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有什么回报的办法,自己也没什么好东西,宫里既势利,又容易得罪人,虽然大部分时候讲实惠,大太监大姑姑们带的小太监小宫女们,会自发将得的赏,发的月银上交一部分给上边的爷爷、姐姐们,却又不是随便就有资格送的。
一不小心,反而得罪人。
她想了想,午间歇的时候,走到了内膳房那儿。
司膳大太监唐喜正坐在小院子里抽着水烟呢,看到她已是脸上立刻笑出花来:“怎的是姑娘过来了?姑娘快坐,有刚蒸好的水晶包,来一个不?前儿日子听说姑娘调离了尚膳监,已有新差使,原本正想给您贺一贺,却找不到机会,今儿想不到有这样好事——是来办差?还是来叫膳?”
容璧笑了下,规规矩矩行了福礼:“唐爷爷好,今儿忙吗?看钟点还有点时间,想和爷爷借一间灶房做点儿点心。”
内膳房主要负责低级内侍、宫女以及在宫里值卫的侍卫、御书房等值日的大臣们的日常膳食,量大,味道也一般,大部分全是大灶蒸锅。
但宫外采办的所有菜肴食材,都是全经过内膳房,然后再经过精心挑选出最好最新鲜的食材、酒水,再经过洗切、宰杀等等初步加工后,送入内宫两处,一处御膳房,专供皇上和各位皇子的饮食;另外一处尚膳监则在内宫内门,由女官主掌,主要负责皇后以及有品级的宫妃、女官的饮食。
三处大厨房,要属内膳房当差最苦最累,整日不得休,又寸功不显,反而一旦膳食不得贵人欢心,又往往被御膳房、尚膳监推卸责任,拉来顶锅,因此这里当差的大多是低级的不受宠的低级太监,甚至有不少在内宫犯了错被罚来这里劈柴烧火洗菜剁肉做苦力的。
容璧在尚膳监当差多年,因着内外隔绝,她平日绝迹于所有在贵人面前露脸的差使,就往往被使唤来内膳房这儿点食材,交接膳单等等差使,因此和内膳房这边的人反倒熟悉,她如今在内宫身份敏感,加上离开之时又听到尚膳监诸多从前姐妹的议论,不免心里有些别扭,想着倒是来内膳房这边,反而倒便宜行事。
内膳房除了负责的大厨房外,也单设有些小灶,和尚膳监一样,宫里的宫妃们、有权势的大太监们内侍、宫女,若是有些特别需要想要自己做些吃的,就可以私下使些银钱,或是单独叫膳,或是借了厨房和食材自己做些饭食。
唐喜已是笑道:“怎的叫姑娘自己动手?你要做什么?唐爷爷洗手了给你做去。或是想吃个什么新鲜花样,也只管说。”他看着容璧,目光疼爱,笑道:“就说尚膳监那边迟早压不住她,太子是个好孩子,你这孩子心软,去太子身边,倒能挣个好前途咧,也好教那些欺负人的势利眼知道,陋室岂能藏珠辉呢。”
容璧眉目弯弯笑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太子是个好人,她说话也放松了些:“若是唐爷爷有揉好的糯米面,那是最好不过,我就捏些点心,借爷爷的灶蒸一蒸,唐爷爷如果能再多教教我,那就更好了。”
唐喜笑得皱纹都绽开了:“怎的这么客气呢?姑娘要用只管随意。小娃儿做点心倒有些天赋,太子爱干净,说不准到时候点心能入贵人的眼。”
容璧转过头看了笑眯眯的唐喜公公,心里微微有些涩,要对不住这位好心的公公啦,可惜,自己并不想被太子看上眼——她只想好好捱过这次当差,等太子再次把她们退回,然后安然等到出宫的时间。
这日韩素音自然又是早早完成了功课的练习,得以提前离去,只剩下高姑姑留下来看着容璧。
容璧却是端了碟点心来给高姑姑:“劳烦姑姑总要等我,都是我不争气,姑姑在这儿等着,千万用了这点心,不然我实在过意不去。”
高姑姑笑道:“这怎么能偏劳姑娘呢?我这是正经办差,姑娘心疼我,只管多费些心在功课上吧。”
容璧只是笑着递给她,高姑姑笑道:“是什么点心?这味儿就出来了,看着像是很普通的糯米点心啊?怎么这么香?不知道什么馅儿,好像有玫瑰卤子馅?倒是新巧。”
鼻子还真灵,容璧心中一笑,嘴上只是乖巧道:“姑姑别嫌弃,我只捡着厨房里剩下的馅儿捏了一笼点心,什么馅都有一些,有玫瑰卤子的,有红枣豆沙,有咸蛋黄,还有虾蓉,都比较奇怪,只是看姑姑天天等我,心疼姑姑。”
高姑姑笑着道:“行吧那我尝尝,你继续。”
容璧乖巧地低头继续压腿,高姑姑捻了糯米团子起来扔进嘴里,宫里点心都小,怕贵人吃着不好看,都是一口一个,她一咬,眼睛就眯起来了,外皮清甜软糯,这是玫瑰卤子馅,玫瑰的清香齿颊留香。
高姑姑尝了下赞道:“想不到你倒有一手!这味道倒有些像唐喜那老东西的手艺,老东西还活着?算他命硬——沈皇后身边的老人,剩下的可不多了,哎。”她心下感慨,倒不如像我们这样别站队,默默无闻的好呢。
沈皇后?容璧靠着墙慢慢将自己的腰身往后拗去,心里想着,是元后吗?就是太子的母后吧?这宫里一直这般,上来一位新主子,自然是要用自己的人,用前任的人?谁知道还会给你挖多少坑?
除非是那等糊涂虫,否则没人会用别人的人。
点心让高姑姑开始对容璧态度更亲和许多,虽然表面态度看着仍然和韩素音一样,渐渐也对容璧有些不同来,就连韩素音也有了觉察,偶尔会狐疑打量她们,但日常练习中并无异常。
第5章 太子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太子的十八岁生辰即将到了。
她们两人,作为尚寝局安排的司帐,体现着皇后娘娘的“慈爱”之心,在姑姑们齐上阵,给她们精心洗涮装扮了一番后,也将要到太子住着的宫室麟趾宫报到,正式成为太子身边伺候的宫人。
徐尚寝带着她们两人到麟趾宫的时候,骆皇后身边的周尚宫正在那里将皇后赐下的生辰礼向太子禀报,抬头看到她们来了,笑道:“徐尚寝来了,这就是娘娘今年赐下的司帐,来伺候太子的,今儿原本是设了宫宴的,让陛下带着殿下和几位皇子聚一聚,结果承干宫总管那儿通报说陛下正闭关修炼到关键时刻,这宫宴就不办了。我们娘娘十分为难,只得让我们厚厚挑了礼来,希望太子殿下不要介意。”
座位上太子微微抬了抬头,声音清越,语调和缓优雅:“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生日乃父忧母难日,本就不必大办,有劳周尚宫传来凤谕,娘娘费心了,儿臣明日过去给娘娘谢赏。”
他睫毛又长又密,微微垂睫之时,漆黑眼睛幽深如古潭,教人看不清楚神色:“请尚宫宽坐,劳烦尚宫走一遭儿,佩秋,把前儿才得的那匣子茉莉白珠团茶来给周姐姐拿回去尝尝。”
周尚宫笑道:“不敢当,又得吃了太子的好茶,多谢太子的赏。”
她转头又叫她们上前:“快来给太子殿下磕头见礼。”
她们两人上前,跪下磕头,太子道:“不必多礼,请袁尚宫安置吧。”
她们两人站了起来,韩素音却忽然仿佛被自己的裙摆绊住了,忽然整个人嘤咛一声,向前跌倒,往太子怀里摔了过去。
屋里倏然一静,太子已经上前扶住了韩素音,面上表情颇为平静:“小心。”
声音温和,还带了些安慰,果然好一个谦谦君子……容璧却清晰看到太子微微蹙了下眉。
容璧看着韩素音连羞带怯地红着脸给太子请罪,太子看着仍然面容温和:“不必拘谨,跟袁姑姑下去安置吧。”
韩素音脸上烧得通红,容璧却清晰感觉到了太子表面温和下的厌恶和排斥。
“袁姑姑”很快就来了,她是太子乳母,主掌麟趾宫内务,她将她们俩人领了下去,又叫了太子身边的大宫女佩秋过来,让佩秋带着她们去认识其他姐妹一番,然后先去房间休息。
“晚上我会请示太子殿下,看安排哪位姑娘侍寝。”袁姑姑温和说道,韩素音脸上涨得通红,含羞带怯看了眼容璧,容璧面无表情,心里却知道,她们谁都不会侍寝。
太子身边按例是四个常侍的大宫女贴身伺候,十六个小宫女分三班为不同职司,另外外间又有十个内侍听用。
司帐作为皇后安插来的服侍的特殊宫女,因为有品级,在宫里已经算得上是有品级的女官,当然这种带着特殊职司的女官,如果经过一段时间不被收用,经请示过太子便又会退回尚寝局,重新挑选合适的侍寝。
四个大宫女倒是服侍了太子许多年,佩秋长眉细眼,肤色白净,其他三位分别为佩兰,佩珠,佩香,据说都是先皇后挑的人,自幼服侍太子,忠心耿耿的。
四位大宫女对她们的到来是冷淡漠然的,显然对继后安排的人带着隐隐的敌意,又心知肚明太子绝对不会宠幸收用她们,原本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漠然,但今年来的两人相貌实在是出挑,因此这优越感又一时有些确定不下来,四人之间显示出了些不齐整的尴尬态度出来。
房间离太子的卧房很近,毕竟是司帐,所谓司帐,除了侍寝外,伺候太子宽衣洗漱,暖床铺被,当然还包括值夜。佩秋微笑着交代完她们的职司,又交代了一些太子的衣物靴袜的地方和禁忌,非常仔细和琐碎,说完了才笑道:“两位妹妹的差使基本就是这样了,我那边还要等着尚膳监那边的鱼汤送过来检查过,不知两位妹妹还有什么疑问吗?”
韩素音笑道:“姐姐说得很是详细,我们初来乍到,只担心不熟太子,误触了太子的禁忌,却不知姐姐可有什么交代的吗?”
佩秋笑道:“太子殿下好洁,两位妹妹记着就好。”说完以后又看了眼容璧,看到容璧看着她若有所思,微微一怔,笑着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容璧其实心里却微微有些纳罕,佩秋脸上几乎一丝脂粉都无,只用眉黛淡淡描了眉,身上也极为简素,香囊等一应配饰也没有佩戴。要知道,太子身边的大宫女,那也是有品级的女官了,绝无可能在这上头缺——太子好洁吗?
韩素音冷笑着对容璧道:“看起来劳心劳力,对太子一副忠心赤胆的,仿佛什么都说了,毫不藏私,其实我却不信,每个司帐来很快都被太子打发回尚寝局,问她们为什么都说不出缘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遭了殿下的厌恶,只说是太子不喜,我就不信没有这几个从小伺候的大宫女们从中插手——难道真的是只要是继后安排的人他都不收用?皇后娘娘身子康健,不要说司帐,就是太子妃,也少不得要由皇后娘娘安排,难道太子总拒绝?”
这却是看太子身边的侍婢们不好对付,又来拉拢自己了?容璧心里忍不住想笑,只是点头附和。
韩素音将腰带束得紧紧的显出了那漂亮的腰身来,重新打了水,洗了脸调了水粉敷了水粉,又点了唇上胭脂,再坐到镜子前细细描眉,丝毫没有在容璧跟前掩饰自己那热切的心。
容璧心里叹了又叹,到底没忍住提点了韩素音一句:“我看太子身边几位姐姐似乎都是不施粉黛,是不是太子殿下不好浓妆?”
韩素音怔了下,转头笑对容璧:“我今儿也奇怪那几个姐姐怎的都黄着脸儿,果然妹妹观察细致入微,说得很是,想来太子喜欢淡妆,那我再多注意点,多谢妹妹提点。”
但她手里描眉可一点儿没慢,描好后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将唇上唇珠处又揉了揉,多点了一点浅粉色胭脂,薄唇越发娇嫩欲滴。
容璧知道韩素音应当是不信,尤其是自己明显长得比她好看的情况下,她说不准心里还以为自己是哄她莫装扮,好把她压过去,心下自嘲了下,不说话了,转头将自己的包裹放到床上,收拾起床铺来。
第6章 弋阳
然而还没到晚上,前头佩兰却过来请她们到前面去,说是太子有请。
韩素音笑着拉住佩兰的手:“这还没到晚上伺候的时间,怎的太子就召见了?我们俩人今儿新来,还请姐姐多提点。”
佩兰抽回手,目光扫过韩素音那焕发光彩一般的妆容上,脸上似笑非笑:“是大公主来了,听说皇后娘娘赏了人,也说要见见,两位妹妹表现得好的话,自是有赏的。”她十分亲近地叫着大公主,显示着自幼服侍太子因此在称呼上得到的优越,又带着一丝畅快地看着面前两个司帐宫女齐齐变了脸色。
大公主?
韩素音脸色变白了,是弋阳公主?
容璧在宫里久了,自然也早就听说了弋阳公主的赫赫名声。
弋阳公主元亦晴是皇上的嫡长女,太子唯一的皇姐,十四岁下降,嫁了定国公世子宋衡,结果才嫁过去没多久,宋衡病逝,她守了寡,平日里一个人住在公主府。
然后没多久就有流言这位弋阳公主风流成性,勾引定国公家的嫡次子,之后又流传出弋阳公主蓄养美貌年少的面首,勾结侍卫的香艳流言,甚至还与翰林院的探花郑长渊有不少诗书唱和,游船赏园的风流故事流传。
偏偏皇上还挺宠爱这个娇俏漂亮的大女儿,求仙问道之后,更是对这些无所谓,毕竟皇帝女儿,又少年守寡,只要没做什么大出格的事情,男情女愿的,没什么好说的。
宫里自然也流传着公主与风流探花文采飞扬缠绵缱绻的和诗,又有各种侍卫与公主的香艳故事二三则。
这位少年守寡的公主,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性子——早听说有宗室长辈看不惯,教训她,直接被她一鞭子抽坏了轿子,那老王爷告到皇上那里去,最后什么好处没讨到,皇上笑眯眯听了,却也只是赏了点新出炉的丹药给老王爷,还教老王爷清心寡欲平心静气,少和小辈们置气,公主那边也不过是皇后那边派了个女官去,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一番也就过了。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宠弋阳公主,她们两人,又是继皇后赏来的人,几乎明摆着就是继皇后不怀好意,弋阳公主能给她们好脸色?公主不要说惩治宫女,便是打杀两个奴婢,毫无疑问她也不会受到任何惩治。
韩素音和容璧并没敢耽误太久时间,直接到了前边。
出乎意料的是,在她们心中趾高气扬的公主,应该是穿着富丽堂皇,就像宫里的贵人们一般珠围翠绕犹如神仙妃子一般不同,弋阳公主确实很漂亮,但衣着却很让人出乎意料。
她内里穿着一身质料极好仿佛发着珠光的白色缎袍,外罩着黑色纱袍,纱袍外头却绣了麒麟踏云纹,这是男服多用的衣纹,她却用在了自己外袍上,漆黑麒麟那种庄重威风之意,与内里白缎上银线绣着的白莲花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麒麟踏莲的银扣扣在腰间,高高发髻上的戴着南珠攒成的莲花宝冠,耳边坠着长长的珠坠,整个人衣着与女子那些娇软旖旎不同,明明只有黑白两色,却也不能说是俭素,偏体现出一种清华高贵之气来。
她眉黑而长,睫毛垂下来遮着眼睛,正斜斜倚在座位上和太子说话,太子也穿着黑色的常服,两姐弟相貌都分外出色,又冷又傲,在上首的时候自然形成了一个奇妙的氛围,一种外人无法插入的氛围。
韩素音和容璧上前口头拜见公主,元亦晴低头看下来,一双明眸又冷又亮:“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
韩素音和容璧心里忐忐忑忑抬起头来,元亦晴看了眼,笑了下,转头对元钧道:“弟弟这次倒是有艳福。”
元钧不置可否,元亦晴却笑着一一问她们姓名,家乡在哪里,又问什么时候进宫的,之前在哪里做事,韩素音和容璧一一回答了,容璧说自己之前在尚膳局,元亦晴还笑着说了句:“看来弟弟有口福了。”听到韩素音之前在钟鼓司,眉毛高高扬起,笑道:“那想来韩司帐是擅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