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现在大家都没醒,她出去走一走就当散酒气了,还能顺道搞清楚那人渣心里打的是个什么算盘。
初一清晨的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离老远江忆就看见库门前站着一个男人,披着黑色大氅,一只腿曲着,另只腿踩着石头,似是有些不耐烦,手在膝盖上不住的点。
等离的近了,江忆才发现二少爷虽人品不好,生的倒是唇红齿白,就是眼里透着邪气,白白毁了一副好相貌。
在她观察二少爷的同时,二少爷也在打量她。
第一眼看去,女人小脸裹在白色狐狸毛领里,肤色蜡黄,不过是中人之姿。
第二眼看去,她脚步如风,即使被男人肆意盯着也不露怯意,反而将下巴扬的更高。
真他妈骚,二少爷心想,怪不得把大哥迷的茶饭不思。
他并没迎上前来,而是等着江忆自己走过去,这更印证了江忆心中的猜测。
只是连装都不会装一下,江忆心里立马给出一个评价——不及张仁凯万分之一。
“夫人过年好。”二少爷松松垮垮的拱拱手。
“二少爷过年好。”江忆还礼道。
“唉,别叫的这么生分嘛。按年纪来算,你比我小一些,就叫我声哥哥吧。”
二少爷毫不见外的拍拍江忆肩头,江忆没能躲过,皱着眉往后退了一小步,心里有些膈应,顺着他的话道:“好的,哥哥,开始查库吧。”
二少爷挥挥手,带江忆过来的家仆快步打开库门。
江忆目光略略扫过,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伸手去接二少爷递过来的钥匙。
二少爷看了伸过来的纤手一眼,又把钥匙收了回去,歪嘴道:“欸,妹子,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这番动作无疑是在逗弄江忆,但江忆没看他,而是回头看了一眼。
——那家仆开完门走回来,站到了江忆身后。
作为随从,他没站在二少爷身后,而是站在了她身后,这种反常的行为让她顿生警惕。
“不知哥哥想起了什么事?”
“妹子,你说咱们一家人是不是不该说两家话。”二少爷叫的亲切。
江忆不动声色的左移半步,“是。”
“年前你赚了张家不少钱,既然是一家人,是不是该把它吐出来了?”
原来找她过来就是为了这点小事。江忆余光瞄着家仆动向,发现他果然也向左移了半步。
「一家人确实不该说两家话。」江忆眼睛迅速向上扫了一圈,“一点钱而已,哥哥给妹妹都是理所应当的,更别说是妹妹自己赚过来的了。”
二少爷没想到这女人看着柔弱,还挺伶牙俐齿的,想了一阵没想到该怎么应对,拉脸道:“听哥哥句劝,把钱吐出来,要不你的下场会很惨。”
江忆已经懒得随着他「哥哥妹妹」的叫,笑道:“怎么个惨法?”
「一会你就笑不出来了。」二少爷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还不还钱。”
江忆道:“不还如何?”
“那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夹着她,明显就是要对她动手。
只见二少爷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提拳就要往她脸上打,江忆侧身躲过,晃得他一个趔趄。
酒囊饭袋,江忆对他的评价低到谷底。
刚才的躲避动作是她已经规划好的。见主子一击不中,家仆也冲了过来,江忆理所当然的往左躲避,突然感觉眼睛被一抹白光晃了一下。
仓库附近并没有能反光的物体,江忆心下疑惑,眯眼朝光源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二少爷竟摸了一把长剑出来!
剑刺过来的速度极快,江忆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想起来,她穿越过来的,是一个没有治安管理处罚法的时代!
是一个不限制管制刀具携带的冷兵器时代!
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即使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江忆也止不住手脚冰凉,想躲避,却因心里太慌而不知如何躲避。
转瞬间剑已经到了眼前,江忆下意识闭上眼睛,只觉得有一蓬热热的带着腥气的东西溅了一脸。
身上并没有痛感。
二少爷大张着眼睛,似是极不可思议般看着胸前——他胸前,半尺青锋自背后穿透而过。
“飞殇,你——”江忆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二少爷尸体缓缓滑下去的画面,忍不住尖叫。
她刚才向上看就是想确认飞殇在不在,只要他在,就一定能护得住她。只是她没想到他会杀人。
与江忆一同尖叫的还有家仆,主子死了,他撒腿就跑。
飞殇抽回剑,双脚点地,迅速追上去,没等他求救,手起剑落,另一条生命也瞬间陨落。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火石光间,江忆像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那个身上溅满鲜血的白衣少年。
这是从小生活在和谐社会的江忆,第一次目睹杀人现场。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而那少年将剑往雪地里抹了抹,收入鞘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如同最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血水蔓延,与一地爆竹纸屑形成诡异的和谐感。
江忆怔怔的看着地,飞殇疑惑的看着她。
不对,看了一阵,江忆猛地抬起头。
如果二少爷想杀她的话,其实把她引出门口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派人把她叫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而且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事情顺利进行,二少爷应该会叫更多的人一起帮忙才对。
心底瞬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飞殇,快!回家!”
第20章 纵火
寒风卷积着火星,金色朝阳下的小巷尽头浓烟滚滚,仿若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提着水桶的街坊们满身大汗进进出出,还未及奔至家中,江忆被人拉住了袖子:“走水了!快回去看看吧!”
心瞬间沉了下来,二少爷把她叫出去,果然是为了向她的家人下手!
家里除了傻丈夫和幼儿外没有一个男丁,锦姨和竹寒醒没醒酒也不知道。
江忆抿着唇不发一语,甩开拉着她的人,从街坊手中抢过木桶,凉水顺着头顶兜头浇下。
脸霎时红了,她也分不清手上的剧烈颤抖是冻的还是吓的,撕了好几下才撕下来一块衣角,浸湿了捂在口鼻上。
飞殇一直跟在她身后,他的职责只是保护她,所以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看见女人发疯一样冲进烧的只剩一半的宅子里,才皱皱眉一跃而起。
“阿晗!锦姨!”浓烟熏的江忆眼泪直流,只能眯着眼睛,边躲避掉下来的瓦片边摸索着快步走。
昨夜阿晗是宿在锦姨房间里的,此时西厢房门已经烧的只剩一半,挂在门臼石上欲掉不掉。
江忆一掌挥开,顾不得手心的灼痛,继续喊着阿晗的名字。
除了木头燃烧的哔剥声,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屋内黑烟更浓,被褥已经烧成一团灰,床上没有类似尸体的东西。
想到「尸体」这两个字,江忆心尖就止不住的颤,一手按着湿布一手捂住心口,在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里仔细搜寻了一遍。
没有人,他们应该是逃出去了。
那怎么没看到?还有,傻丈夫呢?
他昨夜醉了,加之智力不足,会不会根本意识不到危险来临?
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占据神经,江忆离开西厢撞进书房。
“哗啦——”屏风似是不堪重负,风一吹进来就直接散架子了,露出书案下一方小天地。
江忆瞳孔倏地放大。
在他曾睡觉的地方,一具烧的焦黑的躯体仰面朝上,死状痛苦万分。
身子颤的更厉害了,站在烈火中,江忆脚步难以行进半分。
尸体血肉模糊已辨不清面目,可他不应是这样的。
脑海中清晰勾勒出男人俊美逼人的眉目,江忆眼睛不知怎么的有些酸涩。
不能过去看,她心中升起一个清晰的念头。
就好像只要不是亲眼确认过,死的就不是他一样。
“小心!”
就在江忆恍惚时,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冲力使得她身子向前扑。
在快倒在地上前,那人空中翻了个身,将她护在上方。
一根横梁随即砸在身旁。
“想什么呢?!怎么不躲!”
沈千离得知江忆冲进火场,也立马跟过来了,看到的就是女人傻愣愣站着、差点被衡量迎面砸下的样子。
饶是他心思深沉,也忍不住开口斥责——她死了,他的计划怎么办?
可看到女人满是红血丝的眼珠时,沈千离一腔怒火瞬间偃旗息鼓。
“你没死?”女人惊喜道,然后迅速恢复平常的表情,“快走,屋子要塌了!”
浸湿的裙子又撕下来一角,她让他捂在鼻子上,带着他摸索着往外跑。
沈千离看着那个背影若有所思。
她刚才是在……担心他?
“阿晗和锦姨他们呢?”江忆声音闷闷的,“逃出来了吧?”
沈千离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迅速回归傻子角色,拉着江忆往反方向跑。
“怎么了?这边出不去!”
「都在这边。」傻丈夫声音痴痴的,“都在这边。”
江忆半信半疑的跟着他,只见傻丈夫跑进马棚,移开并排放着的两口大水缸,地面上出现一个洞口。
这是地道?
傻丈夫撑着地面跳下去,张开双臂,江忆跳到他怀里。
跑了十分钟左右,头顶出现一簇亮光。
爬出去,周遭是被白雪掩盖的茂密丛林。
这是一座深山。
“小姐!”竹寒手里握着鞭子,扬扬手招呼了一声。
江忆顾不得回,冲过去掀开车帘,被软软的身子扑个正着。
“娘,别怕,阿晗在呢。”
江忆刚想哄阿晗不要怕,结果自己成了被哄的人。
不过看他毫发无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竹寒在她背后哼了一声,“放火的是张家,可惜他们惹错了人,结果只能是自作自受。只是这寿北县我们待不下去了,还得换个地方。”
江忆自然知道放火的是谁,听完竹寒的话,也猜出书房里那具尸体八成就是纵火犯。
飞殇杀了张家二少爷,留在寿北肯定要和张家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其实她一点都不怕,她已经有了完全搞垮张家的办法。
但她们来历身份成谜,在居所里都要挖出一条地道,明显是为随时跑路做准备。
如果留在这和张家死磕,说不定会暴露身份。
暴露身份的下场如何,江忆不清楚,她能猜到,应该会很惨。
「嗯……」江忆应道,“去长亭吧。”
她们所在的州叫益州,益州最大的城池就是长亭,放到现代就是省会城市的位置。
竹寒惊道:“那可不成,长亭人多眼杂的,一旦被大……”
她还没说完,只见沈千离栽栽歪歪走过来道:“好,你说去哪就去哪,嘿嘿。”
江忆刚竖起耳朵,就被傻丈夫打断了,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随即捕捉到一个奇怪之处:
自己说去长亭,竹寒会反驳,而傻丈夫同意去长亭,竹寒就转身上车不发一语。
江忆目光在二人身上隐晦的转了一圈,直觉告诉她,也许自己在竹寒心里的地位没有傻丈夫高。
傻丈夫把江忆牵上了车,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不再排斥这种小面积的肢体接触。
冬天路难行,马车一路走走停停,一个多月后,一家子人终于到了长亭。
在繁华程度上,这里足以碾压寿北县十个来回。
高高的城墙上戍着两排士兵,城门前已经排满了各个地方过来的马帮商队,守门小将训练有素的一一盘查放行。
到了自家马车,小将掀开车帘,江忆装作害羞的别过头去。
在路上江忆就伪装过了,不止涂了黄汁,还点了一脸麻子。
沈千离好看的眉毛被她画成一条,脸也抹了灰。
女子见了男人害羞扭头,是正常现象。
小将手里拿着通缉令分别核对,发现这对夫妻麻子配连眉真是绝配,撇嘴挥手放行。
“娘,这里好大呀。”
阿晗小手扒在车窗上,瞪着大眼睛往外看。
江忆闻言也伸头过去,打量着街道上每一处商铺的客流量。
竹寒道:“还得找合适的地方赁座大宅子,一会去城边看看。”
江忆道:“太远不行。”
竹寒道:“那也要稍偏一些,住在人多的地方容易暴露身份。”
「好。」江忆指着外面道,“顺便帮我把这间铺子也赁下来。”
她指的是副街边缘的一间点心铺,地点差,顾客很少,已经贴了招租告示。
竹寒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它哪里好来,“赁下来做什么,还做绣坊?”
“不是,开间报社。”
第21章 迁徙
来之前江忆就有想要操起老本行,办一间杂志社的想法。只是古代印刷和装订技术不好,她准备先从报纸这种不需要装订的刊物做起,再寻找机会慢慢完善。
“报社?什么意思?”
“就是编纂邸报的地方。”
「邸报」是我国最早的报纸,用于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情报,属于一种新闻文抄。
竹寒听的云里雾里,“那不是尚书邸么?”
“尚书邸发出来的文书,是用来公示和警戒百姓的。”江忆目光拉回来,“而我要制作的,是时尚娱乐类文抄。”
女人尾音有种不容置喙的坚定,靠在角落假寐的沈千离抬起眼皮,发现她在说这番话时,眸光亮如赤焰焚天,竟产生了灼热的错觉。
“小姐,你可别打趣我们了。”锦姨把男娃抱回来,“你最近总蹦出来些闻所未闻的想法,听着怪瘆人的,我应该去庙里给你求两道符去。”
这是以为她被鬼迷了心窍了。
竹寒与锦姨对视一眼,深表赞同。
江忆淡淡的笑了笑,没做回应。
办时尚刊物的想法对于古代人来说确实过于超前,可正是如此,作为先行者,才有可能获得最大的关注度。
竹寒道:“况且,就算做出来了,我们不是官家,也没有多少人会为此买账。”
江忆莞尔一笑:“所以,在解析时尚之前,我们要先引领时尚。”
竹寒越听越糊涂,说了一句什么,被马匹发出的嘶鸣声完全盖了过去。
随即马车停住,江忆将车帘拉开一条缝,“飞殇,怎么突然停了?”
女子到底不如男子抗冻,江忆心疼竹寒,便央着飞殇一路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