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正要被这训练有素的场面惊得出声喝彩,却见周围人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便闭起了嘴,暗叹郭管事训人之术了得。
“好了,几位可以去灶前检查食材及用具了,若无甚缺漏,即可向我身旁的小厮示意,开始这第一轮的试菜环节。”
郭管事环视了一圈,见大家都凝神听自己说话,满意地继续道:“这试菜环节,是给我们管事几人尝尝菜而设的,试完之后,我们皆会给出建议,尔等自可掂量掂量有几分把握。若是做得不好,我们会即可喝令走人。”
见郭管事神色严肃,正走向灶台的苏宛想起来他上回说的话,不由得抖了抖,站得都更直了。
她敲了眼正中放置的几个饱满的茭白,旁边还有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木牌,赫然是她的位置,便走了过去。
食堂采购的食材都是新鲜上乘的,还准备了不少应急的备用食材,苏宛在自己的灶前将备好的东西一一仔细看过,确认没有差错后,放了几分心。
她的食材少,检查起来比别人快些,向小厮示意自己的东西准备无误之后,便趁着其他三人还闷头数着食材的空当悄悄东张西望起来,刺探刺探敌情。
还真和刘婶说的无二,小丽的食材皆是些面粉和果子,想必是做些从她爹娘那儿学来的糕点。
小林的食材里最令人瞩目的便是一条大鲈鱼,十分新鲜,还在水桶里自在地游着,丝毫不知自己将被抬上砧板的命运。
而那小涂的食材可谓是荤素兼备,看起来也是道考研手艺,口味丰富的硬菜。
不难看出,大家都对这次比拼甚是看重,准备十分充分,苏宛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几分。
她顺了几口气,脑中回忆起这些日苏强的咳嗽又加重了,脸上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不论如何,这书院的厨子她必全力相争。
“行了,”郭管事见众人皆无异议,放声道,“两刻钟计时开始。”
他身旁的小厮将准备好的香柱点燃,四人便当即悉悉窣窣动起手来。
座上的这几位大人看起来就年事已高,想必是平日里珍馐美馔吃了不少的,一个个用锐利的眼神打量着四人的动作,还不时交头接耳一番,时而点头,时而凝眉,瞧得人更是紧张。
苏宛被这几道目光盯得像是在考场被监考的学生,更是不敢含糊,低头凝神将食材一个个熟练地处理完了,然后将那肉沫菌子放入锅中,动作干净利落,有条不紊。
旁边的小林正在切鱼,传来刮鱼鳞和剁鱼骨的咚咚声,围观的小厮有不少为他叫好的,苏宛听得尤为清楚。
她却恍若未闻一般,见汤底已煮好,又将处理好的茭白和大米依次倒入锅中,合上盖后,马不停蹄地拨弄着柴火,将火调小。
苏宛的这茭白粥虽说步骤不多,动静也小,看起来比旁边三人的菜做起来要简单不少,但考验在食材的搭配,火候的控制,这几样皆是需要成年累月的经验,才能发挥出极致的。
她在这儿闷头摇着蒲扇煮着粥,毫无声响,上座的大人们和堂里围着的其他人全被其余三人吸引了目光,一会看小丽捏出形状各异的糕团小点,一会儿看小林调制锅中的鱼,一会看小涂落刀成风。
专心盯着灶下的苏宛倒也没在意,嘴里碎碎地数着时间。
第4章
待小火炖煨的时间一到,苏宛便即刻灭了灶下的火,揭开锅来。
粥面还咕哝咕哝地冒着泡,腾着热气,不过几秒,锅中的香味便随着热气四下散了开来,众人闻到了之后,忍不住直探头,频频往苏宛锅中看。
确认了这茭白粥火候和味道煮得十分恰好之后,苏宛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瓷质小罐子。
她拿开罐上的盖子,将罐子微微倾斜,倒出了一勺深色的粉末,而后将这些粉末均匀地铺洒在粥面上。
将粥盛出锅后,苏宛见其余三人也已做完了菜,候至一旁,她便向小厮示意,将粥递给了他。
小厮见这茭白粥的温度估计还烫嘴着,便自觉退到了最后,让其他三份菜先上桌。
几位大人扫视着桌上的菜,糕团小点,清蒸鲈鱼,莼菜银鱼,茭白粥,这四份菜样式迥异,口味亦是大相径庭,极看个人喜好,不过这四菜的色香味都甚为不错,不难看出四人皆是有底子的。
这近观了菜品之后,大人们早已按耐不住,动筷吃了起来。
“这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甚好甚好。”
“这鲈鱼亦是不遑多让,鱼肉嫩滑奶白,肉质仿佛刚从河里打捞上来一般,且汤料咸香,十分下饭。就是煮得有些久了,将鲜味煮没了些。”
“非也非也,依老夫之见,若提到江南名菜,还是得吃这莼菜银鱼,清爽利口,乃江南一绝。”
……
待大人们一一品尝完前面三道菜后,苏宛的粥才终于是放凉了些,小厮便立马躬身给几位大人各盛了一碗。
郭管事前几日尝过之后,起初还只叹一句好吃,便抛于脑后了,谁料此后一到饥饿之时,便忍不住回味起其中美味。
今日又有了这茭白粥,他便急忙第一个拿起勺子尝了起来。
坐在他身旁的几位大人见郭管事吃得如此酣畅,也随之端过粥,喝了起来。
一位大人刚送了一口粥进嘴,还未入喉,双目便霎时亮了好几分:“此茭白粥,有肉菌之鲜美,有茭白之清甜,这几味相互融合在这米中,妙哉,妙哉。”
“不仅如此啊!将这鲜肉和菌菇剁成沫子之举可谓是一步奇招,而茭白正当季,煮得脆滑刚好,可见苏姑娘火候掌控得极佳。”
几人有美味佳肴在跟前也不在乎什么礼仪了,将苏宛做的茭白粥一口气灌下了好几口。
这好几口下肚之后,他们忽地又感受到口中余有一阵清爽的酸甜口感,在这粥中起着开胃解腻之效,令人欲罢不能,直想再喝几碗。
郭管事眯起眼看了看碗中,稀疏散落着点点深色,问道:“这黑色的颗粒是何物?”
苏宛上前作揖道:“回管事,此乃我磨的酸梅粉。”
郭管事点点头:“酸梅此等异宝,民间大多都是用在糕点中,亦有些厨艺高超之人用在荤食当中,只是极为考验用法,若是失误,将会大大影响菜肴原本的口味,变得酸涩无比,难以下咽。这酸梅一般在雨季种植,在春季采摘,若是磨成粉,如今确实是口味最佳之时,苏姑娘竟能想到将酸梅粉加入茭白粥中,可见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厨艺也是十分惊艳。”
其余几位大人也连连颔首应和道:
“酸梅粉竟有如此作用!”
大人们待用完了膳,便又是将四人的菜各自称赞了几句,而后窃窃私语了起来。
苏宛暗暗瞟了眼桌案上,唯有她的粥和小涂做的莼菜银鱼被吃了个干净,其余的菜品都多多少少剩了些,便心中安定了几分。
几位大人议论出结果后,郭管事抬手敲了敲桌,放声道:“试菜这关,各位表现不错,算是都通过了。而要论起表现最佳的,乃这涂公子的莼菜银鱼和苏姑娘的茭白粥,二位呈上的菜肴皆五味俱全,回味无穷,堪称上品。”
听见郭管事这话,苏宛预想到自己表现不差,却没料到能得此等夸赞,立马福身道谢。
恰巧立在她身旁的小涂似是甚为不服,斜睨了眼桌上已见底的茭白粥,轻哼了一声,语气不屑道:“区区茭白粥而已,便是叫那知道什么是锅什么是勺的孩童来,也是能煮出些好味道的,口味怎能与莼菜银鱼作比。”
苏宛正欲辩驳,却被郭管事打断:“涂公子此话差矣,菜品之间并无上下之分,比的不过是本身的味罢了。再者,方才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几位的意见,确实存在一些偏颇,诸位都不必丧气或是自骄,这仅仅是试菜,等会来投票的学生们才是决定最终谁能留下的人。最后,望诸位得偿所愿。”
小涂没将郭管事这圆场面的话听进去,复哼笑一声:“郭管事倒是急着帮这苏姑娘撑腰,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姑娘给了郭管事什么好处呢。”
“你胡说什么呢!”苏宛憋不住了,争论道,“我们几人方才烧菜之时,一刀一勺都是在众目睽睽下,厨艺如何皆是有目共睹的。且我这茭白粥不过与涂公子的莼菜银鱼齐名罢了,涂公子便如此抹黑他人,恶言相向,若今日这比拼我真赢了,涂公子岂不是输不起,什么话也说得出。”
见苏宛也急了起来,小涂便更是冷笑起来:“苏姑娘说的不对,倒不是本人输不起,也不是说苏姑娘方才烧菜时有什么旁的小动作,只是前几日我恰好来书院之时,看见苏姑娘手上提着东西去了郭管事那,也不知那盒子里装了几辆金锭银锭。”
小涂的话越说越重,郭管事气得头晕,一巴掌重重拍在桌案上:“放肆!”
“何事如此热闹!”
只见这一波未平,监院便从门口带着学生们进来了,方才他这话一落,郭管事等几位大人便急忙从座上立起了身。
这监院算是在方舟书院里除了山长之外最大的官职了,众人哪还敢喧哗,立马垂首噤声,生怕瞧热闹的时候引火上身。
郭管事也从上座急忙碎步溜了下来,向监院行了个礼后,便将方才的事一一说与监院听。
监院未急着断定,几步上了座后,语气平和地向小涂问道:“涂公子,我且问你,那日苏姑娘盒子里的东西你是瞧见了还是没瞧见?”
“我——”小涂顿了顿,眼神忽地不坚定了起来,“当时我确实离得有些远,自是没瞧仔细的。不过我看苏姑娘当时提得有些费力,必是些重物,可来这书院当厨能带什么重物,还要去郭管事的屋子里。”
苏宛便接着话头道:“那是因为我做了好些碗茭白粥,自然是有些重量的,这书院可有哪条明文铁律规定不能送吃食给管事?”
听见这话,小涂当即跳了起来,指着苏宛:“监院您听,她这送吃食不就是贿赂管事么?”
苏宛笑了起来,不急不徐道:“涂公子真是好笑,第一,今日决定这厨子的人是诸位学生和监院大人,又不是郭管事,我贿赂了郭管事又能如何。其次,若是涂公子这般觉得我厨艺不佳,做的粥上不了台面,那送给郭管事他也只会嫌弃,怎能算贿赂?”
郭管事本就是个直肠子,不擅长争辩,一听见苏宛这话将自己证明得清清白白,立马高呼:“好!好!苏姑娘说得对!”
监院在这几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亦是将此事明白了八九分,笑道:“既此事是因涂公子不服苏姑娘厨艺而生,那不如即刻开始比拼罢,苏姑娘待会可多做一些,分给涂公子尝尝,看他是认还是不认。若苏姑娘真是靠些别的手段,才得以在试菜环节留下,那我们书院自是也不会留此等品行不端之人。”
“是,谢监院。”
苏宛福了个身谢过,才立起身,忽而觉得好像头顶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看去,这才发现监院身后还立着俩人,而那位于右边之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这第一眼望过去她不过觉得有些眼熟而已,这几日在书院见了太多人,苏宛每次都一时对不上人名。
可待她再细看第二眼,才发现这人正是前些日在假山处捂住自己嘴那人。
等等,苏宛转念一想,当时她恰好是去给郭管事送粥,那这人明知道自己那日送的是粥食,不是什么金锭银锭,方才竟不帮自己说话。
在他人有难之时竟不仗义执言,说清真相,这等品性竟也配站在众学生之首。
想至此,苏宛气得瞪了眼回去,他便移开了目光。
这时,监院侧首向学生们道:“今日这比拼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了,老夫便不再赘述。待四位烧完菜之后,每人可进行品尝,一人一票,投予想选之人便可。”
他转而又向苏宛四人说:“我身旁两位乃是书院学生中的斋长与经长,日常打理一些学生事务,这两位一人特有五票……”
在听闻这五票的特权之后,苏宛再没将监院的话听进耳朵里去,心算了半晌,怎么也觉得不能放弃这五票。
她立马厚着脸皮,向监院右侧遥遥递了个谄媚的笑过去,可那人似是故意一般,目视着前方,哪儿也不多看。
第5章
“好了,既各位已过了试菜,其他话老夫也不多说了,这便开始比拼罢。”
监院话音一落,小厮便得令烧起香来。
正式比拼给他们的时间多了不少,每人灶台旁还候着一位小厮,是来帮忙添置食材的。
苏宛身形本就娇小,灶台堪堪到她细腰处,这会子面前又堆着不少食材,快要将整个人都埋没了,只能看见一个小脑袋左右晃悠着。
除了监院和两位斋长经长坐在最前头之外,其余学生已成群结对地在食堂内落座,离苏宛较近的几人见她在灶台前被菜挡得连人都见不着了,不由轻笑出了声。
有个胆大的,直接朝着苏宛放声道:“这位姑娘,看你甚是娇弱,要不要本公子前来帮帮忙?”
他才说完,周围一些瞧热闹不嫌事大的便一个接一个地哄笑开来。
程洲坐在监院右手,听见这些人取笑的声音,一个冷冷的眼风便扫了过去。
那些哄笑之人平日里是不怕程洲的,也干过不少得罪他的事,奈何他是监院最最偏爱的弟子,在监院面前他程洲说什么都有理,便只好收敛了一番。
只是,这程洲向来独来独往,在他耳边敲个响锣都不会看你一眼,如今他们不过小小开了下这烧菜姑娘的玩笑,怎么他还管上了。
落座在监院左手的向苑东亦是瞧见了程洲那一眼。
他自诩是程洲在这书院最熟的人,毕竟程洲和他共事时说的话,比一个月和旁人说的话都要多,就是自己这最熟的人,向苑东也没明白程洲怎么就搭理那些不学无术之人了。
他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径直问出了口:“程洲,你认识这姑娘?”
“不算认识。”
“认识便是认识,不认识便不认识,这不算认识是什么意思?”
“那便不认识。”
“那你方才说不算认识……”
监院最怕这一根筋的向苑东抓着一件事纠结,若是放在学识上,自是能有一番作为,可这寻常小事也如此这般,直叫他头疼不已,他便打断道:“好了,安静看着,莫要影响他人。”
向苑东不甘心地收了嘴:“好罢。”
苏宛虽离这些人不远,但耳边只有自己握刀敲击着砧板的声音,那些学生们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而在瞧见她刀技如此惊艳之后,方才那些取笑之人再无笑意,皆惊讶地张着嘴,仰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她切菜。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堆积如山的食材,苏宛顾不得拿起帕子,只抬起胳膊擦了擦额边落下的汗珠,便准备煮粥了。
这百人份的粥得分四五锅煮,一锅的份量也快满过了整个锅的七八成,若是不时常搅动一下,锅里的米和其他食材极易粘底糊锅。
苏宛一会儿弯腰关注着火候,一会儿又举着勺搅动着粥,可谓是忙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