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死网破。”常晏晏低声道,“你不怕吗?”
“怎么不怕!”阿玉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瞧,现在还哆嗦着。”
她顿了一下,又笑起来。
“怕也没用。那时我想着,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前带下去几个,怎么想都划算不是?”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了周围没有人之后,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而且,我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她掀起衣襟,从腰带上拿下一个小酒瓶子,“这是我小时候在三姑子洞里挖出来的好东西,这酒劲可大!”
她将酒瓶搁在桌子上,得意地比划起来。
“想当初刚一挖出来,才刚打开,我们一帮人就晕了一天,差点整出大事来。那次村里好多大人都出来寻我们了,大家都怕被打,就撒了谎盖过去,结果还是被结结实实地抽了好大一顿!”
阿玉姑娘摆了摆手,神色十分无奈。接着她又严肃了神色,将酒瓶摆正。
“后来我们就把那缸酒挖了出来。藏了起来。小三子以前淘气偷喝过一点,睡了足足一个月,差点把命都送了!醒了我们才知道他是偷喝了那酒。大家见他娘老子急成那样,馋归馋,也都不敢喝了,只好好的藏起来。”
阿玉姑娘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
“我本来想着,用这酒灌醉河伯,再一刀剁了他的头。现在想想,这可真是个瞎主意。悖我真不该听点三姑子的传说,就觉得自己也能成的。”
一直沉默着的云梦泽,此时忽然开口了。
“让我闻闻那个酒。”他道。
“可闻不得!”阿玉姑娘连忙摆手,神色焦急,“那酒的劲儿可大着,我可没骗你,我光是盛这一小瓶都差点淹死在酒缸里!闻不得啊!”
“无妨。”白飞鸿宽慰道,“我师弟体质特殊,寻常酒水奈何他不得。让他试试也没关系。”
龙血终究神异,这世上能醉倒龙族的美酒,恐怕也不多。能让龙闻一下就昏迷不醒的佳酿,恐怕还没有被酿出来过。
白飞鸿在阿玉姑娘将信将疑的目光下,拿起那瓶酒递给云梦泽。
龙族五感异于常人,是以,云梦泽甚至不用揭开封盖,便已经嗅出了瓶中酒的味道。
他的手不由得一顿。
“这是仙酿神酒。”他神色复杂道,“用九千年一熟的紫纹仙桃所酿,甘美异常,世间罕见。当年云家先祖就是用这酒灌醉了孽龙,再以捆龙索缚之,将它押下了锁龙井。”
“等等――”阿玉姑娘出言抗议,“明明是三姑子擒拿了恶蛟才对!我们这的传说是有一个叫三姑子的姑娘,自小就力大无穷,本事很大,后来有一条恶蛟来这里做坏事,就被三姑子用酒灌醉了,当场斩杀。河伯因此十分欣赏她,决定娶她为妻,两人一起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云梦泽的面色一时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在白飞鸿的视线中,他沉默了很久,方才艰难地开了口。
“云家先祖,乃是男子。”他神色复杂道,“当年他游历到此地,见百姓为孽龙所苦,就自告奋勇,要为民除害。他顶替了当时的新娘,穿上了她的嫁衣,假意嫁给孽龙。恰好他是嗜酒如命之人,随身带着仙桃所酿的神酒,便用神酒灌醉了孽龙,然后……”
然后他就成了民间传说。
而且在传说里完全变成了一个美女。
白飞鸿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几句能够安慰云梦泽的话。
“一万年了。沧海桑田。”她拍了拍师弟的肩,“海子都变成山谷了,传说走形也很正常。想开点吧。”
云梦泽:“……”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师姐,云家先祖当时在家里确实行三,人称云三郎这件事好了。
走形的话,不能走形得更彻底一点吗?至少让人完全无法想到原型吧!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我有个想法。”
戴鸣忽然开了口。
江天月看了他一眼, 顿时皱起眉来:“别乱出主意。”
“什么叫乱出主意!”戴鸣抗议道,“我都还没说呢!师兄你又知道了!”
“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能想出什么昏招。”江天月闭了闭眼,无数鸡飞狗跳的惨痛回忆自他脸上飞速闪过, “不行。”
“你好歹先让我说完!”
戴鸣抗议, 江天月无奈, 只能看了他一眼, 满眼都是不赞同的神色。戴鸣一如既往无视了他师兄的目光,兴冲冲地说了下去。
“我说师兄, 既然这一回对手是天魔。那我们就不能用寻常的招数来制服他。天底下谁不知道龙有多难缠?鳞甲坚韧, 寻常攻击很难突破, 瑶崖真人花了那么大力气才斩下他一只爪子……”说到这句话时他声音压低了很多,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室内一眼,生怕给荆通听见,“再加上龙的伤势恢复极快,是寻常人修的十好几倍, 待他养好再来, 你觉得瑶崖真人和你师父养好了吗?”
江天月冷着脸呵斥道:“说重点。”
“我的建议就是――”戴鸣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趁他病, 要他命。”
“主意是很好, 你打算怎么实现呢?”
花非花倚着门, 闻言笑吟吟地看了过来,端的是媚眼如丝,硬生生把戴鸣看得一身鸡皮疙瘩, 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那什么……”戴鸣的目光四下一巡逻,一个箭步冲到了云梦泽身边, “我们不是有云家小少爷吗!”
他将热切的目光投向了云梦泽:“云家先祖既然能擒下那孽龙,除了假扮新娘骗婚劝酒之外, 一定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法宝吧!你知道吗?”
假・扮・新・娘
骗・婚・劝・酒
这八个字中的每一个字都很有杀伤力。
云梦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的确是有。”
“是什么?”戴鸣连忙问道。
“捆龙索。”开口的人却是江天月,他抱着双臂冷淡道,“根据记载,云家先祖用捆龙索擒下了孽龙敖焱,将其押下锁龙井。但捆龙索是云家家主代代相传的圣物,应当在现任家主云中君手中。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还是想点别的法子吧。”
“不。”
开口的却是云梦泽,少年垂下i丽的眉眼,从腰带上取下一条金色的绳索,漫长的岁月黯淡了它的光辉,却依然可以看出神光熠熠,浑然不似凡品。云梦泽轻轻摩挲了一下上面的纹路,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捆龙索在我这里。”
“什么?!”戴鸣第一个跳起来,“让我看看!嗷――”
理所当然,他又一次被自己的放歌剑制裁了。
“这……”江天月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了一句“恭喜”,“看来云仙子十分疼爱你。”
“疼爱?”花非花古怪地笑了一下,“真疼爱的话,就不会把捆龙索缠在龙身上了。与其说是疼爱,不如说是防止你龙血失控的法宝吧?说起来,被这玩意儿捆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白飞鸿难得开口了:“你说得太过了。”
“我只是说了实话。我可没有你们粉饰太平的臭毛病。”花非花又笑了一下,目光转向云梦泽,“对了,虽然他们给了你捆龙索,但你真的能用吗?”
室内陡然陷入死寂,剑阁师兄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敏锐地嗅到了一丝火|药味,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而云梦泽也只是冷冷的看着花非花,在他好整以暇的微笑里解开了捆龙索。
“你自己来试试不就知道了?”他的声音也像是结了冰。
“哦?”花非花坐直了身体,面上笑意更盛,“我还真想试试。”
云梦泽定定的看着他,忽然向前迈了一步。
“够了!”
白飞鸿站起身来,拦在两人之间,打断了一触即发的氛围。她先瞪了花非花一眼,语调也冷了下来。
“你是怎么回事?”她皱眉道,“从出了昆仑你就一直阴阳怪气的,有这份力气对着魔修用,不要对着同伴使。”
见她开口,花非花便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笑了一声,但这一回倒没有那么多刺了,他看着白飞鸿,微微垂下眼来。
“好吧,是我的错。”他又看了一眼云梦泽,爽快道歉,“是我不对,不该提起你的家事,云师弟。”
“……”
云梦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少年微微侧过脸去,绷紧的下颌犹带着几分怒意,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白飞鸿转过身来,冲他伸出手。
“做什么?”云梦泽的语气虽然还有些生硬,但到底没有对着花非花那份火气。
“你的手。”
白飞鸿叹了口气,将手往前递了递。
“你的手刚才弄破了吧?把手给我。”
云梦泽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张开了被刺出一丝血痕的手心,将右手递到了白飞鸿手里。
“一生气就弄伤自己,也不知道是谁教给你的坏毛病。”白飞鸿握住他的手,运起回春诀来,“好了。下次再弄伤,我可不给你治。”
“那可不是。”花非花又开始冷笑了,“以龙的自愈能力,再放一会儿,那点小口子都要自己好了。”
“花花――”
白飞鸿扭过头去。
“我觉得……”常晏晏细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她微微垂下脸,柔声道,“我们应该先听一听戴鸣师兄的主意。”
“没错!”戴鸣一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就来了精神,“既然我们有了能灌醉天魔的仙酿,也有了能困住他的捆龙索,现下那家伙又受了伤,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不如我们效仿云家先祖,再来一次骗婚灌酒怎么样!”
白飞鸿:“……”
花非花:“……”
常晏晏:“……”
江天月忍无可忍地抬起手,劈头给了自家师弟一个爆栗。
“同样的招式对一个人还能起效两遍吗?”他都要被气笑了,“你觉得天魔是白痴不是?当年他就被这一招放倒过,关了几千年才终于重见天日,他难道还会重蹈覆辙?你以为他是你?和你说了几次了,抄课业的时候不要把我的名字也抄上去!”
戴鸣捂着脑袋,据理力争:“可是龙没有脑子!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重蹈覆辙!”
白飞鸿:“……”
花非花:“……”
常晏晏:“……”
江天月:“……”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的逻辑明明狗屁不通,但听起来怎么这么有道理!
云家小少爷,历代之中龙血最纯粹之人,幼年时就已经能化身为龙的龙族骄傲……在这一刻,终于无法再保持他高贵的沉默。
“他说的有理。”云梦泽淡淡道,“此计可行。”
戴鸣“嘎吱”一声扭过头来,差点把自己的脖子扭断。
“居然真的可行?”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我就是随便顶我师兄一句!”
云梦泽:“……”
云家小少爷抿紧唇,扭过脸去,再也不肯说话了。
而另一边,昆仑墟的几个人也反应过来。白飞鸿、花非花、常晏晏三个人凑到一起,齐齐回忆起某位龙的传人平日的英姿。
花非花:“确实……如果是我师父的话……”
常晏晏:“总觉得,眼前好像已经有画面了……”
白飞鸿:“师弟,师弟,没事的,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啊不,不是那样的龙。别难过了,我知道这和你没关系。”
总之,在“龙没有脑子”这个众所周知却又讳莫如深的前提条件下,原本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计划……居然是当前最有可能成功的。
就连一向古板不知变通的瑶崖峰主荆真人,在听完了这个计划之后,也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计划确实可行。”他的目光在几个小辈身上梭巡,“问题是,此计甚是危险,自然不能让凡人去冒险。横竖那孽龙也不知道自己要迎娶谁,他手下的魔修也死光了……你们谁去假扮这个新娘?”
白飞鸿抬起头来,行了一礼。
“常师妹是医修,并不精于战斗。”她的目光坚定,“我去就好。”
“不行。”
第一个开口反对的人居然是云梦泽。
白飞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师弟,这里只有我与常师妹两名女修,当然是我去。”
“我也觉得不行。”花非花悠悠道,“正因为你是女子,才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而且,谁说一定要女修去假扮新娘了?”
他妖妖娆娆地一撩长发,微微一笑:“我觉得我也可以。”
“把你的衣襟拉起来,成何体统!”荆通怒斥,又断然否定,“不可,龙族的五感远超常人,你很难骗得过一条成年的黑龙。”
“我来。”
开口的是云梦泽。少年稍稍移开了目光,没有看任何人。
“我有法子不被他察觉。”
“师弟?”
白飞鸿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她很清楚这个少年究竟有多么骄傲,又因为自幼被当做女孩打扮,以至于他成年之后,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当成女子。就连说他面若好女都会让他生气。
所以她没有想到,云梦泽居然会主动提出自己来假扮新娘。
“那孽龙本性|淫|邪。”他的声音很是低沉,压抑着晦暗的冲动,“你不该将自己置于那样危险的境地。”
与此同时,云梦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底传来一声嬉笑。
轻慢的,尖刻的,嘲弄的嬉笑。
――才怪。
那声音低低地对他说。
――你不过是无法容忍她穿上嫁衣,在你眼前嫁给别的什么人,就算是假的也不行……仅此而已。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桐山派。
残阳如血。
血红的光辉将台阶的影子拖曳得很长很长, 自漆黑的阴影之中,大片大片的赤红淅淅沥沥地滑下,潺潺, 在长阶的尽头汇聚出一汪赤红的湖泊来。
落日的余晖将血泊映照得更显朱红。鲜血还带着未尽的温度, 如同这夕阳残照的余温一般, 微微泛起的热气在晚风中轻轻一吹, 便散尽了。
就像是在辉映着那如火如荼的天空一般,大地也被染上了火烧云一般的赤红。残肢碎尸凌乱地铺了一地。那些错落的头颅与肢体堆叠着, 血腥气浓烈得令人作呕。
一刻钟前, 这里还是丹霞翠壁, 晨钟暮鼓的世外仙山。
一刻钟后,这里便成了血流漂橹,伏尸满门的人间炼狱。
烦恼魔踏着长阶一路行来,在青石的道路上留下一行血脚印。他停下脚步,单掌立起, 带着微微的笑意, 合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我倒不知道,大悲和尚还会为往生之人诵经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