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芸尴尬地微笑:“檀檀,快叫弟弟啊。”
其实一个称呼,也没什么,又不是让她喊爸爸。
但那天,她还是没叫出口,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继父皱起眉头,失望的神色好像在看一只不肯摇尾巴的流浪狗。
而龚鸣锐直接尖叫:“她是拖油瓶!她不是我姐姐!”
龚城象征性地制止了他:“没礼貌,不准这么说话。”
朱芸悻悻地推了舒檀一下:“哑巴了你。”
舒檀索性哑巴当到底,到最后也没说什么,拎着她的行李箱,跟着朱芸上了阁楼。
阁楼层高很低,站在那头顶快要贴上天花板,采光不好,昏暗的房间里一盏3瓦小壁灯幽幽地发着光。
这次拿到奖学金,可以买台灯了,舒檀心想着,回神时天色已经全黑,雨下得像天破了洞,水从洞里泼下,淹没路面,眼看就要涌进站台。
短短几分钟,完全变了天。
舒檀又往后退了一步。
突然听到男生说:“公交车停运了,要不要拼车?”
她下意识抬头,看到男生骨节突出的手腕垂下,修长的手指夹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是公交车停运的消息。
雨确实太大了,舒檀摸出手机,看到暴雨红色预警。
天灾当前,两个不算太熟的人只能共渡难关。
舒檀那点对陌生人的戒备此刻不值一提:“打车吧。”她摁亮手机。
“我来。”男生点开打车软件,附近有三十多号人排队。
要等吗?
黑云翻墨,大雨磅礴,积水仍在上涨,站台里空空荡荡,偌大天地间,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人。
舒檀按了按狂跳的右眼,目光落在行李箱上。她有伞,但这么大的雨,撑伞也没用。
男生查到新闻:“路面积水严重,很多车抛锚了,官方提醒不要再在户外逗留。”
估计打不到车了。
舒檀从箱子里取出伞,卷起裤腿:“我们回派出所去。”
这是附近最好的避险场所了。
男生点头。
他压了压帽檐,垂着头,什么挡雨工具都没有,就准备往雨里走。
舒檀叫住他,打开伞,撑到两人头顶。
伞不够大,两人各有一半肩膀暴露在外,男生转头看了舒檀片刻,垂下头,低声说:“箱子给我。”
舒檀想了想,把伞递给他,示意他来举伞。
“也行。”男生点了点头,个子高的打伞,更合理。
他接过伞,弓下腰,把伞打得蛮低,还特地往她的方向倾。
于是一走进雨里,大半边身体就湿透了。
大风裹着密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舒檀被护得密不透风,竟然只感到些微潮意。
男生手握成拳,虚虚环住她肩膀,和她挨得很近,却没贴上。
舒檀侧头看去,雨水打湿他栗色的短发,水珠沿着他耳骨滴滴答答落在锁骨上,湿透的衣服贴着他肩膀,勾勒出平直的肩臂线条。
她握住冰凉的铝合金伞柄,用力往男生那边推,男生感觉到,低头看了一眼。
“我没事。”
“你都湿了。”
“没事,我喜欢水。”
哗哗的雨声中,两人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伞成了他们的角力场,显然男生技高一筹,越发往舒檀的方向倾。
雨水从男生发梢滴落到颈项,留下一串蜿蜒的湿痕。
舒檀刚要更用点力,一阵猛烈的妖风刮过,把伞吹得反折过去。
舒檀这才正面迎上风雨,雨点如豆,打得脸都感觉到痛。
男生抬手把伞翻回来,却发现伞骨已经折断。
不用争了,一起淋成落汤□□。
狼狈的两人对视一眼,隔着雨幕不约而同地失笑。
舒檀让男生把伞扔了,全力走路,尽快赶回派出所。
男生搀着她胳膊,给她借点力,又把行李箱接过去,帮忙拎在手上。
好容易路走了一半,地势变低,积水漫到了舒檀膝盖。
很危险。
要是积水再深下去,或许会被洪流冲走。
男生看了眼前方,把背包换到胸前,走到舒檀面前半蹲下,让舒檀上他的背。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个高的优势太明显,舒檀说了声谢谢,趴在男生背上。
男生背着舒檀,提着行李箱,快步走完剩下的路。
舒檀目光落在男生的后背上,看到他的肌肉被湿衣服勾勒出一块块形状。
她垂下眼帘,没有多想,却又感受到男生极速上升的体温。
发烧了吗?
她略感担忧。
薄薄的衣料浸了水,肉和肉之间的阻碍几乎不存在。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男生沉默着把女孩子往上托了托,加快脚步。
幸好雨大,没人看得到他全身泛起了红。
警察叔叔正在派出所门口堆沙袋,接引附近避雨的市民。
两人被带进室内,还被发了毛巾。
舒檀抹了抹湿漉漉的面庞,男生站在她对面,修长的手指抓着毛巾,擦了把湿发,英俊的面孔顶着凌乱的湿发,像是刚洗完澡。
擦头发的空隙,两人终于交换了姓名,男生说:“我叫秦谒,谒拜的谒。”
他脖子上挂着毛巾,低头望着舒檀,舒檀注意到他眼珠子的颜色相对较浅,眼窝又很深邃,面容有点混血的感觉。
舒檀移开目光,从兜里抽出进水的手机,摁了一下,没亮,八成是坏了。
第3章
折桂
舒檀行李箱里有干净衣服,正好借用更衣室换上,等她换完衣服,秦谒已经去帮警察叔叔堆沙袋了。
她想去帮忙,却被女警按住,推到一群老弱妇孺中去,还被安慰:“别怕,天气预报说,一会儿就停了。”
舒檀点点头,抱膝坐在小马扎上,看着秦谒弓着腰,认真干活。
他身上用毛巾擦过,衣服半干不干地挂在身上,弯腰时会往上跑一截,露出白皙紧致的腰。
他后背很硬朗,像一座山峰,舒檀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趴在上面的感觉,质感很坚硬,男孩子确实和女孩子不一样。
秦谒忙完,跑去卫生间洗手。
出来后目光在人群里一扫,自然而然落在舒檀身上。
舒檀站起身,她也不知道站起来干嘛,就那么站着,看着秦谒走到她面前,弯腰递给她手机。
“给你妈打个电话。”
舒檀迟疑接过。
秦谒掀起眼皮:“你妈不是要来接你吗?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舒檀差点忘了这个谎,陡然被提醒,愣了一愣,点开拨号,试着给朱芸打过去。
嘟了几声,电话被接起。
“喂?您好。”
“……”
“请问是哪位?”
舒檀下意识把手机往耳朵上贴了贴,不想漏出声,被旁人听到:“妈,是我。下大雨,我手机进水了,借了别人的……”
“芸芸快来,要吹蜡烛了。”
“鸣锐许愿啊。”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泼天的大雨完全没有影响对面的气氛,热闹的生日快乐声中,朱芸慌忙说了句:“是檀檀啊……妈晚点再跟你说啊,这要切蛋糕了……来了来了……你也快点回来吃蛋糕啊……”
舒檀压着嗓子,也压着脾气:“我这下雨……”
“嘟——嘟——”
电话被挂断。
她顿住,站在原地茫然片刻,感觉到秦谒关注的目光,热气后知后觉涌上头顶。
被看到这样的场景,确实有点尴尬。
她垂下头,捏着手机,指骨用力,秀气的指尖绷得发青。
半晌才释然。
她又不是小孩子,不较劲。
她直起僵硬的脖颈,把手机还给秦谒:“谢谢。”
然后坐下,打开箱子找东西,手上有事做,就不用抬头看秦谒表情。真不该说谎,更不该打这个电话,自讨没趣,还让人看笑话。
秦谒听到女孩子话还没说完,对面就挂了电话。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和家里吵架了?他不打算多问,根据他的经验,这种时候当事人需要的不是安慰。
装作不知道,其实是最好的。
舒檀找出竞赛卷子,垫在膝盖上,刷起了题。
她不喜欢做题,她只是想快点上大学。
快点独立。
一滴水珠从她额头滑落,滴在草稿纸上,没一会儿晕开,仿佛一滴眼泪。
秦谒心里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做个好人。
舒檀专注地写着题,突然面前递来一杯热腾腾的白开水,抬起头,看到秦谒捏着纸杯,朝她伸出手。
男孩子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安慰方法。
多喝热水。
舒檀怔了怔,接过热水:“谢谢。”
秦谒在她身旁随意坐下,懒懒道:“没事。”
。
暴雨来得凶,去得也快,七八点钟便停了。
雨后积水缓缓退去,躲雨众人陆续离开,秦谒带着舒檀去修手机,她身上没现钱,手机用不了就没法回家。
秦谒一身衣服没有下四位数的,却能七拐八拐,熟门熟路地找到巷子深处的数码店,熟练地把费用从五百讲到二百五。
舒檀全程没有开口的机会,站在一旁安静地当个透明人。
秦谒撑着玻璃柜台,勾头盯着,认真监督店主,以防他私换零件。
舒檀不知道该干什么,目光从男孩子侧脸掠过,昏黄的灯光亲吻他英挺的鼻梁,拉出斜长的阴影,令他本就突出的五官愈发深邃。
他不说话,就没人看得出这样英俊桀骜的男孩子竟然非常擅长市井琐事。
性格也温柔得不像话,似乎很爱管闲事。
时间走得很慢,舒檀把目光从秦谒脸上挪开,放到一只背着饼干屑、缓慢爬行的蚂蚁身上。
她专注地观察蚂蚁,以免过度关注灯光下的男生。
手机终于修好,舒檀拿到手,想把钱转给秦谒。
秦谒摆摆手,拎着她的行李箱,和她一起走到车站。
舒檀捏着手机问:“你手机号多少,我转你支付宝。”
秦谒垂眸看她,目光在她额角碎发上描了个边,心想她头发倒多:“不如□□吧。”
她没想太多:“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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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加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公交就到站了。
两人一起上车,只剩一个座位。
秦谒扶着行李箱,示意舒檀坐。
等她坐下,给她发了名字。
[秦谒]
[舒檀]
两人各自备注好,舒檀转了300,250不好听,再有,秦谒帮了她不少,五十块辛苦费总该给的。
秦谒笑了声,低头问:“多的50是什么?”
他勾着头,浅色的瞳仁映着灯火,目光深邃而温暖,舒檀仰头看他:“多的……请你喝奶茶。”
女孩子的小心思,秦谒收了钱:“明白。”
他扶着舒檀椅背,弓着腰:“那我欠你一次。”
“什么?”
“下次我请。”
到了凤岐路,秦谒下车,舒檀和他告别,心里想:没有下次了。
。
舒檀走到家门口,窗户透出融融的暖光,传出宾客的欢声笑语,龚鸣锐的生日会还没结束。
她打开门,拉着行李箱走进去,面无表情往楼梯走。
保姆跟在后头拖地,真的像进来一只流浪狗,箱子的轮彀在地砖上骨碌碌转,声音很响,盖过嬉闹声,引得大家转过头,望向家里的不速之客。
众星捧月的龚鸣锐不快地垮着脸,龚城蹙了下眉,舒檀向他们示意:“你们继续。”
龚鸣锐嗤笑。
朱芸从厨房里端出调好的鸡尾酒,顺着众人目光看到舒檀:“怎么才回来?身上怎么弄的?先去洗个澡吧,箱子擦擦,全是泥。”说了一通,才想起舒檀应该中午就到的,“吃了没?”
舒檀站在昏暗的楼梯口,看着妈妈皱着眉,脸上全是“这孩子不懂事”的愁闷,以及对着龚家父子的讨好,沉默片刻,摇头:“我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朱芸上来拉她,“在外面吃过了?还有点蛋糕,垫垫肚子……”
舒檀敏捷地躲开,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上楼,钻进卧室关上门。
楼下响起龚鸣锐故意放大的抱怨:“爸,我看她就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还有龚城似乎公平的斥责:“好了,少说两句。芸芸,小孩子不懂事,下次教教她,叛逆归叛逆,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朱芸讪讪应下。
随便他们怎么说。
舒檀把门反锁,戴上耳机,放[听妈妈的话]。
她轻轻嗤一声。
把写到一半的竞赛题拿出来,接着做。
第4章
折桂
秦谒正在家里挨训,下午阮茯苓问他在哪,他说马上到家,阮茯苓才没管他,结果晚上七点还不见人,秦叔培又刷到几条新闻,说下午暴雨冲走几个人,正在下水道里捞。
阮茯苓当时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秦谒不好说是为了陪个女孩子修手机才搞到这么晚,低眉顺目地胡扯:“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吗,打完球就坐公交回来了,雨太大抛了锚,又打不到车,这才耽搁了。”
八分真两分假,谎话说到这份上,商场沉浮二三十年的阮女士也听不出真假。
秦叔培又在边上敲边鼓,把秦谒推去浴室:“赶紧冲个澡,别再感冒了,衣服皱得跟咸菜似的,受大罪了吧,下次记得打电话叫我,别自个儿硬抗……”
说得阮茯苓心软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秦谒冲了个澡,裹着睡袍出来,从书包里捞出手机,顺手掏出篮球往墙上的筐里一投,正中篮筐,当当啷啷地摔进收纳篮里。
Q。Q上也叮叮当当地跳出信息,杨梓骁和艾辰问他到家没,几个女生问他在干嘛,有没有空,要不要去玩剧本杀。
秦谒给杨梓骁和艾辰回了个“到了”,礼貌而又疏离地拒绝了女生的邀约,再往下滑就看到舒檀的头像。
不是年轻人常用的猫猫狗狗,又或者自拍什么的,秦谒点开大图才看清,一张风景照,有山有水,像是中年人才会喜欢的那种,配上[宁静致远][上善若水]之类的昵称,就有内味儿了。
想着秦谒又看了眼舒檀的昵称,既不是宁静致远也不是上善若水,简简单单首字母,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