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洲。”
徐山洲转身看向她,勉强笑了笑。
原本久别重逢的喜悦不在,唯有相顾无言的物是人非。
“凶手之事容后再查,但王爷应该尽早入土为安,”鱼言哲也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叮嘱道,“有什么事就来家里找我。”
“是,多谢丞相。”徐山洲拱了拱手,好似还是那个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燕北世子。
鱼听雪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鱼言哲拉了出来,等到回了府她才发出疑问。
“爹,你拉我出来干什么,山洲还需要帮忙呢。”
鱼言哲却并未解释什么,摆摆手便要向书房走去。
“父亲,今日之事你是怎么看的?”她快走两步将他拦了下来,又倒了盏茶递给他。
鱼言哲收回脚步,顺势坐了下去,轻敲桌子反问她:“说说你的想法。”
她略微沉思,缓缓道:“王爷之死的证据皆指向方大人,可他为何要如此做?
“尚书的千金是陛下的贵妃,又有诞育皇嗣的功劳,他本人更是两朝元老,深得陛下器重。就算是想要削弱皇后的势力,为贵妃的儿子搏一个前途,可行事如此明显,岂非自寻死路。尚书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出如此蠢事。”
她秀眉一凛,迟疑着看向鱼言哲,压低声道:“父亲,漠北远比方大人更可疑,燕北王一死,徐山洲一时间难以完全接管燕北,这无疑对他们有莫大好处。”
她手指在腿上缓缓敲着,沉思低语,不确定地问:“可拓拔晗真有这么大胆子吗?”
她不由想起那个嘴角噙着笑意、颠倒是非的异族男子。他真的会是这件事的主谋吗?
茶水已经不再滚烫,鱼言哲一气喝完,放下茶盏摇了摇头,神情略微严肃:“此事不管真凶是谁,全看陛下如何定夺。但无论如何,都跟我们沾不上一点关系。”
“听雪,”他敲了敲桌子,紧盯着她,“爹知道你与徐山洲交好,但此事一出,陛下的心思没有个定论,切不可与他来往过密。”
鱼听雪暗叹一声,点头答应下来。
突然她抬头叫住了起身欲走的鱼言哲,神情古怪:“爹您刚才说,此事真凶全凭陛下定夺?”
鱼言哲淡淡看她一眼,没答话,摆摆手出了门。她心里却是激起了千层浪,久久难以平静。
燕北王的死,一切证据皆指向尚书方旭,可仔细想想,漠北却是最有杀害动机的。可这样一来,他们便极有可能出不了太安城,这招太过冒险,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
可再仔细想想,最终获益者便是……陛下!
她呼吸一窒,猛然抬头。
徐峥一死,燕北的三十万兵权便可交还到他手中,皇后母族势力被削,与此同时贵妃母族亦被削,朝中两大文武势力一夜间连根拔起,皇权便达到高度集中!
而他要是想趁机除掉拓拔晗,亦可将此事推到他身上,事后漠北也不能说什么。
一石三鸟!
鱼听雪深吸一口气,后背汗毛直立,明明置身在灼热的火炉旁,却如坠冰窟。
这便是帝王心术吗?
鱼母见她神情坠坠,倒了杯茶塞到她手里,目露担忧:“听雪,你怎么了?”
她瞬间回过神,朝母亲笑了笑:“没事的。”
“你看看礼单,还有什么想要带过去的,再加上去,”母亲将手边的礼单推了过去,“漠北那边不比太安城,多带点总没坏处的。”
鱼听雪放下茶盏,又将礼单推了回去,站起身温言道:“母亲您看着添,我要出去一趟。”
说完她便跨过门槛向外走去,鱼母无奈摇头。
虽说答应了父亲不与徐山洲来往过密,但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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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太安城这边的风俗,一直到二月初二才算是过完年,是以此时街道两旁仍旧挂着大红灯笼,格外喜庆。
沿路逛去,多是杂耍班子、花灯摊贩。而街道中央围作一团,似是在猜灯谜,鱼听雪被裹挟着挤进了人群。
“各位客官听好了!”摊贩老板敲了敲锣,声音尖锐刺耳,高声道,“小帐篷,圆又圆,雨天满街走,晴天家中闲。打一物。”
“伞,是伞!”人群中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姑娘说道,激动得脸颊红扑扑的,
“姑娘好生聪明。”老板开怀笑道,说着把手边的一个荷花灯递了过去,小姑娘脸上扬起笑,露出两颊的小酒窝,煞是可爱。
“岁暮不见有人来,打一字。”老板笑眯眯地环视了众人一圈,神情得意。这谜语有点难度,能猜到谜底的人可不多。
鱼听雪丹唇微抿,食指敲打着另一只手,略一思索便肯定答道:“仙。”
众人齐刷刷看向这个不知道何时挤进来的姑娘,老板也似有一瞬间的愣怔,仿佛没想到有人能这么快猜出来,但随即便露出真诚的笑意。
“姑娘答的不错,”又拿过一盏极为精致的兔子灯递给她,赞赏道,“姑娘一看就是书香世家的千金,果然聪慧!”
鱼听雪亦笑着接过花灯道了谢,静静待在人群中等下一次的谜语。她的爱好不多,猜谜语可以算是一件,而也鲜少有能难得住她的谜语。
“层云隐去月当头。”
众人窃窃私语,猜了几个字却始终没能答对,最终都看向鱼听雪。
“屑。”她缓缓开口,笑意浅淡,老板眉头皱了皱。
随后又对答了近十个谜语,两人跟较上劲似的,老板这厢刚说完,她便能答出来。到最后围观的人群已经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再去费脑筋思考,只想看这两人谁输谁赢。
老板似是下了决心,一咬牙从袖口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从背面看去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借着灯光找了半晌,最终嘴角勾起笑,极为自信地开口。
“高台对应月分明!”
鱼听雪眉头皱了起来,食指敲打得快了两分,今晚第一次沉默下来,脑子极速转动,思考着谜底。
老板本来心里还没谱,现在见鱼听雪这副模样,瞬间得意起来,笑得老脸上的褶子愈发明显,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等着鱼听雪。
“是昙。”
一侧楼阁处传来一道带笑的嗓音,鱼听雪乍闻这熟悉的嗓音,惊讶地抬头。
拓拔晗靠着柱子坐于栏杆上,一条腿半曲,一条腿吊着微微晃荡,挑眉问:“是吗?”
这话分明是在问老板,可他一双眸子紧盯着她,倒叫人生出几分错觉来,好似他问的是她,而非老板。
鱼听雪低头错开视线。拓拔晗自栏杆上跳了下来,刚好落于人群中央,他转向老板,笑眯眯问:“是吗?”
“公子答得对。”老板牙龈紧咬,肉疼得胡须都拔掉了两根,恋恋不舍地将最为精致溢彩的一盏楼阁大灯递给他。
拓拔晗摆摆手,笑言道:“我不待在京城,留着也是浪费,您送给下一个有缘人吧。”
老板闻言急忙收了回去,笑得开怀,连连道谢,他摇摇头。
“鱼姑娘。”
他转身去同鱼听雪说话,原地却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好在他个子高,瞧见她已离开此处,他忙挤出人群追上去。
“今日如此有缘能在这里碰到,鱼姑娘这个东道主是否要领我逛一逛呢?”他倒退着向后走,半是真心半是调侃地问她。
许是被元宵的热闹气氛感染,鱼听雪此刻看着那张脸也没有之前那么生气,她狡黠笑了笑。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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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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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晗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反问,想了想他才说:“我猜你是愿意的。”
鱼听雪也未说愿意与否,只是抬脚向东面走去,边走边道:“有点饿,请你吃饭去不去?”
“去,当然去。”他面上露出笑来,眸子都亮了些,跟在了她身侧。
二人艰难地挤出人海,天寒地冻的,竟硬是挤出了一层薄汗。
“太安城的元宵灯会竟如此热闹拥挤。”拓拔晗指了指她额头的汗,又抬手抹去自己鼻尖的晶莹。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环视周围,最终视线定格在一处角落,眸子逐渐亮起来。
前方昏暗的烛光下,有个摆着三四张桌子的摊位,稀稀拉拉坐着两个客人,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笑得慈蔼,白乎乎的馄饨从她手里一个个成型。
两人走上前去,鱼听雪乖巧喊人:“余阿婆,我又来啦。”
老妪似是耳力不好,还在低头包着馄饨,她声音大了一点,老妪疑惑抬头,眼睛微眯着,等看清她的面孔时,脸上笑意愈盛,眼底却有泪花浮现。
“哎,鱼丫头,”她又看向拓拔晗,认真辨认半晌才道,“这不是徐小子。”
“徐小子不在,光有鱼丫头,阿婆还愿不愿意做香喷喷的馄饨呀?”鱼听雪拉着她胳膊晃了晃,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拓拔晗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有几分讶然,原来端着持重的她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你这丫头,”余阿婆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拉过鱼听雪的手细细地打量她,“你这小娃娃好久没来了,还有徐小子,再不来,老婆子都要入土了。”
自从徐山洲四年前随其父长驻西楚边境,便再没有回过太安城,而鱼听雪也因为帮母亲打理家中事物,鲜少有时间过来东街,仔细算一算,也该有一年了。
她看着余阿婆的满头银发,脸上愈发明显的褶子,抓着阿婆的手紧了两分。
“余阿婆还好吗?”鱼听雪笑意温和,嗓音清润问询道:“余阿爷呢,怎么不在?”
“好,都好,老头子回去拿东西了,”余阿婆将两人引到一旁坐下,慈爱地看着他们,“好好坐着,等阿婆给你们煮馄饨吃。”
语罢转身走到锅灶旁,将包好的馄饨下了进去,坐在一旁烧着火。
鱼听雪收回视线,将兔子灯放在一旁,眉眼间有一丝怅惘,似是自言自语:“余阿婆竟老了这么多。”
“人都会老的,余阿婆是,你是我也是,”拓拔晗调笑道,“只有吃人的妖怪才会长生不老。”
她噗嗤笑出了声,心头的酸楚散了几分。
“余阿婆的手艺很好,我以前经常过来,”她瞥了眼拓拔晗,调侃道,“只是不知道咱们尊贵的王子殿下能不能吃得惯?”
拓拔晗呵笑一声,也不反驳。
少时在军中,偶尔会碰到命悬一线的战事。他记得很清楚,十五岁那年他遭徐峥暗算,天寒地冻的,他被困在死人坑中等待救援,可救援队迟迟不来,他为了活下去,只能喝雪水,吃腐烂掉的肉。
他连这种日子都过来了,还尊贵什么?
“你跟徐山洲很熟?”
鱼听雪把玩着兔子灯,透过灯罩看他,点头道:“是啊。”
“有多熟?”
“莫逆之交。”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拓拔晗嘴角笑意更明显了些,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事应该会顺利许多。
两人说话间,余阿婆端着两碗馄饨放在了桌上,正要坐下来说说话,那边又来了两个客人,阿婆来不及叙旧,又急忙去下馄饨。
白白胖胖的馄饨漂浮在面汤上,再辅以青绿葱花,色香味俱全,勾人香味扑面而来!
鱼听雪眸光一亮,拿起木勺舀了一个,胡乱吹两下便送进嘴,被烫得面目扭曲,却还是由衷赞叹:“余阿婆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
拓拔晗一双眸子里也满是笑意,伸手拿过一旁的苦酒倒了两滴,也拿起木勺吃了起来。
见他面上未有嫌弃的神色,反倒吃得津津有味,鱼听雪对他的坏印象倒消了两分。
这人倒也不是那么惹人厌嘛!
两人虽坐在街边吃着并不昂贵精致的馄饨,却难掩周身贵重气质,旁边两个桌上的人频频打量这对才子佳人。
一碗滚烫馄饨下肚,即便是在这冷风呼啸的黑夜,也不觉得冷。
鱼听雪尚在小口喝汤,拓拔晗已经放下了勺子,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道:“谈个合作?”
“行。”
这下轮到拓拔晗惊讶了,在此之前他已经做了无数种假设,已经想好了无数种说服她与自己合作的理由,可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轻描淡写地答应了。
“不问问我要什么?”
她放下勺子,伸手在余阿婆拿来的火炉上烤火,转头问他:“一起烤?”
拓拔晗凑了过去。
“说说,你要什么?”她将碳火拨旺了些,嘴角带笑地抬头看他。
他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道:“你猜一下?”
鱼听雪不由白了他一眼,却还是耐着性子配合他:“王室子弟所求无非一个王位。但是不知道你为何要找我合作,我一没地位二没权势,去了漠北就是个吉祥物,哪里值得你合作?”
“你太小看自己了,”拓拔晗漂亮眸子盯着她,轻声道,“西楚公主的成婚人选极有可能是下一任漠北王。”
“为何?漠北王后不是向来出身草原其他部族?”
她不解地看着他,希冀从他的话语中得到解答,可拓拔晗只是笑了笑,未曾替她解惑。
“你以后就知道了。”
鱼听雪不置可否地哂笑一声:“所以你要我选你?”
“哈哈哈,”拓拔晗低笑两声,却是摇了摇头,“我所求并非王位。”
“那你要什么?”她搓手的动作顿了一下,颇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当今西楚帝踩着众位兄弟的血登上的帝位,而现如今众位皇子的暗流也颇为汹涌,不都是为了一个“权”字,为了那个位置吗?
“拓拔野的命。”
不待她说话,他又自顾自道:“他母亲出身羌族,他又是长子,性格嚣张跋扈,一直将储君之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直直地看向她,一字一句像是在她耳边呢喃:“只要你表现出厌恶他,亲近其他王子,他必定狗急跳墙,只要他出错,我就能将他拉下马。”
鱼听雪正认真听着,却见他那张脸凑到了面前,琥珀眸子带着笑意,问:“如何?”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可以。”
反正她做不做得到另说,先把自己的燃眉之急解了,想到这她狡黠一笑。
一阵冷风迎面而来,鱼听雪的头发被吹得翻飞,正好拂过拓拔晗的鼻尖,传来轻微痒意。
他有些发愣,刻意忽略了心头的怪异之感,问她:“你要我做什么?”
她报复般地靠近了她,模仿着他的神情神秘兮兮道:“你猜。”
他有瞬间的失笑,随后散漫答:“徐山洲。”
闻言她咬了咬牙,这人知道她要做什么。朝他招了招手,等他靠近后低声道:“你配合他在陛下面前演一场戏。”
拓拔晗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