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却道:“到屏风后坐着。”
沈青鸾怔忡:“父亲这是何意?”
沈崇看着她,目光深沉冰冷。
沈青鸾心头一凛,欠身行了一礼后,走到屏风后坐下。
沈周这才请沈青黎进来,顺便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父亲,”沈青黎行礼道。
案上的茶炉正煮着茶,沈崇指着案前的位置,示意她坐下,舀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
“多谢父亲。”沈青黎端起来,淡淡饮着。
沈青鸾在屏风后看着,心底涌起巨大的嫉妒。
沈青黎放下茶盏,眉眼笑意沉静,流转着光芒:“蜉蝣撼树,女儿可有让父亲失望?”
沈崇不答反问:“你何时查到昭王的罪证?”
两人交锋,沈青黎向来说一半,留一半,再真假掺半。
“不久前。”
“沈家与昭王联姻,本相该不该去御前为他求情?”
沈青黎笑了:“父亲心中已有答案。”
沈崇饮茶问道:“何以见得?”
沈青黎道:“父亲若真有心为昭王求情,如今,应该带着沈家一派的官员,跪在紫宸殿前。”
屏风后,沈青鸾闻言,手中的锦帕微微收紧,眼底神色晦暗,闪过怨气。
沈崇继续问道:“那你说说,本相为何不去求情?”
“原因有三。”
“哦?”
“其一,容贵妃身为昭王母妃,都不曾求情一句,t容太傅更是称病在家,因为他们知道,求情只会增添陛下的怒火,让陛下更加厌恶昭王,陛下每日都在老去,可昭王却如当空的旭日,那么多朝臣拥戴这轮旭日,为他求情,为他奔走,陛下会如何想?”
沈崇眉梢挑起,露出满意之色。
沈青黎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接着往下说。
“陛下会想,昭王比他这个皇帝更得人心,这是大忌,尤其是陛下这般铁血多疑的人,他会觉得,这么贤明的昭王,是不是把衬托得更残暴昏聩了?因为,他得位不正,他心虚,心虚久了,就会生出嫉恨,父子离心,这是其二。”
“其三呢?”
“其三,父亲去求情,只会成为陛下的肉中刺,陛下会想,是不是父亲挑唆昭王争储?父亲已然权倾朝野,却还想掌控皇子,是否有不臣之心?这天下,是陛下抢来的,他比任何人都害怕,他脚下的这片江山,会被别人抢走。”
听完这三点,沈青鸾的背后,沁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瞳孔震颤,全是惊色。
震惊于沈青黎的大逆不道。
也震惊于她把朝堂人心看得如此透彻。
她的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害怕。
因为,她把沈青黎,衬托得更加耀眼厉害。
她先前说沈青黎目光短浅,那话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沈崇不着痕迹地朝屏风处看了一眼,又问道:“如果你是昭王的妻妾,有利国利民的好物,你是自己扬名,还是献给昭王,让他将功赎罪?”
沈青鸾的心狠狠地提了起来。
她不想再被沈青黎比下去了!
第110章 王妃最大的秘密
沈青黎不知道沈崇为何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竟然把她比成景昭的妻妾,太晦气了。
然而,还是没有半点犹豫,说道:“献给昭王,助他早日回京。”
“为何?”
“陛下不止昭王一个儿子,他离开得越久,日后回来,离权势就会越远,既然是夫妻,就不该计较这一点虚名,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子,除了那些自私狭隘的,不该短视至此,毕竟,把功劳给了昭王,昭王得势后,会记得这一份好,加倍地还回来,人们常说,少年夫妻,与别不同,就是因为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哪怕日后情意淡薄了,也会有份敬重在,更何况,能研制出一个,就能研制出更多。”
这样的眼界,这样的心胸,沈崇心中赞赏,隐隐生出一丝后悔。
如果当初让景昭纳她为侧妃,她和沈青鸾姐妹两人共侍一夫,就不会是眼下这般境地。
沈青黎不知道沈崇的想法,要是知道,大概会觉得更晦气。
她起身行礼,道:“父亲若没有其他事,女儿就先告退了。”
沈崇看着她道:“君威皇权容不得人忤逆犯上,到底是年轻气盛,锋芒太过外露,这不是好事。”
晋元帝恨不得将萧家连根拔起,她锋芒外不外露,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是沈崇在借晋元帝敲打她,让她收敛锋芒,别和沈夫人闹得太僵。
沈崇既要用她,又想将她捏在手里。
沈青黎心中冷笑,面上却很恭顺:“父亲教诲,女儿谨记在心。”
出了书房,沈周亲自将她送到府门,态度很是恭敬有礼。
往来的下人们看见,心中无不惊叹。
书房里,沈青鸾从屏风后出来,微垂着眼,让人看不清情绪。
沈崇道:“青黎说的那些,可都听到了?”
“大姐姐智谋斐然,鸾儿比不上。”
“你与青黎各有各的好,只不过,你长于妇人之手,所思所行,只有后宅那一亩三分地,既已知道不足之处,日后,就该时刻谨记,凡事都看长远些。”
“女儿定当谨记于心。”
“当务之急,是把筒车做出来,让昭王早日回京。”
沈青鸾颔首,福身行了一礼后,从书房退了出来,脸色一点一点地冰冷起来。
父亲到底还是拿她和沈青黎对比,甚至,对沈青黎越发看重。
她承认,沈青黎说得都对,但是,她的心里仿佛也扎了一根刺。
......
事情尘埃落定后,沈青黎便没再去花萼楼。
景暄已经找到能让刺青显现的配方,让人送去了宴王府,一同送来的,还有三生花。
配方里,至关重要的一味药,便是三生花。
三生花长在极寒之地,一年只开一朵,还得等花开到最盛,将要落下时,才能摘下。
摘早了,药效不足十分之一。
摘晚了,花落到雪地上,就融化成雪水了。
沈青黎端详着三生花,笑着道:“暄王真是细心周到,这三生花十分不易得,想必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萧宴玄听她夸景暄,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脸色当即就淡了几分。
正好沈青黎也朝他看过来,一瞧他这神色,当即福至心灵。
她笑盈盈道:“比起暄王,王爷才是最明灿的一捧春光,靠着您,就可以走过所有的云雾与荆棘,您亦是璀璨星河,遇见您,便遇见一片坦途。”
“谄媚。”萧宴玄神色依然淡冷,但语调之中,能听到一股子愉悦的意味。
“这不是谄媚,这是真心话,晋元帝不是想将走私军械的罪名按在崔俭头上吗?眼下怕是不成了,多少人盯着这个案子,晋元帝估计都能气晕过去,这一切,都是因为王爷,因为王爷厉害。”
接连被夸,萧宴玄的心里舒坦了很多。
“是你有本事,才能让晋元帝功亏一篑。”
说罢,想到之前,沈青黎教他夸人要有诚意,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聪慧,有胆略,性子宽和却有锋芒,世间女子万千,都不如你。”
萧宴玄居然也会夸人,不会是中邪了吧?
沈青黎惊怔住了。
萧宴玄莫名觉得她这副呆愣愣的模样有些可爱,幽邃的眸底罕见地泛起了笑意:“遇见你,是本王的运气。”
沈青黎也笑了起来,唇角一点一点翘起,自得又明灿:“遇见王爷,也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萧宴玄长眉一扬。
沈青黎直勾勾地笑望着他:“因为,你是萧宴玄,其他人不是。”
是她的兄长。
也是她的恩人。
重活一世,是她最大的秘密,她不敢告诉萧宴玄,但她愿意为萧宴玄披荆斩棘。
揭穿柳如晦,在兵部安插自己人。
有了三生花,配制药水不难,其他药材全都凑齐后,沈青黎开始炼制。
三生花要最后放,她把三生花的茎和叶慢慢碾碎之后,放进药炉里,一刻钟后,再将三生花放进去。
明明都夏末,快要初秋了,可天气还是一日比一日热。
沈青黎一边看着火,一边腾出一只手去摸茶盏,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了。
她抬起眼,转眸看过去:“王爷?”
掌心里的手依然柔软无骨,莹白如上好的瓷釉。
萧宴玄不自然地蜷了一下手指:“茶刚泡的,很烫。”
茶盏里,茶雾袅袅,氤氲着热气。
要是被烫到了,准得烫红一片。
他松开沈青黎的手,把自己眼前的茶盏,端到她面前:“喝这盏,本王还没喝过。”
“谢谢王爷。”沈青黎并未客气,接过来就喝了一口。
萧宴玄让锦一去端两个冰盆进来,屋里瞬间就凉快了。
沈青黎惬意地眯着眼睛笑了,夸了一句:“王爷也很细心周到。”
萧宴玄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看书,但唇角的弧度却一点点扬起来。
两个时辰后,药水终于炼制好了,只要沾上一点,刺青就能显露出来。
沈青黎眼里笑意流转,高兴道:“即便没找到账本,但有这个药水在,也足够定柳如晦的罪了。”
这件事情得好好谋划一番,最好还能揪出隐藏在大理寺的内鬼。
“王爷,”溟一从外间匆匆进来。
“发生何事了?”萧宴玄抬眸问道。
“先前查周岩一家,属下发现他的妻子金氏是江南人士,便派人去了一趟江南,”溟一说着,看向沈青黎,“金氏竟然是金刀的胞妹。”
第111章 关键性的证据
当初,金刀遇到刺杀,碰到沈青黎,是溟一将人救下,加上他有一手好厨艺,又在酒楼掌厨,溟一便把人记住了。
沈青黎想起有一日在酒楼,金刀问起军械走私案。
当时,她以为他是担心萧宴玄。
如今,再往回想,他那时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沈青黎若有所思道:“追杀金刀的人,不会就是柳如晦吧?”
溟一派人去江南后,把金刀也查了个底朝天。
他把查到的线索,简单地概述了一下:“周家灭门的一个月后,金刀遭到了追杀,何吉不是说,韩杨的账本丢了吗,会不会是周岩偷走的?他察觉有人要杀他,便千里迢迢把账本交到金刀手上,所以,金刀一直被人追杀。”
不然,天大地大,金刀为何要逃到长安城?
应该是想揭发柳如晦,为周岩一家报仇雪恨吧。
溟一分析了一番,但有一件事情,他始t终想不透。
“如果账本真在金刀手上,王妃于他有恩,他明知王爷受人构陷,为何不交出来,为王爷正名?”
萧宴玄道:“不论他有什么心思,手中有没有账本,将人带来询问一番,便可全都一清二楚。”
溟一正要去酒楼,金刀忽然来了。
些许时日未见,他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眼下一圈青黑,对着萧宴玄和沈青黎长揖一礼:“草民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沈青黎有些讶异,好端端的人,怎么消瘦了那么多。
吩咐侍女上茶后,她微笑道:“不必客气,坐吧。”
“多谢王妃。”
侍女上了茶,便退下了,溟一和锦一守在屋外。
金刀这人醉心厨艺,不怎么管外间事,此时登门,沈青黎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还是问道:“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金刀脸上露出了一抹愧色:“王妃对草民有恩,草民却犹豫不决,险些就误了事。”
沈青黎温和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微末恩情,不必挂怀。”
金刀更惭愧了:“王妃救草民那日,草民正遭人追杀,追杀草民的人,正是军械走私案真正的主谋,兵部侍郎,柳如晦!”
说到柳如晦的名字时,金刀几乎是咬牙切齿,眼里的恨意,冷厉得吓人。
沈青黎和萧宴玄对视一眼,更加确定韩杨丢失的那册账本,就在金刀身上,他们之前的猜测都是对的。
她问道:“柳侍郎是军械走私案的主谋?你可有确凿的证据?”
金刀点头,眼眶蓦地红了。
“草民的妹夫是兵部员外郎周岩,他察觉有人走私军械,便私下里查,终于让他拿到账本,谁知,却也因此遭来横祸,全家都被灭口了。”
“周家的起火案,我也有所耳闻,周家无一活口,你被人追杀,可是因为那本账册?”
金刀又点了点头。
“草民的妹夫向来谨慎,他把账册藏在了护国寺,又写了封家书交给寺里的小和尚,嘱咐小和尚,若周家遭遇不测,便将家书寄到江南,草民收到家书没多久,便遭到了追杀,昨日,草民去护国寺,取回了账册。”
金刀起身,把账册放到萧宴玄面前。
“这本账册详细地记录了柳如晦走私军械的往来。”
萧宴玄大致翻了一下,问道:“为何不早点交出账本?”
金刀脸色通红,一脸的羞愧。
沈青黎见状,温声道:“王爷并非怪你,只是心中疑惑。”
金刀道:“草民不知道谁人可信,加上一直被追杀,不敢贸然去取账本,后来,得王妃相救,草民想过要把账本交给王爷,又担心会牵连王爷,落得跟周家一样的境地。”
“后来,韩校尉指证王爷走私军械,草民就想把账本交给裴少卿,那日在酒楼碰到王妃,草民见王妃从容淡然,猜测您和王爷是不是已有对策,怕坏了你们的布局,便一直没把账册交到大理寺。”
“直到昨日,有学子敲登闻鼓,告御状,要置王爷于死地,草民便去护国寺取回账册,以防万一,好在王妃聪慧,和王爷一起运筹帷幄,化险为夷,朝堂之事,草民不懂,但有罪之人,理应伏法,军械走私案也该结案了,只有案子结了,背后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才不能再使计谋害王爷。”
沈青黎听完,开口道:“军械走私案,查到至今,只差一个关键性的证据,有了这个账本,就能结案了,我们会把账本交给暄王殿下,让有罪之人伏法,也为周家讨一个公道。”
金刀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王妃。”
沈青黎莞尔,道:“不必这般客气,此间事了,你可要回江南?”
金刀摇了摇头:“王妃大恩,草民一辈子也还不完,草民想呆在酒楼,略尽绵薄之力。”
自从金刀掌厨以后,酒楼的生意一直很红火,更难得的是,他还会指点一下其他的厨子,沈青黎想过,如果金刀愿意留在酒楼,将来,就帮她培养更多的厨子,她要将酒楼开到别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