些,殿下将就用用。”
容璧道:“我记得,宝函宫里应该有个小厨房。”
严信一怔:“那久已不用,一般就用来熬药煎茶烧水……”
容璧道:“你清查一下目前宝函宫里还剩下多少人,清点在册后,重新分一下职司,然后去和御膳房那边说,把太子……把孤的每个月的份例全部按月关来,宝函宫内自己做了。”与其一日三餐都这么凑合着求御膳房送饭,按宫规份例太子一个月一百两,裁撤一半也有五十两,但是若是都让御膳房做,那到太子嘴里的怕不是只有二十两,而且还都是华而不实,淡而无味的那些膳食,堂堂太子过得比宫里略有些头脸的太监尚宫还不如,还不如把份例食材全部都拿来了,自己做。
严信迟疑道:“但这不合宫规。”
容璧冷笑了声:“鸾鸣宫里开着小厨房,天一观里开着小厨房,二皇子、四皇子和二公主的份例全都关在鸾鸣宫里一起做着饭也就罢了,就连三皇子的份例也是关在贵妃的宝芝宫里,若是御膳房不许,你只管拿着这话问他们脸上去,若是不同意,大不了这事儿一起闹到御前,大家一块儿都别吃了。”
严信愣住了。容璧在尚膳局多年,太了解这其中的门门道道了,几位皇子跟着皇妃吃不说,仍然时不时和御膳房、尚膳局要这要那,他们没有这几位皇子公主的份例,却也只能极力供应着,谁敢去揭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的短儿?天一观那更不必说了,几位道姑只说是陛下要的,谁敢和她们认真算去?这么算起来,竟是老老实实的太子吃了大亏。
如今太子被贬斥,宫里的人见风使舵,少不得就要踩上来,若是太子还要高高站在台子上拿着架子,怕不是还要吃多少暗亏,还不如揭破了,光脚不怕穿鞋的,皇后贵妃哪会来和太子驳这儿?到时候都是御膳房办事不利,她吃准了御膳房一定不敢再推。
这么个矜贵人儿,居然得了胃病,没娘的孩子果然像根草,容璧心里想着,只拿了一旁的热茶水来,将几个元宵泡进去,洗了油水,借了点滚烫茶水的暖意,慢慢吃了进去,才感觉到胃稍微舒服了些,那股焦躁之意也慢慢淡了些。
她这才又提醒严信:“你找内膳房的唐喜公公,他伺候过先皇后,会替你周全这事。”
一个伺候过先皇后的内膳房的公公?太子怎么会知道?严信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太子有些陌生,但忽然又有些不知底里的畏惧,仿佛太子经过这一次打击,忽然长大了一般,竟然有了些仿佛弋阳公主的威严。
他应了是,容璧自己拿了滚烫的茶水来将那几样菜都洗了一遍,捡了容易消化的口蘑鸭子肉吃了些,又吃了些素菜,总算胃稍微好了点,她知道这不能继续多吃了,就放了筷子,吩咐道:“剩下多少人,午时将名册都送过来给我,内侍和宫女的分开造册,相关履历都附上。”
这太子是个清高人,但他不懂这宫里有多少门道,如今她莫名其妙在这身体里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换回去,自己的身体如今在哪里?太子殿下会在那里吗?无论如何不知未来,她好歹要先把这实在的给抓稳了,不能让什么都不清楚的太子给下面人给欺瞒了。
到了中午,严信果然带着人回来了,面有喜色禀报:“太子殿下果然英明,我去找御膳房,唐喜公公不在,御膳房高公公果然拿宫规来挡我,我便将殿下说的那话问到他脸上,他脸上果然就难看了,没说什么,后来唐喜公公回来了,听到这事便居中调停,允了这事儿。”
容璧点头,严信道:“但唐喜公公也说了,太子殿下到底是贵人,宝函宫也不方便自己每日派人出去采办,而且还贵,不如还是内膳房统一采办了食材,连着生火的柴火、炭火都每日派人送过来宝函宫这边。说着到时候他亲自把关,一定都是好的食材,让太子放心。我听着觉得也不错,便同意了,这边唐喜公公还亲手做了午膳命小的送过来,说内膳房这边从前伺候不周到,请太子殿下多包涵。”
容璧一看那一大提提篮下边还备着热水,打开上面还冒着热气,看了几样东西是豆腐皮肉馅包子,八宝热粥,芙蓉燕窝羹,嫩嫩的豌豆尖烫着几个婴儿拳头大的狮子头,另外好几样茯苓糕、豆腐皮奶糕、玫瑰糕之类的点心,都分外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唐喜公公亲自做的。
她只捡了两个包子和芙蓉燕窝羹,以及那碗狮子头出来,其他都让严信分给宝函宫的下人,严信虽然也馋得慌,他跟着太子殿下,没吃到什么好东西,但也知道这是难得的一餐,咽了咽口水道:“剩下的还是留着太子殿下晚膳吧……”
容璧道:“这些点心热着才好吃,冷了就不行了。大家这些日子都辛苦了,分着吃了,就把厨房灶台都给收拾出来,册子拿来我看看,把人员职司重新分一分,厨房上的人安排好了,咱们就有的热饭热菜吃了。”
严信果然面露感激之色,拿了提篮下去了。
在宫里,虽说在哪里都是服侍人,但跟的主子可太影响过的日子了,如今太子受罚失势,走了□□成人,剩下的人肯定还在观望,毕竟没关系,走去哪里都一样辛苦,太子仁慈,算的上是个好处,太子挑剔,但这不是失势禁足在宫里了吗?能怎么挑?那剩下的就是清净了,若是吃食和劳作上能轻省些,那大概就能留住一些没什么门路,只想安静待到退休的宫人。
毕竟在宫里,不管服侍谁都有失势的风险,那最实在的好处,就是吃饱穿暖少干活了。
容璧在底层多年,再清楚这些宫人底层的心思不过。而自己如今能做的,就是笼络好剩下的宫人,并且保证自己能吃饱穿暖,至于太子能不能当皇帝,那太遥远了,如果换不回去她自己的身体,那她肯定是做不了皇帝的,且先将迫在眉睫的晚膳给应付过去了。
而且,从她在公主那边得到的信息来看,太子这失势,怕还要很久很久。
第23章 理事
留在宝函宫中的宫人和内侍的名册很快整理好了递了过来。
容璧仔细看了看,发现还有一份是遣出的宫人和内侍名单,不由微微有些佩服,知道严信办事细致,大概他想的是,太子想看的不仅仅是什么人留下,更要看看什么人离开了,去了哪里,是否是别人安插在宝函宫的棋子。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严信这次办事如此经心,还是因为她早晨露的那一手,恩威并施,将太子的膳食份例轻轻松松关了回来自己做主,又大方慈悲地将东西都分给他们下边人吃,虽说只不过是一些点心,但是难得的是殿下一贯这样高贵清高的人,平日里虽说也仁慈,却也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
再受罚的太子,那也是一国太子,赏的东西,那意义非凡,无论如何,都不枉费他们跟着太子殿下留在宝函宫。
她细细看着那名单,发现之前太子身边先皇后留给他的四个大宫女佩秋、佩兰,佩珠,佩香,全都被遣了出去,用的理由佩秋佩兰是年龄大了遣送回乡,佩珠和佩香则是以裁撤之名撤走了,而之前这四位大宫女牢牢把持着太子身边的贴身事务,以至于这四人一走,太子身边立刻就空了。
难怪韩素音要走,严信如此不高兴,她是最后一个有职司的尚宫了,她一走,太子身边的宫女只剩下一些年纪尚小宫人,只能做些粗浅的盥洗针线的活。
这当然是骆后的手笔,她一直纵容着太子身边这四个宫人岿然不动,掌握太子身边所有事务,然后安排尚寝,给人一种错觉,太子身边的人一直不会动。一直不动也就意味着不会有更的心趁手的新人能到太子跟前,那四个沈后之前挑的佩秋她们牢牢把住了太子身边事务,以为自己能够永远的这么把持下去,
容璧看着“容碧”两个字发呆,这后头也标注着:送予弋阳公主陪嫁宫人,下面注明了日期,但她的宫籍仍在。
容璧心中一阵狂跳,她想着如今自己在太子身子里,就算如今被皇帝罚,但是太子想要放一个宫人出去还是简单的,只要他现在给尚宫局那边发话,放她出宫为良民……
很快她冷静了下来,尚宫局仍然是骆皇后掌管着,太子一句话当然会放,但放出去以后怎么样,还是骆皇后掌着。而她在这具身子里头会有多久呢?这是一个梦吗?会不会自己随时都会换回去?换回去以后太子会不会立刻让人追杀“容碧”,以绝后患?毕竟交换身体,损失的是太子……
但,这是一个机会。容璧沉静了下来,很快将剩下的人看完,宝函宫原本地处偏僻,如今又被侍卫把守不允许随意进出,太子相当于就是被软禁了起来,她需要取信于太子,太子如果真的在她身上,那么对太子也有好处。
她需要取信于太子和公主,小宫女容碧的性命如今只能和这两位失势的贵人绑在了一起,她无路可退,只能险中求生。
宝函宫里如今只剩下了二十六个人,还大多数是粗使的内侍和宫人,这对于一国太子来说,的确太寒酸了,但对于容璧来说,二十六个人伺候太子一个人而已,这简直是太轻松了。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自然了解各处的职司,不多时已将这二十六人分成了三班,白天一班,晚上一班,每日一轮,三日就有人轮到一次晚班,晚班可休一个白日。内外职司,打扫粗使的,洗衣针线的,厨房和烧水的,看守烛火和巡查的,都细细分了,每个人名下都有职司。
为免露馅,她自己写了一张后,却没有拿给严信,而是叫了严信过来,又口述了一回,让严信写好,下去分派,而且为了嘉奖留下来的宫人内侍,每人都赏了一串钱,虽说只是区区一百文,但这也是对他们忠心为主的赏赐。
奴仆们辛苦是应当的,但若是这辛苦和这忠心被主子看到了,那意义又不一样了,他们会觉得自己留下来,忠心可嘉,主子看到了,认可了,哪怕他们只是因为没有门路,离不开而已,至少也有了一种优越感,自己是忠仆。
严信接着太子的口述写完这三班的轮班安排,已经心服口服,他从前只以为太子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治国本事,万万没想到原来贵人随手安排理事,也能如此周到体贴,这一分派,又是太子亲自吩咐安排,之前离开的人留下的缺,这下全都安排好了,而且每一项差使都能具体到人,谁都推脱不了,休息安排得也妥当,竟像是所有差使都一直在太子眼里一般看着,一想到平日自己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都被太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不由微微畏惧,不敢再有懈怠。
只是有些遗憾的是,太子身边伺候的贴身宫人,这么一来几乎一个都没有了,他谨慎地提醒了太子一番,容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这个时候,身边人少一些更好。”
严信心中凛然,再次对太子殿下心服口服,连忙领了手令下去,立刻就安排妥当了,顺便还将修整厨房的差使安排了一番。
下午容璧亲自去看着厨房灶台修整好,亲自指点了一轮哪里做大灶,烧水炖汤高汤用的,这个是一天都要保持着有火在,需要个人一直盯着火的,另外小灶哪个是现炒热菜,这需要极好的通风口,能够烧起很热的火,快炒出最好吃的菜,哪个是做蒸菜的灶台,她细细指点了一番。
御膳房那边派人送来了食材,顺便还送来了一套全新的厨具,说是唐喜公公交代的。
容璧心里满意,在剩下的宫人里头点了三个人负责厨房总管,其中一位内侍叫蔡凡的,之前在御膳房当差过,便命他负责三餐,不必负责旁的差使,手下跟了两个烧火的内侍和一个负责烧水洗菜打杂的宫人。
当晚就指点着那蔡凡做了道鱼羹,肉丁果子酱,猪肚鸡子汤好几样菜来尝了,总算把太子那娇嫩的胃给抚慰好了。
到了晚间,她自己收拾着上了床,入睡的时候心里有了预感。
果然等她入睡后迷迷糊糊再醒过来,人已经在驿站里,和其他几个侍女在一起,她们很早就要起身后立刻就要去服侍公主,她已经身在弋阳公主出嫁的途中。
梅香看到她低眉顺眼的,打趣她:“昨天在公主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孩子,惹得公主心疼了给你偷了一天闲,今儿可得好好当差了。”
容璧:“……”
弋阳公主看到她果然也笑:“今日好多了吗?驿站的东西都不堪吃,昨日看你精神不好没让你做,是不是坐马车不习惯,今儿还来我这儿坐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