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学生们也簇拥着来了食堂。
这会人多了不少,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点着菜名,几个小厮都忙不过来,苏宛也埋头帮着忙,还不时为学生们介绍着菜肴,为他们推荐着适合口味的菜品。
上回在厨艺比拼时调笑苏宛的几人,见这次监院不在,便又起了些心思,待轮到他打菜时,他径直将盘子往桌上一扔,抱臂道:“这一个个菜,看着甚是寡淡无味,糠咽之菜都比这好。”
身后几个他的马仔立马会意,点头称是。
苏宛脾气也不算好,但觉得这人攻击得实在无脑,便好声好气说:“这位公子,想来书院也没有规定学生必须在食堂用膳,若公子觉得我做的菜入不了眼,大可出去吃便是。”
“你算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我出去吃便出去吃?这书院我爹可是赠助了不少钱的,我仅需一句话便可让你扫地出门。”
苏宛平生最看不惯仗势欺人之人,何况这仗的势还不是他的,不过是他爹的而已。
她翻了个白眼,正欲骂回去,只听得人群里传来一声:“书院内不得喧哗,若马公子还欲为难,便自个出去罢。”
这位不少马仔的马公子立马呛声回去:“你说什么!”
人群里那人又道:“我说,要吃便吃,不吃便滚。”
苏宛只差没笑出声来,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可惜这位马公子和其马仔挡住了她全部视线,看不清那人是谁。
马公子倒是看清了,冷哼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没爹没娘的,那日不知道躲哪去了的缩头乌龟。”
第7章
这二人你一句来,我一句去,置身于中间的学生们再不愿多待,转身去了队末,宁图个清静。中间的人一走,苏宛也才得以看见出声相助之人是何模样。
马公子似是不想休战,叉着腰高喊:“程洲,我没记错的话,昨日我开这姑娘玩笑的时候,你也瞪了我好几眼罢。真是可笑,你个自身不保,只会靠监院庇护的窝囊废,还敢逞英雄管起别人的事?”
原来这人叫程洲。
苏宛莫名想起前几天捂住她嘴时这人的瘦削模样,昨日她忙于比拼没注意他几眼,这会看清楚了之后,怎么感觉他人又变瘦了,且那脸上的神色还是那般冷漠,整个人罩在宽大的月白衣袍里,像是根竹子一般,透着疏离的凉意。
这马公子刚说他没爹没娘,难不成这程洲他是个孤儿?怪不得他这般羸弱,定是平常吃穿都甚是简陋。想至此,苏宛忽地对他心生了几分怜爱。
“马光,你若再欲生事,我这就去禀报监院,给你关几日自省室。”
向苑东一直看不惯这马光纨绔蛮横的性子,他都是仗着爹是这乌庄的里正,虽官职说出去不高,但也是这镇里最大的官了,他也就是靠着马家在这镇上有钱有权,才日日在书院里惹是生非,且最爱挑些家世背景薄弱的学生欺负。
程洲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求得监院进了这书院念书,向来勤勤恳恳,专心学习,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举,只是性子过于倔强,嘴也毒了些。
这马光有一日和他结下梁子之后,带了不少狐朋狗友去为难他,要他道歉,可程洲竟是无半分惧意,将这些人劈头盖脸怼了一遍,还将人家父辈的不是也点了一通,若不是向苑东带了监院和一些交好的朋友来,他早就被打了。
也自那日以后,马光是越来越喜欢找程洲的麻烦,像是偏要把他这宁死不屈的性子砸弯来,若不是有向苑东多次相助,程洲都不知道鼻青脸肿多少回了。
马光知道向苑东家在京城势力不小,也知晓他最爱行侠仗义,还言出必行,一听他说要关自省室,马光立马就没了声,那日日不见光又不给茶饭的自省室可不是人待得的。
不过,这程洲还真是第二次给这苏姑娘解围了。
向苑东愣是没忍住,目光在苏宛和程洲身上来回转了几圈,见二人神色如常,便摇摇头以为是自己想错了。
在这几人唇枪舌战的时候,苏宛愣是一声未出,毕竟来这书院读书的都非富即贵,若是她插个嘴,得罪了谁,指不定这厨娘就换人了。
但旁观程洲和向苑东二人回击那马公子,苏宛实在觉得爽快至极,特意在他二人盛菜的时候,多放了几块肉。尤其是程洲,苏宛念及他是个孤儿,身子又看起来不太好,恨不得将那鱼羹盛得快溢出来了才行。
殊不知,瞧见了她这差别对待之后,向苑东忽然又觉得自己之前确实没想错,这苏姑娘和程洲定是有什么交情,而且还不浅,下次得再问问程洲才好。
苏宛给这二人盛完之后,还顺便友好地笑了笑,毕竟方才是他们帮自己解了围。
只见向苑东亦是回了个微笑,而那程洲像是没看见一般,转头便走了。苏宛倒也没与他生气,将他这副生人勿近的神色归因于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罢了,不免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场风波平息了之后,排在队列后面的学生早已饿了,盛菜都快了许多,待他们都就座用膳了,苏宛便也可以去就食了。
今日小丽约了苏宛午后去她家的糕点铺子帮忙,小丽爹娘有事出了门去,待到晚上才会归家,她一人又要招待客人,又要做糕点,根本忙不过来。苏宛刚刚寻个空位坐下,见约定的时间都快到了,紧忙将饭菜吃完了。
小丽家开的糕点铺子就在这书院的后几条街上,庖厨和食堂这边午膳后也没什么事务要苏宛做,她吃完饭便出了书院,往糕点铺子去了。
小丽名唤吴丽丽,家里祖辈是制糖出身的,听闻她家的制糖手艺是独一份的精巧,只不过传承的几辈人都没什么大的野心,安于在这小小乌庄将一斤一斤的糖给制出来。到小丽父辈这里,便开了一家糕点铺子,招牌就叫做吴氏糕点,因为这镇里镇外的人都知道这吴氏的糖是顶好的,一看这招牌便知道是她家的。
这会铺子外都站了不少人,都等着买小丽家的糕点。苏宛进了铺子,见小丽正揉着面团,便去净了净手帮着一起揉。
小丽拿来一个前裙,边给苏宛围上,边问道:“书院那边的活你都做完了?这第一日去当厨可有遇上什么难事?”
苏宛笑着说道:“庖厨里活不算多,不过烧几个菜罢了,也没什么难事能给我遇上。倒是你这,我看外面人可不少,还好你唤我来帮衬你了,不然你一人如何忙得过来。”
“是,我也没想到今日人如此多,恰巧又碰上我爹娘不在,若是没了你我便是有十只手也不够用的。锅里的糕点应当是快蒸熟了,我先去将糕点装好给客人,你便在这先做着吧,学着我做好的捏就好。”
说罢,小丽便去了铺子前面招呼客人,生怕怠慢。
苏宛瞧了眼桌上小丽做好的一些糕团小点,艾草青团、桂花糕、芡实糕、红豆糕……每一样都捏的形状小巧精美,散着面粉香气和糖蜜的甜味,若不是还未上锅煮熟,苏宛恨不得捏起一个就放进嘴里。
她以前很少做过糕点,在现代大多都是做的西式甜点,反倒老祖宗的这些传统糕点逐渐没人做了。这次来小丽的铺子,苏宛便怀揣着学习传统糕点制作的心态,认真观察了会每一份糕点的模样,上手一点一点学着捏,没过多久,也有几个还算一致的出来。
小丽趁着闲暇,过来瞧了眼,赞叹道:“苏妹妹,你果然厨艺了得,这糕点第一次做便做得这般好,我还寻思着过来教教你,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你将这个面团做完了之后,直接端到前面来蒸就好。”
苏宛笑着应下,又练手了几个,做起来是愈加顺手,待做到第七八个的时候,她捏出来的糕团便已经和小丽做的没什么二样了。
做完了一盘之后,苏宛便将糕点端了出去,放在锅上蒸。
铺子门口的人已少了许多,上一锅没过多久就卖光了,见没有客人了,小丽和苏宛便坐下聊起天来。
“姑娘,你们这还有糕点吗,不论价格口味,哪种都行,只要是能立马给本……我。”
苏宛抬眼看向说话这人,发现是一年方四旬左右的大伯,眉目和善,身着玄青色的袍子,袖口和领口处都有银丝勾的线,腰间还挂着一个玉佩,见其气质沉稳,衣着富贵,定是个为官之人。
小丽为难道:“上一锅糕点已经卖光了,这一锅估计还得等个一刻。”
官大伯听闻此话,凝眉发起急来,看了眼不远处的一个轿子,叹了声道:“姑娘,不瞒你说,我家小女自小被娇纵惯了,养出了个娇气的性子,听闻你家的糕点味美,从城里特地赶路过来吃,若是等上这一刻,她还指不定得怎么发脾气呢。”
“若是姑娘有糕点能现在卖的,老夫可以加价来买。”官大伯说着便要掏出银子来。
“大伯,不是我想抬价,只是这……”小丽看了看周围,实在没什么能立马做好的糕点。
苏宛埋头想了会,向小丽问道:“小丽姐,若是煎炸的话,应当是能快些做好的。”
小丽回道:“我家甚是少做煎炸的糕点,不过两三日做一次,我就更是做得少了,若是火候掌控不好,焦糊了还怎么卖出去。”
苏宛想了想方才做的糕点,忽地有了主意,她揭开锅,夹出了两三个桂花糕。
桂花糕还未蒸熟,面团还能捏出形状,苏宛将其揉圆,又用小剪子在边缘剪出五六瓣花瓣形状出来,桂花糕便成了桃花形状,而后她又取来红曲粉在糕面上,点缀几个白芝麻,这糕点便更像一朵粉嫩的桃花了。
苏宛唤小丽取来一口锅,她用布轻沾了一些油抹在锅面上,放下桂花糕进锅里煎。不过一会,这糕点便被煎的表皮酥脆,香味四溢。
小丽看着这盛出的糕点,说道:“这糕点我竟从未见过。”
官大伯接过苏宛递过来还热乎的糕点,亦是好奇地问道:“姑娘,你做的这糕点可有名字?老夫怎么从未见过。”
“这糕点……”苏宛在脑子里临时想了个名字,“叫做桃面桂花酥。”
官大伯颔首道:“桃面桂花酥,好名字,甚是雅致!这些银子便算作二位姑娘为小女做糕点的报酬罢,多谢。”
说罢,官大伯提步就走,苏宛和小丽二人这才发现他留下的钱怕是购买百块糕点也不止。
小丽正想唤住人,不料人已是瞧不见影了,只好将多出的钱收起来,打算下次若是再见着便还回去。
第8章
快到晚膳的时候,苏宛回了书院去。
书院这晚上用膳的制度十分特殊,起初本也是如中午一般做够整个书院的份量,不料这些世家子弟放了学后一个个都不愿待在这书院,嫌书院清寒,不如家中四五个仆人伺候得舒服,便有不少粮食浪费掉了。
读书人最讲究勤俭节约,怎能忍得这粮食浪费之事,监院便一改规定,令晚上要留在书院用膳的学生每日中午用膳时将姓名写在食堂门口放的竹简上,这竹简每日皆有小厮刷洗晒干,下回还可继续使用。
苏宛白日便特地问了问刘婶,这书院每晚留在食堂的学生很少,常常就四五个人,若是遇上人少,苏宛算了算,她酉时不过便可回家了。
不过书院里的大人们有时会在这食堂设宴聚餐,这时当厨的便不能走了,待大人们几盏酒下去,指不定又要添些什么菜。
正巧,前段时日书院的春末考察刚结束,山长最近才有了闲暇来关心学生们考察的情况,今日又听闻食堂新厨娘的手艺十分了得,连郭管事都赞不绝口,便定下今晚设个宴,请了书院的几位夫子和大人,还唤了斋长经长几位管理学生事务的作陪。
一听山长今晚在食堂用膳,又听说夫子几位也会在,学生们便知晓定是要问那考察的情况了,谁也不敢多待,一放学便紧忙打道回府了去,如此一来,苏宛今晚便只需做这宴席的菜了。
山长早早便定了食单,传小厮递给了苏宛。
苏宛接过一看,红酥肉,鎏金鱼,绿裙带,比翼鸟,凤凰游……
苏宛:……这书院的大人怎么写个菜名都文邹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写诗呢!
她正欲向这传话的小厮询问一番,不料那小厮早已离去,她只好自己摸索这些菜名都是些什么菜,万幸食材就备在一旁,仅需一一对应起来便好。
对完之后,苏宛就动手烧起菜来。
冷油下锅,先素后荤,素菜清香,荤菜鲜美,炒煮煎烤,整个庖厨都充斥着佳肴香味。
将这四荤六素十样菜做好了,苏宛又将前几日磨剩的酸梅粉尽数倒了出来,用清水冲泡了几壶酸梅汁。随后她便唤来几个上菜的小厮,与他们一同将菜端了过去。
参加宴席的人们早已在食堂落了座,虽书院讲究长幼礼仪,但山长和监院皆是宽厚之人,每回举办这种宴席都与夫子学生同坐。
只见山长坐在中间主座,一手旁是监院领着一众夫子,一手旁是斋长向苑东领着几位学生,程洲正坐在他下手处。
这是苏宛第一次见山长,若说监院看起来像是邻家和蔼可亲的大伯,这山长看着便像那家中对你多加管教的长辈,虽表情还算柔和,但难掩眉目中的威压。
山长看了眼端上的菜,向苏宛投去目光:“你就是新来的厨娘?”
苏宛不敢怠慢了礼数,作揖道:“回山长,正是。”
“哦?老夫竟未想到,众人赞不绝口的厨娘竟如此年纪轻轻。听闻苏记食肆是苏姑娘家开的,似是许久未曾营业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听见山长此问,苏宛不禁神色有些忧伤:“家父前些日子落了肺病,大夫嘱托只能卧床休养,不得再进庖厨,是以食肆便关了门,小女也这才出来做厨娘,想为家中添一份力。”
山长颔首,面色更是缓和:“苏姑娘此分孝心甚是难得。”
监院本就对苏宛印象不错,在听得她这般遭遇之后,更是认为她既懂事乖巧,又蕙质兰心,亦是点头道:“苏姑娘以后便安心在这当厨罢,书院自是不会亏待你。”
“谢过山长,监院。”
苏宛回了礼后,见小厮等一众食堂当事的人都垂首退至了一旁,她便也移步正欲退下,却又被山长唤住:“苏姑娘,不给吾等介绍介绍这些菜肴么。”
苏宛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忽地僵住。
那些菜名本就是她瞎猜的,更别说从名字中根本看不出来是炒是煮,如今还要她一一介绍,这不就是上赶着要她胡诌么。
然落座的一众人都盯着自己,苏宛怎么说得出那个不字,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一一指认着道:
“红酥肉,乃这猪肉调制腌味后切成丝状,下油锅炸至金黄酥脆后夹出,撒上辣椒粉即可。做鎏金鱼需用一鲜活鳜鱼,切下花刀,腌味后裹上蛋黄糊油炸,炸后浇上烧热的糖醋卤汁,再洒上适量松子,色如鎏金。比翼鸟和凤凰游分别为这烤乳鸽与烤鸡……”
苏宛将桌上摆着的十样菜皆介绍完之后,只见山长并未责怪她,还放声大笑了起来。
她惶恐是自己烧错了菜,小心翼翼地道:“不瞒山长,我并未读过太多诗书,并不知山长列的食单中每词所指何菜,只好自行主张做了这十样菜。若有差错,还望山长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