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小童。
傅瑜交出去六千两银子,买回小童的来路。
几人相互拱手告别,傅瑜跟着朱然出了屋子。
行至二楼大堂,赖五与朱然对视一眼,随后低头隐在人群中,另一个陌生的人出现,跟在朱然身后代替了赖五的行踪。四人后出了锦绣坊,摆脱后边跟来的人,傅瑜跟着他们行至一条小巷,而后进了一处略有些狭窄简陋的民宅。
民宅普普通通,与左邻右舍并无区别,然而就是这么个毫不起眼的民宅,却是朝廷暗置的官宅。说来傅瑜也不信,这竟然是先帝时期就建好的,用来打探民情的官宅之一。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行穿着官服的衙役,个个腰挎大刀,精神抖擞,为首之人竟然是邢捕头。
傅瑜惊道:“邢捕头?你怎么在这儿?”
谁料邢捕头比他还要惊讶,他惊道:“俺滴个娘唉,谁把小公爷搞这儿来耍了?”
朱然一行人立时哈哈大笑。
免去这些,众人兵分几路,傅瑜和朱然忙换了装扮,而后骑着大马沿着赖五留下的路标一路狂奔,未几,停在城东的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邸前疑惑。
“侯府?是哪家侯府?”傅瑜站在小巷里看着宅邸前大门上的牌匾。
朱然解释道:“并非勋贵之后,而是这家主人姓侯。这是陕商巨头侯孝在京中的宅邸。”
“侯孝?大盐商侯孝?”傅瑜惊道。
并非傅瑜知道很多,而是这陕帮盐商侯孝的名头太过响亮,他祖祖辈辈都是贩盐的,攒了八辈人的钱到了侯孝爷爷那辈才发达起来,他在陕地买了座盐山,又经三代人的汲汲经营,终成陕地势头最大的商人,也是全国最大的几个盐商之一,更在前两年成为皇商。
凡商者,没有不想做朝廷生意的,这一来是皇家的名头,二来是皇家采购价大有可为,三来却是可搭上朝中权势者,从此可钻律法的空子,也是俗称的“朝中有人”。而既然身为皇商的侯孝牵连其中,则很可能也是“上面有人”而使他肆无忌惮。
这就是朱然曾言朝堂亦有得利人的想法的缘由。
朱然继续道:“我早就猜测那几人和四大商帮里头的人有联系,只是没想到是侯孝。”
傅瑜也道:“如果真是他,那他这戏做的也太好了吧?几十年修桥铺路,救济穷人的好名声呢。”
“是与不是,夜间一探方可知。”朱然冷声道。
待得众人回到大理寺,傅瑜才得知邢捕头领着一干捕快抄了那两个汉子藏人的老窝,一举救下了暗宅中被关押的三百多名孩子。
在大魏,父母卖子女虽有苦楚可言,却也是自愿卖给牙行,让孩子去做奴仆得一口饭吃。傅瑜虽对牙行买卖甚为深恶痛绝,可也知晓这是大魏的特色,他凭借一己之力是憾不动这座大山的,更何况牙行存在千年之久,早与庙堂江湖牵扯甚多,其中有利有弊,却绝非他所能动。
而人贩子却是从大街上拐走幼童,生得标致些的,或卖入风月之地,或卖给喜好娈童之人,而生得不如何的,或是性子恶劣的,则是卖给“傅瑜”这般喜好打杀下人的恶少,最后的一波人,则是挑断手脚筋,更甚者,采生折割的手段也用上,让他们去做乞儿乞讨钱财,当真可谓是压榨到了最后一口气。
小十等人,则属于最后一波。
对于邢捕头怎么发现这桩案件的,按照早先统一好的口供,他全指向了街上的乞丐。
此事一出,全城震惊,而随着时间的发酵,更是举国震惊,建昭帝下次早朝时更是声泪齐下痛诉人贩子的行径,忙下旨令朱然调查此事。
除了极少数的人,没人知道建昭帝早就暗中命朱然调查此事,而这件事的发掘者以及参与人,还有傅瑜。
当然,此类种种,傅瑜现在是不知道的,他正穿了夜行衣,拿着一方黑面巾在脸上比比划划。
见着同是一身夜行衣的朱然快步走来,傅瑜忙跟上去问:“朱大哥,你看我这身可还行?”
朱然事情多脑袋大,没有闲功夫理他,倒是他身后紧跟着的一个少年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傅瑜,随后嗤笑道:“傅二郎君,你这是作何?”
傅瑜一瞧,却是个面色有些黝黑、身形有些瘦削的少年,这人也同样身着一身夜行衣,正是朱焦。他道:“我们不一起夜探侯府吗?”
夜探侯府,对于傅瑜这种看多了各色武侠小说,听多了江湖传闻的武将世家郎君来说,自然是诱.惑力极大的。
朱焦气呼呼地指着傅瑜道:“为什么他可以跟着一起去?”
朱然看着两人,突然笑道:“谁跟你们说的?你们两个都给我留在这里。”
“那你手底下谁还会武?赖五和覃九不都是文官吗?”傅瑜道。
朱然捏着下巴道:“朝中自有人,无需你们两个操心,你们两个在这里等吧。”
说罢,却是将两人关在朱府,转头离去,傅瑜和朱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蒙上了面巾,跟了上去。一路尾随至大理寺,又进了后堂,方踏进去,傅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急速向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得一阵细微的风声,下一刻,黑影一闪,朱焦被硬生生地压.在了地上。
朱焦哇哇的叫着,朱然从堂中走过来,面带微笑的看着两人,他道:“师弟你的武艺不行,倒是二郎君,玩闹这么些年,没想到武功竟然不弱。”
傅瑜脸皮抽动了几下,他道:“只是会些家学,外加五感敏锐罢了。”
朱然道:“此事事关重大,今日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万不容有失。我知道你们两个想帮忙,但也得看看真本事再说。”他说着,一挥手,身后站出来二十余个黑衣人,压着朱焦的黑衣人也闪了进去。
一众黑衣人气息极弱,但这并非病弱膏肓,傅瑜相信这是因为他们皆是内家高手。这些内家高手,傅瑜也曾见过,只因安国公府中也有这样的人,比如瞎了一只眼的赵斌,又比如,傅瑾。可是此时,在大理寺,在国之重器的大理寺见到这群人,傅瑜只觉心中发凉。堂而皇之出现在大理寺,又听命于朱然专职查案,这样的人,只可能是朝廷的人。
他到底,对建昭帝,对朝堂,乃至对父兄知道多少?傅瑜想起自己以往的猜测,只觉得自己傻得透顶。
“别想太多,”朱然伸手,按在傅瑜的肩上,他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既然圣上能让傅家存在,则必有其道理。”傅瑜叹了一口气,他拱手谢道:“多谢朱大哥让我看见这一幕。”却是闪身让开了路,甚至不忘拉开了一旁跳脚的朱焦。
朱然带着一群暗卫离去,傅瑜蹲在大理寺的一个小房间里无聊的数着指头。
朱焦在一旁昏昏欲睡,他道:“既然要在这里等师兄回来,我们聊聊吧,免得等会儿睡着了。”
“嗯。”傅瑜应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有些时日没见小十他们了,他们在哪里?”
朱焦道:“这段时间为了不打草惊蛇,小十他们一直还待在原地,不过这次邢捕头救了那么多孩子,想来他们明天就能去官府了。”
朱焦长叹了一口气,他用手拄着下巴,透过窗看着窗外的下弦月,突然道:“真好,小十他们得救了一些孩子也能回到父母身边了。”
思及此,傅瑜突然道:“朱焦,你真的是山脚下的农妇生的吗?”
“当然。”朱焦道。
傅瑜自言自语道:“这就奇怪了,我前些日子看见的那个林商人,你们长得真是太像了,他的幼子刚好也在十年前被拐,我还以为你是他亲子呢。”
“你刚才说谁?”朱焦从窗栏上跳下地来,冲到傅瑜身前问道。
傅瑜有些愕然道:“林传,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商人。”
“不是,最后一句话。”朱焦有些急切地说,他甚至双手握住了傅瑜的肩膀,险些要摇晃了。
“他十年前幼子被拐,算来有十一二岁了……”
“小十!”朱焦突然高声叫道,“我和小十长得很像,他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因为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一直在被转卖!”
第63章 秘密
傅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安国公府的。
为了今天的这场戏剧般的“赌局”, 他和朱然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永安城里演戏,而朱然更是暗中花费三月有余的时间来搜索信息,终于这一切在今天有了结局。
夜风席卷着空中淡淡的脂粉味过来,让傅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穿着一身夜行衣, 穿梭在宵禁之后的永安城的大街小巷里, 他没有骑着惯用的那枣红大马,而是快步的走着。
夏日的深夜,蝉鸣蛙叫声不绝于耳, 傅瑜望着满天星辰却只觉得腿有些发软。他想起早上他离府时, 天上还三三两两的挂着几粒星光, 东方的天际只有一抹白晕, 那时他的心里充满了干劲, 因为这是他上任以来做出的第一个案子, 还是一个重大的案子,更何况与他相识的朱焦小十等人更算得上这场乞儿拐卖案的受害者。
而此时, 侯孝浮出水面, 眼见着证据名录等也要被朱然拿到手,但傅瑜本该放松的心情却更加压抑了。不远处的小巷里依稀传来梆子声和守夜人的喊声,在这本就闷热的夏夜里无端地让傅瑜心觉烦闷, 他手脚伶俐的蹿上一旁的巨树,借着夜色和身上的夜行衣将自己掩藏起来。
守夜人敲着梆子提着灯笼渐行渐远, 两人的影子被月亮拉的很长。
傅瑜一把轻盈的跳下树, 脚正好落在两个守夜人的影子的头上,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起身,快步走向一旁的小巷,最后整个人贴在尚还有些热意的石墙上,仰头望着星辉斑斓。
这般场景,让他突然想起和斐凝的第二次相遇,那是他第一次喝醉。
大抵是醉了的,傅瑜心想,不然他不会随心意做出那般轻挑的事情来,更不会借酒吐露心声。
回到安国公府的时候,管家刘荣早已歇下,守在东角门等着的是金圆。夏日庭院中凉快,他穿着单衣蹲在角门前,等傅瑜看见时已经头靠着门缝睡着了。
他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不像白日里那般精明的模样。角门前挂着的两只灯笼,在明亮的月色下发出微弱的光芒,把金圆整个人笼罩在内,他身上白色的单衣在月色和灯笼的光照下有些发蓝。
傅瑜伸手轻轻摇了他两下,金圆无意识的咕哝了一声,傅瑜听见他小声道:“郎君……你回来了?”
说着,金圆睁开眼,却是猛然间顿住了,他身体僵直,一双圆圆的眼珠子险些要从眼眶中蹬出来。他突然拱手对着傅瑜行了一礼,正声道:“不知这位大侠,有何要事?这里是安国公府府邸,绝非等闲人士所能来的地方。”
“你想什么呢?”傅瑜笑着打了一下他的额头,将脸上蒙着的黑巾扯下。
金圆松了一口气,肩膀眼见的垮了下去,他快速开门把傅瑜推了进去,而后探出头来在外面查探。
傅瑜道:“就我一个人。再说了,你怕什么,这里是安国公府,难不成还会有不长眼的跑到我们这里来夜探?”
说着说着,傅瑜想起今天看见的那些暗卫,又悄无声息的闭了嘴。
金圆哐当一声关上门,又拿上铁锁细细锁上了,这才看着傅瑜:“二郎君,您这是什么打扮?”
傅瑜有些慵懒的把双臂枕在脑后,他大步地向前走,没有理会他,末了,直至转过角门,才突然回头看着愣在远处的金圆,“你发什么愣呢?你家郎君没做什么伤天害理或是违法乱纪的事情!”
金圆忙跟了过来,傅瑜又问他:“阿爷睡了吗?”
金圆道:“和往常一样,早早地就歇着了。”说罢,又提了一句,“郎君,不是我多嘴,我和您十几年的情分了,我也觉得您不该整日里晚归,更不该熬夜,您要是像国公爷一样早睡早起,说不得到了花甲之年也能身体健朗的跟头牛似的。”
“你说谁身体健朗的跟头牛似的呢?”傅瑜随口问。
“当然是国公……郎君,您的重点不应该是在不要晚归熬夜上面吗?”金圆苦恼道。
傅瑜又问:“大哥睡了没?”
金圆闷声道:“这我可不知道,西苑的事情怎么好告诉我一个东苑的管事。”
“这倒有理,”傅瑜摸了摸又冒出些许青茬的下巴,道,“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去叨扰大哥也行。”
忙完一切躺到塌上时,已是三更天,窗外圆月西下,如圆盘一般挂在树梢头,显出几分冷色来,有冷风从窗外吹到塌上,让手枕在脑后盯着屋顶发呆的傅瑜渐觉有些凉意。
他心乱如麻,一时为这件案子,又为朱然刻意让他看见的那些武艺高强的黑衣卫,更为傅骁和傅瑾。作为这府上还算得上的唯一的一个青壮年,早在傅瑜决心出仕的时候,他就知晓自己有着护卫傅家所有人的责任,毕竟傅家现在上下五口人,除了他自己,便是老的老,残的残,内宅妇人的内宅妇人,小孩的小孩,若是放到现代说不得还能评定一个五保家庭。
身为安国公世子,下一任傅家的家主,傅瑜觉得自己所知晓的关于世家大族和朝堂的秘密也不算少了,可今日见了那些听任朱然调遣的黑衣卫,他才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在这个世界,朝廷无疑是个庞然大物,而一个拥有十个属国、外有强敌倭寇的庞然大物,又怎么会没有直属于掌权者的情报组织。
思及此,傅瑜突然有些理解阿爷大哥那些日子以来的语焉不详的举动了,但知道了一件足以推翻他往日认知的事情,所有的已有的认知全部要重新猜测,这让傅瑜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了。
心里的糟心事太多,傅瑜本以为自己会一.夜辗转反侧,结果他愣是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到翌日醒来,已是巳时三刻,别说早餐了,他再晚一点都能赶上午饭了。
傅瑜是被热醒的,他虽然睡在西厢的凉塌上,但昨夜开的窗此时已有阳光直射过来,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不一会儿全身就一股燥意。傅瑜躺在塌上愣了半晌,随后猛然跳起,却是急道:“完了完了,今天还要去打卯。”
急匆匆的洗漱完毕,傅瑜刚冲出院门,就见着元志迎面走了过来,他见了傅瑜着急的模样,停下问道:“郎君你这是怎么了?发也未束的。”
傅瑜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可还要去衙门打卯呢!”
元志笑道:“原来为这事儿啊,今天早上我去叫您没叫醒,国公爷让我们不要打扰您,让您好好休息一次。”
“帮我请假了吗?”傅瑜松了口气,复又问,“按着日子,今日有早朝?”
元志摸了摸脑袋憨憨的笑道:“国公爷一早就起来上朝去了。”
傅瑜松了口气,洗漱一番后却是直直地朝着西苑而去。到时傅瑾正端坐在花厅里给一盆兰花剪枝,他眉眼温和,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植在他身上洒下一层光辉,耀眼的让傅瑜险些觉得他是要乘风归去的谪仙人。
“大哥。”傅瑜唤道,坐在他身侧的一张圆凳上,自顾地拿了杯子倒了两杯水。
“莺莺呢?”傅瑜张口顿了一下,随后问的却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