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仓皇抬眼去看他,元涯原本还笑着低头想安慰那女子,却一眼撞上了一双琉璃一般通透灿烂的眼睛……他吃了一惊,女子大吃一惊,已迅速闭上了眼睛,伸手将那纱幂离拉上戴好,而顾此失彼,那琉璃灯却又摔在了地上,卡嚓一下,碎成了几片。
元涯看那女子惊慌失措也不管那琉璃灯,只双手掩着幂离,匆匆往后退,元涯连忙上前深深施礼道:“姑娘,害得你的灯碎了,我赔你。”
那女子仓皇微微还了个礼,似乎非常惧怕周围的目光:“公子不必多礼,是小女子没看清楚路,不必赔了。”
她转身就要走,元涯一眼却看到那女子头上戴着的鲜艳红花,原来这女子竟然是这金粉街上的歌姬。他心花怒放,连忙追赶着她道:“确实是小子不当,还请姑娘给小的个机会,赔偿你才好。”
他心里回味着那惊鸿一瞥,长而浓密的睫毛下,那是一双犹如宝石一般的眼睛,最令人吃惊的是,那双眼睛是不同颜色的,绿的仿似碧色琉璃,红的又犹如通透名贵的红宝石,更不必说还有那犹如皎月素雪一般的脸,衬托得那双异色双瞳更是晶莹璀璨。
元涯一眼荡魂,明明凛然如霜雪的面孔,偏偏因为那一双异色瞳孔而显得丽色无双,再想到竟然是风尘女子,他竟有机会染指,此时越发欲心炽盛,只紧紧跟着那女子:“姑娘,若是不赔偿于你,我良心难安,回去无法安眠,下半辈子也恐怕要活在愧疚中了,还请姑娘发发慈悲,不知姑娘住在哪栋楼?姑娘头上的花旧了,我给姑娘买新的花戴,如何?”
那女子站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会儿微微裣衽行礼:“请公子随我来。”
女子住在金粉街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子里,要不是有她带路,元涯是绝对想不到金粉街还有这样偏僻的地方,他转头看了眼看到身后的护卫们都跟着他,这才微微放心,跟着进去到了一处有些寒碜的小院子里。
女子才推门进去,里头尖利的骂声就响起来了:“让你当个灯,去了半日不回来,灶上的热水烧好没?不接客也就算了,连点活也干不好,趁早卖了再买几个粉头回来开门做生意。我说儿啊,你现在要抽身,现在也立不得贞节牌坊,不趁年轻多接几个……我们这样人家,趁得起折不起的,还是早做打算罢!”
女子低下头,幂离垂着,仿佛转头看了元涯一眼,却又不说话,元涯心中怜爱,轻轻咳嗽了一声:“妈妈还不出来接客?”
里头愣了下连忙挑了帘子出来,果然看到一个老鸨母,穿着酱紫色半旧棉袄,头上只簪着铜簪子,匆匆陪着笑脸出来,一看元涯一身华贵裘衣,脸上笑意又真诚了几分:“嗳唷原来有客人来了,还请贵人进来上座,老身这就给贵人上茶。”
元涯只是笑着拱手道:“妈妈,我把这位姐姐的灯打碎了,正说来给姐姐赔盏灯,忠奇,快拿一百两银票来给妈妈,那琉璃灯一看就极为精巧,显然是外来货。”
鸨母笑逐颜开,看忠奇上前给了银票,连忙道:“贵人真是好眼光!可不就是海外的舶来的货?当初可是价抵千金呢!后来多了这才不珍贵了。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了,怎么舍得当呢!”
元涯拱手道:“天冷,院子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妈妈备些酒食暖暖身子。”十分谦和,他旁边的忠奇娴熟上前又去给鸨母递了一锭银子,那鸨母拿到手里笑逐颜开,那女子进屋却也并不拿下幂离,知转身冷声道:“适才看公子在外纠缠,怕引人注意,这才请公子过来。公子既已赔了银子,请回吧,我不接客人的。”
元涯一怔,鸨母脸上僵硬了,劝道:“儿啊,这位公子一片诚心,我看你就陪陪公子说说话吃吃酒也行……”
女子不为所动:“妈妈,灯也换了银子来了,也够抵月租了,你不听我话,将来惹祸上身,不要责怪女儿。”说完转头直接摔了帘子进里屋去了。
那鸨母满脸尴尬走进去,
元涯在外边听得鸨母在里头隐隐约约劝说着:“关了灯看不出……眼睛……”
“贵人脾气甚好,想来心也是好的……”
“这般左躲右藏的,偌大家财也流水一般没了……再这样下去,也是要坐吃山空了……”
元涯屏息听那女子一直不肯说话,到最后忽然冒出来一句:“这公子和那日的客人,有些厮像……我不接他。”
元涯一怔,却见那鸨母低声又说了什么人有相似的话,只听到女子声音抽泣着道:“谁都救不了我们,妈妈何苦连累他人?”
那鸨母终于不再劝说,过了一会儿出来十分舍不得地将那银子还给忠奇:“哎公子,我家女儿身体不适,脾气也坏了些,还请公子宽恕则个。”
元涯心中大奇,仍示意让忠奇给鸨母:“我看这位姐姐说怕惹祸上身?可是惹了什么大来头的人,惧怕他不敢接客?妈妈可以与我说说,在下虽不才,在这京中也算有些人脉,若是真受人欺负了,我可替你们出出头,料对方也该给我些面子。”
鸨母脸上十分犹豫,拿着那锭银子,踌躇半晌还是将银子还了回来,低声道:“多谢这位公子垂怜,不必了,出去只不必说见过我家女儿就行……
元涯道:“妈妈和这位姐姐,可是从南边来?我看口音似是南音。请教妈妈高姓大名?在下姓元。”他其实是想暗示自己宗室的身份,这般兴许对方就敢求助于他。
没想到鸨母脸色巨变,惧意愈深,慌慌张张开门请元涯:“天寒露重,公子请回吧,我们不是南边人,你听错了。”
元涯看留不住,里头房间的门帘又一动不动,显然那女子绝不会出来,想了想今夜已是意外收获,这等绝色,不妨徐徐图之,不若明日打听清楚备细了,看看到底是惧怕什么人,再做打算。
他心里打定主意,便出了来,走回金粉街,看清楚巷子后,这才低声交代侍卫明日来打听,忠奇道:“公子是想英雄救美吗?”
元涯道:“如此绝色,沦落风尘,想来定然是被哪家恶客所占,不许她接别的客人,她这容貌,如此特别,明日定然一打听就清楚了,到时候将恶客驱走,美人必要领受我这份情。”
他满怀怜香惜玉的心回宫不提。
谁知道第二日,护卫去打听了却回来禀报王爷,那对鸨母妓子已失踪不见,打听邻居,却都含糊其辞,不敢多言。
元涯大愕:“失踪?还是惧祸逃了?”
护卫道:“屋里陈设和细软都在,院子里养的鸡和兔子也都在,不曾喂朝料。属下们细细检查过屋内,连公子昨夜给的一百两银票都还锁在柜子里,另外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元涯道:“快说!”
护卫道:“大门门闩被劈断,闺房内床上凌乱,地上有些血迹和一只绣鞋脱落,院中泥地上有拖曳痕迹,想来是深夜睡眠中,被人闯入院中,挟持走的。”
元涯想到昨夜那女子盈盈双眸,楚楚可怜,那鸨母惧怕不已,原来竟是此等恶客。也不知那绝色胡姬如今又被强行掳掠去了哪里,受到何等欺辱,一时怒发冲冠:“天子脚下,竟然有此恶客盛气凌人,欺凌弱女!备轿!我要去京兆府,报官!”
第74章 狐怪
以皇子之尊,为了个妓子失踪就亲自去京兆府,那确实太有失体面,因此在幕僚的劝说下,元涯最终没有亲自去京兆府,但还是命手下人拿了帖子去传话,命京兆府好生查。
京兆府接到这也有些无奈,这在地方官看来,也不过是个恩客争风吃醋妓女失踪的小案,在这金粉街里每天都在发生,甚至只需要楼子们的护卫就能解决,不会有人为了这些事情告官。只是这恩客偏偏和皇子看上了同一个妓子,皇子既然有命让查,也只能查。
原本以为按三皇子所说的,那女子丽色无双,有着一红一绿难得的异色双瞳,又带着个鸨母,南方口音,夜里被人神秘掳走,应该很好查。结果没想到一查起来,却全无头绪。
先说房屋的主人,查了却只是掮客帮忙租出去的,再问掮客,出面租房的却也只是那鸨母,只说是来京里投靠亲友,带着女儿,女儿生病了,掮客却也没有见到那女儿样貌。
倒是和里长报备过路引,里长这边只登记了母女二人从抚州来,母卢三娘,女儿严小烟,这多半是假姓名,但这却又是京里私娼极常见的情况。京里门户人家,大多是外乡人隐姓埋名进京,做个风月行当几年,赚了皮肉钱回去,改头换面嫁了人,又是清白人家出身。
官办教坊倒是有真名,却又不允离开京里,母女二人到京里也不过一周不到,自然不是官妓,但看路引,又没有出城的记录。
再查现场,更是蹊跷了,门闩被砍断,妓子和鸨母都被拖走,这样大的动作,深巷门户浅窄,风月街又是客人极多之地,如何邻居们全都说无人听到、看到?
有经验的推官倒是猜测是仙人跳,母女乃是自行离去。但这细软钱财皆在,三皇子的内侍和护卫作证,因撞坏了那胡女一盏灯,赔了一百两银子。百两银子和妆奁尚在,也还有好几样值钱的物件,宝石妆盒、玉石盆景,另外还有好几件字画,查了都是真迹,颇为值钱,拿去当也能当个几千两银子,只是仓促不好出手罢了。这些值钱物件尚且就在屋内,未曾搬动,可见不是为钱财,不合常理,若是母女自行离去,布置这样子,那这仙人跳骗的又是谁?
京兆府查案的推官们面面相觑,却又不得其法,老衙役去问过了金粉街上的里长,消息灵通走乡串户的媒婆,其他鸨母,都只说这母女来了就只是生病,深居简出,没有听说她们得罪了什么恶客。
满京城筛了一遍,三天过去了,别说鸳鸯眼的胡妓了,就连鸳鸯眼的猫都没找到一只。
京兆府尹将惊堂木啪地一下摔在了桌上:“假名字假身份,你们还要告诉我恶客也是假的不存在的,那么你们能告诉我,谁去和三皇子禀报?那对母女连银子都没带走,她们图三皇子什么?”
师爷、捕快们都在堂下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师爷才道:“但是,大人,三皇子明显是要找到这妓子,我们找不到,他就不会满意的。还不如一口咬定说这对母女是来京城做局骗人的,知道三皇子姓元,胆小害怕,连夜跑了。”
府尹烦躁地摸了摸胡须:“连夜跑了,钱财书画都留着,你们能信?连琉璃灯都要拿去当了换钱,又说样貌极美貌,如何舍得下这些钱财不要?总难不成是撞了鬼?”
这时一个门子大着胆子上来道:“不若去和三皇子如实说了情况,然后,就说之前听说过这金粉街有狐作祟,恐怕三皇子是遇到了狐女……这被龙气所慑,不敢作怪,于是逃了?”
府尹看着他一阵无语:“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以为三皇子是傻的吗?这么好糊弄?赶紧再去找一遍!我就不信特特做这么一个局,会没有下文?”
众门子衙役们一阵无奈,只能拱手应了,等攻送走了府尹大人,这才嘀咕道:“他不敢去三皇子跟前禀,拿我们撒气做什么?”
“我看推测有道理,那母女二人原本是想要做局骗钱的,没想到一到京城就碰到个皇子,怕了才跑了,连东西都不敢收拾。”
“说这些有什么用,鸡毛蒜皮的事,天天害得我们日日出去找,哪怕是捉到鸳鸯眼的狐狸,也能搪塞一二啊。”
“呵呵,那鸳鸯眼的猫,都比你我贵,更何况是皇子看上的女人呢,找吧。”
“我倒觉得老六说的狐女的事很有可能,不若我们放出风去,说不定三皇子自己信了呢?也省得到时候撒气在我们身上。”
“这么大一座城,出城门必定是要验看的,我看多半还是躲藏在城里的哪里,还是仔细找找吧。”
“呵呵要找你找去,这几天为了找人,我都请地头无赖们帮忙找了好久,花了酒肉钱都不少!这样艳女,别说是戴着幂离,只要是门户人家,绝逃不过市井泼皮的眼睛。既然不在平头百姓这里,那就是和三皇子说的一样,真被哪家位高权重权贵藏在宅门深院里了。”
“这就更无稽了,我若是那人家,现在闹得这满城风雨的,我是宁愿把那女的杀了也绝不会放出来得罪三皇子的。杀个胡姬,那不是和杀只鸡一样?”
“要我说,咱们不找,那女子估计还有命在,咱们继续再找下去,那女子死定了。”
一时众衙役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低声道:“罢咧,在皇家人眼里,这些人算人嘛。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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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街已开始传说有鸳鸯眼狐女作怪的传说了。说得活灵活现,有妓子说亲眼见过那狐狸一红眼一绿眼,偷吃供品后跳上树去。”
“还有人说是黄大仙在作怪。”
郑长渊微笑着端着热茶慢慢喝着,对面的元钧面无表情拈了一粒红枣慢慢吃着,这女孩身体受损太严重,略走些路都气喘吁吁,头晕眼花,他心中内疚,这几日很是好好补养了一番。
郑长渊道:“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元钧淡道:“推波助澜,把鸳鸯瞳狐女的传说传得越玄乎越好,想办法让元桢或者骆家知道。”
郑长渊心中一动:“他们会做什么?”
元钧冷冷道:“他们无论做什么举动,落在皇帝眼里,都只能证明了他们的心虚。”
郑长渊含笑:“二少妙计。如此一来,等事发之时,皇上的注意力就会转移过去,只是,恐怕二少也要有心理准备,便是皇上猜疑骆后,恐怕也还是不会释放太子殿下,还需要更多打算。”
元钧漠然道:“他不会放的,那所谓的神妓的谶言,只是给了他一个借口罢了。除非他真的能见到仙缘,否则,他是不会放手这世间的权力的。”
郑长渊叹息:“但太子总不能这么一直病下去。”昏君多疑,大臣无为而治,但求无过,政事糜烂,如何是好?
元钧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看出窗外车水马龙的京城街道,他被囚禁太久了,身处在这闹市之中,竟然有些不习惯,但这是难得的自由,他凝眸出神的看向街道,问郑长渊:“葛老太傅那边如何了?”
郑长渊道:“已托人照应,三司那边已初步议过,乃是恶奴欺上瞒下,太傅御下不严,罚点银子,听说已将处理结果报内阁了。”
元钧转眼看郑长渊:“有劳郑大人。”
郑长渊摇头道:“郑某不过是做了些小事,倒是二少领军作战,运筹帷幄,智谋多端……郑某惭愧,不知接下来,在下还能为太子做些什么?”
元钧摇了摇头:“再过几日,便是先皇后的忌日了——且静待那时,自有谋划。”
“容姑娘,”郑长渊却忽然改口不再叫容四少,而是表情郑重询问:“在下已年近三十,家里早年曾给我娶过妻,只是年寿不永,在我进京赶考前就已病逝了。之后我一直未曾再娶。如今我心慕姑娘才华,能否有机会与姑娘永以为好?本该请冰人含蓄转达,但姑娘情况特殊,且也非凡女一般需父兄做主,也就冒昧当面询问了。”
元钧:“……”料不到风流倜傥的郑探花,竟然忽然当面求亲,他一时竟不知作何答覆。
郑长渊体贴道:“若是姑娘拒绝,亦不碍今后合作,我仍将以礼相待容少。此事你知我知,无第三人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