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姑娘对着白飞鸿,恭恭敬敬地行完那个大礼,再抬起头时,她眼中含着泪,面上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当时我没来得及和你多说两句话,这些年心里都不知道有多后悔。谢谢你,白姑娘。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白飞鸿一怔,面上也渐渐柔和了下来。
“哪里的话。”她握住阿玉姑娘的手,“我才是……很高兴你活下来了,还成为了剑修。”
那至少证明,她曾经做过的一切并不是无意义的。
常晏晏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一幕。
换了任何一个场景,这都应当是一场感人至深的重逢,只是如今剑阁与昆仑墟关系颇为僵硬,白飞鸿与江天月之间又有些微妙的氛围。便是认出了那是曾经与他们有过生死之交的阿玉姑娘,也不好在这种时候继续叙旧。
常晏晏笑起来,忽然松开白飞鸿的手臂,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二人。
“好了好了。”常晏晏若无其事地将白飞鸿与一众剑阁弟子隔得更开,“既然招呼也打过了,我就带剑阁的弟子去他们落榻的地方了。”
说到一半,她又忽然回过头去,冲白飞鸿眨了眨眼睛。
“对了,飞鸿姐姐,师母说要你今晚记得回去吃饭,她准备了好酒好菜。”
白飞鸿面色一僵,小心翼翼问道:“我娘亲手做的?”
“没有的事。”常晏晏左右看看,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是师娘今天让我去下面的酒楼里订的席。是‘花月共春风’,你记得吗,我们偶尔会偷溜出去吃的那一家。”
白飞鸿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既然如此,我也一起去吧。”林宝婺忽然插话进来,她像是全然看不到常晏晏忽然暗下来的脸色一样,冲白飞鸿挑了挑眉,“多两双筷子的事,你总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白飞鸿一怔,而后失笑。
“哪里的话。”她点了点头,“就像你说的,多两双筷子的事。”
“那就好。”林宝婺抬起下巴,目光凌厉地看了常晏晏一眼,“对了,常师妹,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去那边叙叙旧怎么样?”
常晏晏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后,她像是觉得有趣一样,轻轻地笑了起来。
“好啊。”
“那我也冒昧打扰了。”林雪照侧过脸,对白飞鸿微笑。
“怎么会。”白飞鸿也笑起来,“林阁主愿意来,当真是蓬荜生辉。我还有许多事要向你请教。”
“这句客套话说得不错。”林雪照拍了拍她的手,“继续保持。”
而另一边,林宝婺握紧了常晏晏的手臂,将她硬拽到没人的角落里,整个人挡在她面前,不让她有逃脱的机会。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常晏晏又笑起来,“我又不是林大小姐你的犯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宝婺死死盯着常晏晏,又向前逼近一步。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用什么表情看白飞鸿?”
第163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修)
第一百五十六章
常晏晏听了这句话, 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和飞鸿姐姐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吧,林大小姐?”
她不但没有后退, 反倒笑着凑近林宝婺, 又大又黑的眼睛里倒映出对方的脸庞。
被这样注视着, 林宝婺恍惚有种自己正被蛇盯上的错觉。
常晏晏笑着, 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似毒蛇的獠牙, 随时会咬上林宝婺的咽喉。
“我本来不想理你的, 可你偏又要自己送上来――林宝婺, 林大小姐,你觉不觉得自己管太多了吗?”
“常晏晏你又发什么疯?”
林宝婺一把拦住常晏晏冲她伸出来的手,腕上用力,将她推了回去,气得过了头, 她反倒也笑出来了。
“我管得太多了?要不是为了白飞鸿, 谁稀罕管你。”她瞪着常晏晏,目光凌厉, “我是不在乎你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白飞鸿在乎。我也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蠢事, 不要对她出手,明白吗?她不是应该被你这种人拉进泥里的对象。”
常晏晏被推到墙上,手肘撞到了墙壁, 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只是抬起眼来看着林宝婺。她的头发在方才的动作里被弄乱了, 她用另一只手挽起散乱的鬓发,慢条斯理地别到耳后。
“我这种人?”她缓缓重复了一遍林宝婺的话, 忽然嗤笑出声,“林大小姐,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句话?”
她稍稍挑起眉来,眼角眉梢的轻蔑之意如刀锋刺向林宝婺。
“说得好像你是我们什么人似的。该不会飞鸿姐姐给了你几个好脸,你就真当自己是她的朋友了吧?”
她靠着墙,嗤嗤地笑了起来,全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要我提醒一下你都做过什么好事吗,林大小姐?”
林宝婺神色一僵,猛地提高了声音:“这和我们现在在说的事情有关系?翻旧账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当然有意思。”
常晏晏直起身,她生得娇小,去看林宝婺的时候总要仰起头,然而此刻,当她逼近林宝婺的时候,却是林宝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看着林宝婺,眼睛亮得无比妖异,如同有毒火在烧。
“做了的事情就是做了,绝对不会消失。”她像是在对林宝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道个歉就什么都过去了,这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再说了,有的事就算你自己忘了,别人也会替你记着――牢牢记着。”
她伸出手,纤细的指尖抵在林宝婺的心口,带着叵测的笑意,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林大小姐,你不要忘记了,当初伤她最厉害的人就是你。让我想想,你当初是怎么做的来着――对了对了,要不要让我告诉飞鸿姐姐,最开始把她娘亲的事泄露出去的人,就是你――”
啪!
常晏晏的脸猛地被抽歪过去。
林宝婺兀自颤抖着,垂下的手指还在神经质地哆嗦着。她喘着气瞪着常晏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常晏晏歪着头,停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抚上被打的半边脸颊,擦去了嘴角的血痕。
“早这样不就好了?你本来就是这种人才对。”
她嗤笑一声。
“现在才来装好人也太迟了吧?”
“你疯了吗?”林宝婺摇头,“常晏晏,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到底想干什么?
常晏晏蓦地沉默下来。
原本尖锐得像刀一样的少女沉默下来,大而黑的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微微恍惚起来。
想要把看得到的东西全都毁掉,想要撕碎每一个靠近她的人,想要把时间停下来……想要在一切开始之前就结束一切……
然而一切凝结在唇边,只化作一抹扭曲的讽笑。
“我能干什么?”
她自嘲似的说。
“只不过是想让某个讨人厌的大小姐离我远一点而已。”
本是硝烟弥漫的暗处,此刻忽然变得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林宝婺定定地看着常晏晏的脸,半晌,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
“是我犯蠢,居然会来问你这个问题。”
她丢开常晏晏的衣领,背过身去。常晏晏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失望之意。
“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再管你一次就算我犯・
贱。”
常晏晏却沉默下来,只是凝视着林宝婺负气离去的背影。
右肩的蝶蛊再度如同灼烧一样痛起来,常晏晏抬起手来,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肩膀,像是想要碾碎寄居在她血肉中的蝴蝶那样,深深地、深深地、将手指抓进肉里。
“你知道吗?”
常晏晏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出来,她看着林宝婺。慢慢地说出了自己藏在心里很多年的真心话。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起,我就很讨厌你。”
“……”
林宝婺停下了脚步。
常晏晏素来是个喜欢装乖卖巧的人,即使她们两个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她也从来没有把这句话光明正大地丢到她的脸上过。
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话,竟然让林宝婺有了一种错觉――
背后的这个人在交代遗言的错觉。
常晏晏又笑了一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你一出生就有了,从来没有吃过苦,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求人是什么滋味,理所当然以为自己就该是天下第一,所有人都应该围着你转……你那个样子,我看了就想吐。”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格外针对你,对吧?”
“你……”
林宝婺的脊背微微颤抖,似乎是在克制回过头去的冲动,又像是在压抑什么快要爆发的东西。
常晏晏却没再看她,只是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以一种近乎空虚的口吻继续说了下去。
“只是看不顺眼罢了。”
她说。
“那时候,你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要破坏别人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点点东西……那时候我就想,我非得给这个大小姐一点教训不可。”
“好巧。”
林宝婺克制着,却还是从话音里泄露出来了一丝颤抖。
“我也是,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很讨厌你了――最讨厌你了。”
“是吗?”
常晏晏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林宝婺身上,蝶蛊的剧痛越来越强,她知道,此刻只要随便说点什么,林宝婺就绝对活不下去了。
一定会死。
绝对会被她杀掉。
区区一个琅质楦蟮母笾鳎那个女魔头当然不会放在眼里。
但是……
“那就快滚。”她说,“别再让我看到你。”
……
林宝婺拂袖而去之后,常晏晏方才松开了紧抓着肩膀的手指,指尖已经抓破了皮肉,剜出数道深深的血口来。在她松手之后,鲜血才迟了一步从伤口中涌出来,一滴一滴,一行一行,滑过苍白的肩头,模糊了那只振翅欲飞的红蝶。
一只手从背后探来,轻轻攥住了她的手腕。
常晏晏骤然僵在原地。
那是一只极为美丽的手,像是自出生起就没拿过比扇子更重的东西。指若柔荑,腕间香风旖旎,仅仅只是一只手,便看得出风流无数。
“做什么要弄伤自己?”
那只手引着常晏晏的手腕,贴在了微微弯起的朱唇上。
女子偏过脸去,轻轻啜去她指尖的血肉,将殷红的血珠含进双唇之间,方才怀着无限怜惜似的,将染血的唇贴在少女的脸颊上。
“我可是会心疼的。”
那声音拂着她的耳畔,说不出的娇媚温软,几乎能令听的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只是常晏晏却不由得微微发起抖来。
另一只手也拢过来,雪白的手臂在常晏晏的身前交叉,形成一个近乎环绕的姿势。那双手臂抱得并不紧,只是虚虚拢着。然而,无所不在的香风缠绕着她,如同无影无形的毒雾一般,深深地,深深地,随着呼吸丝丝缕缕缠到脏腑深处去。
几乎要将她绞杀。又像是要将她的五脏六腑也腐蚀殆尽。
“真可怜,居然被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欺负了。”
温凉又柔软的面颊贴在常晏晏的脸上,被掌掴而火辣辣痛着的伤处被这样触碰着,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听到这声亲昵的问候,她垂下眼帘,一时之间,既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
“打人可不好,要不要给她一个小教训?”
环抱着她的女人,在她耳边吐出如丝如蜜的笑语。
“就像上次……我们给她的那个小教训一样。”
常晏晏无法遏制地发起抖来。
心魔引。
在她初入师门之时,因为和林宝婺的一时意气,所以对她种下的心魔引。
那时候,将心魔引交到自己手中的女人,就用着这样甜蜜而柔美的笑语。
“那一次,你不是做得很好吗?”阴魔柔柔地笑着,“还记得那时候她的样子吗?非常好笑吧。不想再来一次吗?近来有人送了我一些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送给你。”
“不……不必了……”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从这个怀抱中逃出去,也不要露出什么畏怯的模样,为了掩饰自己自骨髓深处涌上的战栗,她甚至强迫自己嗤笑出声。
“不过是个蠢货,姑且放她一马,反正量她也看不出什么。”
“是吗?”女人轻笑着,涂了嫣红蔻丹的指尖徐徐上移,轻轻抵住她的面颊,“既然晏晏你这么喜欢她,多留她一会儿也未尝不可。你知道的,那么多孩子里,我总是最心疼你的。”
“是、是的……”
常晏晏只觉得冷汗已经浸透了重衣,却还是不得不强笑着奉陪下去。
“不然您也不会将能骗过问心阶的珍贵法宝交给我――阴魔大人。”
女人轻笑出声。尖尖的,涂了蔻丹的手指勾勒着她的轮廓,在苍白的面庞上留下淡淡的痕迹,最终,停留在她的喉间。
阴魔抚摸着她的咽喉,就像抚摸着一只猫。
就像在东海空桑,骤然将常晏晏拉入她的幻境时那样。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三圣教,常晏晏还不叫常晏晏,只是一个卑微地跪在下方的无名孤女时那样。
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她认识了多少人,无论她修炼到了何种境界,只要在这个女人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卑微而又肮脏的小女孩。
而最终……除了这个女人的身边,她依然无处可去。
“真乖。”
阴魔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笑着说。
“再替我办一件事吧,晏晏。”
第164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一头是暗潮汹涌, 另一头白飞鸿着实是被这应接不暇的人际交往搞得头昏脑胀。
花非花过来找她的时候,只见她整个人都瘫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额头上还搭着一块冰水浸过的巾帕。
只有一只翅膀的肥鸟蛮蛮绕着白飞鸿上下飞舞, 用它那可怜的小翅膀拼命给她扇风, 直累得是气喘吁吁。可惜在旁人看来, 也只是一只圆嘟嘟的毛团子在围着人乱窜罢了, 掀起的风连白飞鸿的头发都吹不动多少。
花非花十分好笑地走过去,把鸟团子往手里一揣, 上下掂了掂。
“哟, 一段时间没见, 您这是又胖了多少啊?”他颇为夸张地挑起眉来,作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让我猜猜,这至少胖了八两吧?”
“你才胖!”蛮蛮顿时炸起毛来,一猛子撞上花非花的脑门, 直把他撞了个趔趄, “老子这是丰满!丰满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