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进来就和打入冷宫无异,二则这位太子被幽囚惩罚,必然心情不畅,她们又是皇帝所赐,继后选去的,太子必然要迁怒于她们,贵人生气,打死一两个宫女,那根本就不算个事。
没想到太子不曾迁怒她们,不仅赐名,晚上还赐同食,气氛融洽。在宫里,主子是否好伺候是奴婢日子们是否好过的关键,如今看来虽然是被关着,但是只伺候一位主子,这活就少多了,主子再和气体恤下人,那日子可就好过了!虽说是关着,她们这些宫人在宫里,本来也就是拘在内宫里,规矩森严,一步都不许乱走的,如今能够在这函宫里清清静静的,伺候一位主子,不得不说几位侍女提着的心都慢悠悠放了下来。
容璧很快吃饱了,便吩咐蔡凡:“今晚说的菜式,都记住了,明儿开始一道一道做了给大家尝尝。”
众人都连忙谢太子赏,容璧点了点头,起身披了大氅,到外面避风的游廊里头走了走消食,严信陪着他,容璧看了看雪景,便就回了书房找了本农书看,一边想着那山洞种菜的安排,一边又吩咐严信:“明日替孤去找找药膳方子的书来。”
严信应了,只以为太子是晚上听了菜有了兴趣,又道:“要不奴才去太医院问问,拿些药膳方子?”
容璧满意道:“那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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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观中,刚刚双修过吃过丹药的元自虚精神饱满,面色红润,正慢悠悠打了一套拳,一边听一旁的内侍回报,收了拳笑道:“不错,我这个儿子一贯孤高好洁,忽然让他宠幸丫头,确实为难他了。一起吃个锅子,也算是个让步的姿态,看来关久了,也有了些长进了。”
他心情愉快,只觉得自己这个孤高不逊的儿子,总算低了头,当然还是有些少年意气,但这又显得这低头分外珍贵。如果太子被关了几日,就真的能够俯下身来宠幸那些丫头,能屈能伸,他反倒要深深忌惮和厌恶了。
如今这仿佛低了头,又仿佛还是要守着自己那根傲骨,他反而感觉到了愉悦,感觉到自己终于再次掌控住了这个将来能够取代自己位置的儿子。他曾经对他充满了期冀,他也是自己最喜爱最寄托重任的储君。太子一天一天长成,容止出众,岳美姿仪,朝臣拥戴。而他却如日暮西山,身体的衰败让他感觉到了权力的流逝。
他接过一旁道姑们奉上的巾帕,擦了擦汗,又问:“让太医院那边不得藏私,太子要药膳的方子,都细细给了。”
李东福笑着应了,又问:“午膳陛下要用什么?”
元自虚一笑:“天寒,都辍朝了,年下无聊,朕也吃个锅子,再烫点黄酒来。朕的太子,还真会享受,也很会收服人心么,热热闹闹吃个锅子,奴才们觉得日子不难熬,也就死心塌地地继续忠心服侍他了。”
李东福心里叹息,想着摊上这么个心思难测的君父,太子犹如踏在钢丝弦上,他听到密报说太子未宠幸那几个丫头,他还以为陛下定然要愠怒不喜,没想到皇上不仅没有生气,似乎还挺欣赏?
如此看来,虽然幽囚太子,太子之位却丝毫没有被废的倾向,也难怪骆皇后都着急了,一大早又招了二皇子进宫。
容璧可不知道的无意之举又让太子逃过了一场危机,她接过了严信带回来的药膳书和太医院送来的药膳方子,如获至宝。太医院的药膳方子最为详细,除了列下方子外,还细细标注了每种药的份量和作用,君臣佐使,清清楚楚,实在是民间很难找到的珍贵方子。
就连严信都道:“太医院最擅调治,会开太平方,因此这药膳方子确实珍贵,听说皇上那边有过交代,宫里各处不能怠慢太子用度,因此知道是太子要,太医院院判亲自找了来送给我的。”
容璧知道皇帝这是表示,太子虽然被罚,但是只能朕罚,其他人若是真苛待了太子,那还是大逆不道。
这样的态度不得不说对她在冷宫的生活至关重要。为了确保接下来的生活还能保证如此优渥,保证她不会在太子身体里某一天突然会被问罪,她想了下,还是精心按着那药膳方子做了一道药膳点心,命人呈献给皇上。
元自虚看着那方方正正码在碟子里的精致糕点,很是意外,李东福道:“已是请太医院看过了,说是八珍糕,茯苓,白扁豆,莲子肉,薏米,怀山药,芡实,党参、人参,极是养生,太子殿下亲手做的,所有人都看着,太子自己也亲自尝过了,送过来的时候,试食的小内侍也吃过了,入口无碍。”
元自虚笑了声:“太子有孝心。不过朕服着丹药呢,不好用这些,赏了你们吧。”
李东福连忙接了下去,磕头谢恩,心里却知道帝王虽然面上高兴,其实心里仍然深深疑忌着年轻的太子。
容璧却并不在意这些,替太子做了忠君孝子的姿态,她珍惜地一条条将那些药膳方子都强行背了下来,又带着蔡凡和侍女们,亲自一一试煮,这占用了她白日大量的时间,再加上各种种植的农书,让她乐在其中,时间飞快,一转眼春假已过,朝廷又开始正常的上朝了。
过了一个月的春节,积压下来的政务自然是不少,元自虚议了一天政,仍然有不少政务未曾议出来,内阁几位相爷重臣,都急着等陛下决断,因此用过晚膳后,平日里本该修道去的元自虚,还不得不让人送了白日未看完的折子来看。
太子元钧天资聪颖,十二岁就已理政,元自虚自从有了太子帮忙,从前处理这些政务颇为轻松,如今太子被幽禁着,这又是年初,百端待举,元自虚到底又上了年纪,不由颇觉得有些劳神。
他批了几本奏折后,心情不畅,转头看李东福伺候在旁,便问道:“太子近日可好?”
李东福一怔,也不知道皇上这发问,究竟是想听到太子好还是太子不好,但一时仓促之间,也不敢妄揣上意,想了想如实答覆:“太子甚好,冬日无事,每日亲手做药膳献给陛下,剩下时光只是看书。太医前日刚诊过平安脉,说太子身体康健,气血充盈,因着静养了这些日子,心神安宁,夜里也能安睡,身健神安,体重有增加。”
元自虚想起每日奏报太子都是带着人变着花样地做新菜式,吃吃喝喝十分养生悠闲,他看了眼李东福这些日子因着吃了不少太子亲手做的药膳,气色也分外丰润,一时恶向胆边生:“他身为人子!倒是躲起清闲,安心养生起来!倒是让君父日夜操劳!实在不孝!”
李东福吓了一跳,连忙深深低下头,心里腹诽,幽囚太子,这不是您亲自下的令,如今政事繁忙,您又觉得他清闲了,这被关着的清闲,难道太子想要?
元自虚冷笑道:“来人,把这些折子都送去函宫那里,让太子都给批了!”
第35章 奏折
远在靖北的太子元钧还不知道深宫里小宫女面临的批奏折的危机,他正在和弋阳公主在书房里说着话:“药膳铺那边查下去,却是查到了靖北府镇守太监高同禹府上去了。”
弋阳公主一怔,忽然脸色沉了下来:“不过是皇室家奴,也敢和我作对?我下降靖北,不见他来拜见,如今我开的铺子,他倒敢来添堵?”
元钧摇了摇头:“高同禹态度如何且不管,毕竟他深受父皇信任,才能来到靖北这边,与靖北王是互相节制的关系,他的立场很尴尬,毕竟本来就不能结交藩王,不来拜望身为王妃的你,可能才是稳妥的。我倒觉得,靖北十三州,都是以靖北王马首是瞻,那日州府迟迟不来,竟由着我审了半日,那泼皮破绽百出,连百姓都听出来了,州府官兵才姗姗来迟,如今又查到高同禹身上,我倒是觉得太过蹊跷,情势未明,我们暂且还是按兵不动较为稳妥。”
弋阳公主听他分析,微微一笑:“你说得也没错,靖北王这边,对我有疑忌,也是很正常的,先不查是对的,横竖药膳铺子保着了,到时候容碧回来,也不至于太伤心。你呢?铺子、庄子,都是为了方便你进出,你把人手拢一拢吧。有什么打算吗?”
元钧道:“人手都整理过了,还在流民中也陆续收买了些男童,在庄子上着人慢慢教着,看着有没有可用的人手,银钱也是大问题,我打算着私下在钜鹿开个镖局,这般也能名正言顺的养兵,收武器。”
弋阳公主看了眼墙上的羊皮地图,目光落在钜鹿上,这在靖北十三州,是最邻近北边蛮人的地方,边境之地,偏偏又极多的山,她略微忖度了下:“是个好地方,那边有互市,来往商队也极多,开镖局是有赚头的,山高林深,也便于躲藏踪迹,但靖北十三州都是靖北王治下,镖局本来就是个□□白道都要摆得开的行当,你带着生脸人,要入行并不容易,很容易就被靖北王觉察到了。”
元钧道:“我已考虑到这一点了,为什么选镖局,就是因为在钜鹿,光是挂牌的镖局就有五家,另外还有车马行、商会、武馆也养着护卫,实际上也会接护送商队的任务,因此镖行这个行当其实在钜鹿非常寻常。我已打听好了,有一家小镖局名叫永兴镖局,因着丢了一次镖,赔了许多,那家镖局东主姓李,因着这事抑郁病重去世。镖局总镖师原本就看着主人面上做的,看主人去世了,也就回了老家,说是告老了。正是艰难的时候,那东主儿子听说却是不肯就关了镖行,还在到处招总镖师,但听说生意也接不到,工钱发不出,陆续走了好些镖师,我已命人私下接触那位李少爷,准备先以投钱的方式先入了股,再把我们的人慢慢渗透进去,这般便神不知鬼不觉了,这原本也是水磨功夫,不是一年两年做得成的,不能太过着急。”
弋阳公主听他考虑得长远,安排得周到,不由有些欣慰:“你安排得很好,就这么办吧,你能不急切而徐徐图之,这很好。”
元钧道:“天命既然能让我不必被幽禁在那冷宫之中,这便是天命在我。我心里唯一担忧的,只有姐姐。”
弋阳公主一笑:“不必担忧我,如今……”她目光微微放远了些:“为今之计,我需要尽快有个孩子。”
元钧一怔,面上带了些沉郁,弋阳公主自幼带着他,自然看出他的愤郁,微笑道:“不必如此,我倒对靖北王觉得有些同情,以他枭雄之身,合该配一个温柔贤淑的王妃,事事以他为先,前王妃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偏偏遇上我这样带着目的来的联姻,他警惕,他不满,却仍然还是尊重待我……不得不说他算得上是个君子,也算得上个英雄。”
“美人慕英雄,虽说立场不同,但我如今觉得,能生下他的孩子,却是我赚了。”
她转头看向元钧,说起这等事,却无一丝羞怯之色:“人之一生,短暂之极,身为女子,更是芳华短暂,我有个孩子,无论是对我自己,对你,甚至对靖北王,都不是坏事,不必介怀。我也很期待有一个留着我血脉的孩子,更期待这孩子的父亲,是靖北王这样英雄气概之人。这段婚姻一开始充满了利益算计,他是否喜欢我,那不重要,在靖北王这一支的嫡系中,融入元氏的血脉,是这一场联姻最开始的目的,如若是儿子,来日元氏再嫁来一位公主,如若是女儿,则元氏可许以后位,日此世世代代,靖北问题才能兵不血刃地解决,与元氏皇朝紧密融合在一起。”
“我早已嫁过一次,当初与驸马也算得上诗酒两相和,可惜缘分太浅,没有孩子。一别经年,山海无期,风雨相随,我想,可以有个孩子,无论儿子女儿,我会好好教他。”
元钧坐在靠背扶椅上,握紧了扶手,咬紧牙关,眼前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时,眸光已变得柔软茫然。
弋阳公主转过头还在继续说着:“所以如今我的任务,就是尽快怀上一个孩子,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在靖北王这里,争取到更多的喘息空间和支持。”她与扶手椅上的清美少女四目相对,忽然失笑:“你怎么回来了?”
容璧有些讶然刚刚听到的话,但还是站了起来给弋阳公主行礼:“公主。”
弋阳公主挥手:“不必多礼,你回来了,那边衡之也回去了,这个时间,你应该本来是在睡觉吧?怎么熟睡也会互换的吗?”
容璧有些赧然:“没有……皇上不知为何忽然命人送了许多奏折来,说要让太子批阅,为君父分忧。奴婢并不会这些,拿着看了一晚上的奏折,一个字没敢批……都是军国大事……”
弋阳公主眸光变得锐利起来:“父皇竟然还送奏折来让衡之批?是日日如此,还是只有今日?有什么特别之处?”
容璧老实道:“只有今日,突然命人送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些日子,我都在函宫里试着做药膳,因着严统领从太医院拿了很是珍贵的药膳方子来,听说因为皇上吩咐过各处不得短了太子殿下的份例和索求,太医院毫无保留。得了这么珍贵的方子,因此我想着既然做药膳,总得给皇上那边献一份才好,所以每天都让人送一份呈给皇上。”
弋阳公主笑了:“他必然不会用,他如今疑忌之心很重,又是药膳,谁知道有没有看不出的药理,尤其是他还服着丹药。我听说大冷天的,他都还用冰水,可见丹药让他血热气躁……”弋阳公主没再说下去这骇人的宫闱秘闻,而是嘉许看着容璧:“你做得很好。”
“太子既然亲手做药膳,孝敬给君父再正确不过,谁也不会挑这个理儿。至于批阅奏折,大概是他想试试……看看太子是否被囚得失去了心气。”
“我这位父皇啊,若是太子真的被长期幽囚后失了锐气,失了傲骨,失了才华,他会失望觉得储君无能,但若是太子全然不低头不软化,他又觉得储君锋芒太盛威胁了他,这其中的尺度,不好拿捏,横竖他现在也暂时还不至于走到弑子这最后一步,因此随衡之想怎么做都行。”
元钧一睁眼,忽然看到满桌的奏折,他也愣了一愣,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从前自己还在替父皇理政批阅奏折的时候。怎么会忽然做这样的梦?难道自己仍然对那君父轻易就能夺走的权力如此恋栈以至于难以释怀?
他正对着奏折出神,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殿下,已快二更了。”
元钧转头,一眼却是看到李东福,又有些诧异,李东福看元钧还是兀自出神,全不动笔墨,心下有些着急,自从将奏折送过来后,太子倒是一本奏折一本奏折的看了过去,但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一字未落,这可如何是好?到时候皇上岂不要大怒?
他连忙温声劝道:“殿下还是早点把奏折都给批了吧,时候不早了,怕误了您休息。皇上既有口谕,您遵旨便是了。”
元钧缓缓重复:“父皇有口谕……”
李东福只以为他还是心里有顾虑,连忙宽解道:“可不是吗?这才一开年,这积压的政务就全都送到龙案上来了,皇上白日和大臣们议政,已是十分辛劳,到了夜里看到这许多奏折,才道要送给殿下您批了,这也是为君父分忧啊。”
元钧这下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做梦,却是自己已回到了自己身体内。
想到那小宫女坐困愁城,看着这满桌的奏折发呆的样子,元钧忍不住嘴角都带了一丝笑容,他伸手拿了笔,李东福大喜过望,连忙将磨好墨的砚台推过来。
元钧将笔饱吸了那朱墨,拿过奏折,看到上头内阁已写了票拟,看了下拟办意见甚妥,便用朱笔批了个圈,然后递给一旁服侍着的小内侍,小内侍捧着过去放在另外一侧的案桌上,这便已是批完了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