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像是在寒暄,但像他们这样的老狐狸,可不会说废话。
整个皇宫,若说谁最会揣度圣心,非福公公莫属。
他这是在暗自告诉沈崇,景昭还有争储的机会。
沈崇会意,笑道:“承公公吉言。”
福公公也笑了笑,上马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青黎。
宴王妃可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短短数月,从沈老夫人,到沈夫人,诰命接连被褫夺,就连沈青鸾都被贬为侧室。
沈家如今,是长安城最大的笑话了。
福公公一走,府门前就乱了,下人连忙把沈老夫人和沈夫人抬进府中。
沈青鸾也从这巨大的颠覆中,回过神来,眼底掠过恨意。
她目光如箭,似淬了毒,恨恨地看着沈青黎:“这下,大姐姐满意了?”
第151章 博弈的一颗棋子
沈青黎迎着沈青鸾怨毒的目光,淡凉道:“你与母亲有今日,都是你们咎由自取,与我无关,不过,你被贬为t侧室,非我所愿。”
最后一句,她说的是实话。
沈青鸾却冷冷地嗤笑了一声,甜美娇俏的面容上,只剩下了狰狞。
“都到这境地了,大姐姐何必再假惺惺,真令人恶心。”
沈青黎笑了笑:“有个与人做妾的胞妹,难道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情吗?”
这话就像刀子,狠狠地戳进沈青鸾的肺管子。
她脸上涌起一阵难堪,阴沉得能滴出水。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将沈青黎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沈崇不愿再被人看笑话,看着沈青黎和沈青鸾,沉声说道:“你们两个随我进来。”
“是,父亲。”
两人踏进府门,跟着沈崇去了书房。
沈崇坐在主位上深沉不言。
沈青黎忽然问沈青鸾:“二妹妹知道福公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沈青鸾面容扭曲了一下,愤恨道:“不过是个低贱的阉狗,也敢瞧本小姐的笑话。”
沈青黎缓缓说道:“福公公可不是什么低贱的阉狗,他是陛下的心腹,很多时候都代表了陛下,就是皇子见了他,都得给他几分脸面,礼敬有加,二妹妹这般口无遮掩,堕得可是我沈家的门风。”
沈青鸾也知道自己失态,被沈青黎这么一衬托,就像是个没脑子的废物。
她恨极了沈青黎。
沈青黎问道:“今日之事,不等御史弹劾父亲,陛下便下了旨意,二妹妹知道陛下所图为何吗?”
沈青鸾想刺她两句,但这样只会显得她更加愚蠢,她压下汹涌的恨意,稳住最后一丝理智。
“大姐姐想说什么?”
“陛下是要借此事挑拨你我,离间我与沈家,让我们两败俱伤,此为其一,一个大家族想要枝繁叶茂,需得与各世家大族联姻,可今日过后,各世家只会对我沈家避之不及,此为其二,二妹妹,陛下对沈家的忌惮,不比萧家少。”
“若真如大姐姐所说,那么,福公公说的更上一层楼,不就是在看我沈家的笑话?”
“陛下为了权谋手段,贬自己的儿媳为妾,这是在打昭王的脸,为了弥补昭王,太子之位,昭王便有机会再争一争,一旦昭王争赢了,沈家自然花团锦族,福公公是好意提醒,给父亲漏个口风,让父亲稍安勿躁,勿要计较眼前这点得失,以免做了什么,失了帝心。”
沈青鸾的脸色变了又变,捏着手指,不敢去看沈崇的脸色。
沈崇对她失望透顶。
空有心机,却是个扶不上墙的蠢货。
他对沈青黎说道:“好好教教她。”
沈青黎颔首,目光再次转向沈青鸾:“二妹妹知道其三是什么吗?”
沈青鸾怔了一下,心中不忿,语气并不好:“妹妹愚钝,不如大姐姐玲珑剔透,大姐姐莫卖关子了。”
自从撕破脸后,她是懒得装了,哪怕是在沈崇面前。
沈青黎是真没见过这么蠢,又这么傲气的人。
“容贵妃为我和宴王指婚,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羞辱宴王吗?不尽然吧。”沈青黎朝沈青鸾看了眼,一字一顿道,“她为的是玄甲军的兵权。”
沈青鸾瞳孔缩了一下。
沈青黎继续道:“所有人都盯着我的肚子,等着我生下萧家的小少主,沈家如此,容贵妃母子亦如此,甚至陛下都这么盼着,你以为母亲绝的仅仅只是我的子嗣吗?是上位者的权谋博弈!”
沈青鸾自觉抓到她的把柄,厉声叱责道:“大姐姐仗着父亲疼你,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妄自揣测圣意,是重罪,大姐姐是想沈家被你连累吗?”
沈青黎懒得同蠢货计较,接着道:“我是沈家女,玄甲军若由我儿子继承,就等于掌握在沈家的手中,来日昭王登基,我儿子奉上兵权,陛下兵不血刃,就能收回这支精锐之师,这是帝王心术。”
所以,她和沈夫人有此下场,是因为,险些坏了晋元帝的布局。
沈青鸾愤怒之余又寒意丛生,如坠冰窟。
原来,她也只是上位者手中博弈的一颗棋子,随意摆弄。
沈青鸾的脸上顿时全是阴霾。
沈青黎道:“二妹妹,只要你我姐妹情深,昭王的太子之位,十拿九稳,如今,都毁于你手了。”
她声音很淡,但这番话太诛心,宛如钝刀子割肉,沈青鸾冷冷地盯着沈青黎。
她讥诮地笑了笑:“你我之间,有吗?”
沈青鸾说的是姐妹情。
自然是没有的。
但不妨碍沈青黎继续扎心。
“我若是二妹妹,在我初回沈家时,不会纵容容婼欺压我,因为那丢的是沈家的脸,哪怕是做个样子,二妹妹都该在外人面前对我多加照拂,让所有人都知道二妹妹德才兼备,温良淑睿,你贤名在外,于昭王而言,就是一份助力,这天下是陛下费尽心机抢来了,自然想千秋万载地传承下去,所以,有你这个贤内助在,不怕昭王的子嗣被养废了,那么,他争储的赢面就会更大。”
沈青黎看向沈青鸾。
“人蠢一点,只要听话,自有人保驾护航,锦绣加身,可若是又蠢又自负,那真是没得救了。”
沈青鸾双手死死攥紧,觉得沈青黎看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她讥嘲的声音带着几分尖锐,冷笑道:“大姐姐说得这么好听,宴王不也没给你掌家权吗?”
沈青鸾想看她恼怒,看她失态,然而,她脸上平静无波。
沈青黎淡淡道:“是我不要的。”
沈青鸾闻言,讥讽之意更重了:“大姐姐可真会给自己找脸。”
“有时候以退为进,更能让男人怜惜,你越是不想要,他就越是是想给,我是没有掌管府中大权,但萧家上下皆视我为主子,王妃是可以换的,主子却是要誓死追随,以命相护的,这二者之间的区别,我想,没有人比二妹妹有更深的体会。”
沈青鸾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十分精彩。
“大姐姐字字珠玑,句句锋利,将人心看得如此透彻,我自叹不如,沈家落此境地,全是我与母亲之故吗?难道不是拜大姐姐所赐吗?大姐姐对沈家,真的一条心吗?”
她眉梢一挑,露出一个挑衅又得意的笑容,发难道:“大姐姐是不是想说我在挑拨?”
第152章 朽木难雕
沈青鸾自以为堵了沈青黎的后路,扳回了一城。
沈青黎只是笑了笑,淡静的目光并不凌厉,却仿佛能洞悉一切,让她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二妹妹这话未免有些好笑,我被接回沈家时,未曾享受过半点温情,出嫁了,沈家除了无尽的算计和麻烦,又给过我什么?既然,你和母亲容不下我,那我为何还要受这委屈,被你们这样的蠢货恶心?”
分明是笑着,可说出来的话,却锋利如刀,似要将人的脸皮刮下来。
沈青鸾脸色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想要叱责沈青黎,偏偏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沈青黎不禁感慨:“想当初,二妹妹与昭王的定亲宴,是何等的风光,昭王还是昭王,昭王妃却不知要花落谁家,真是世事无常。”
沈青鸾再次被戳了肺管子,目光阴沉地盯着沈青黎,恨意浓烈:“大姐姐这副小人嘴脸,真该让世人瞧一瞧。”
“无论世人如何看待,我都是萧家的主母,是宴王正妃,”沈青黎唇角弧度微扬,字字戳心,“沈家的女儿,哪怕是旁支的庶出,都没有与人为妾的,二妹妹,你让沈家蒙羞了。”
怒火如岩浆般喷薄而出,直冲上头顶。
恼怒,愤恨,还有一些莫名的恐惧,激烈地交织在一起,涌起了巨大的屈辱。
她的脸面,她的自尊心,被狠狠地踩在了脚下,心底仿佛藏着一只野兽,恨不得扑上去,将沈青黎撕碎。
沈青鸾攥紧双手,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大姐姐且等着,该是我的,我都会全部夺回来。”
沈青黎唇角轻扬,笑得真心实意:“二妹妹有斗志是好事,我便可放心了,祝二妹妹得偿所愿,锦绣荣华,尽在掌中。”
这些话是真的。
那些彻寒带刺的话,也是真的。
她是故意激怒沈青鸾,故意羞辱她的。
沈青鸾若不能夺回正妃之位,那她后续的计划,就会无趣很多,不好玩了。
沈青鸾虽然蠢,但才华是真的,本事也是真的。
只是,很多时候,沈青黎都觉得沈青鸾这个人有些奇怪。
她既然能造出那么多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农具,为何又这么蠢,连局势人心都看不透,且所行之事,皆是后宅手段,上不得半分台面。
沈青鸾太不对劲了。
沈青黎暗自思忖着,抬眸看向上首的沈崇:“身为长姐,该说的,女儿都尽了心,这是最后一次。”
只差说朽木难雕,白费口舌。
沈青鸾自傲自负,沈青黎说的那些,她是一个字也没听得进,甚至,觉得沈青黎是在训诫她,故意在沈崇的面前,卖弄她的聪慧才智,将她踩进泥里。
实际上,是沈崇让沈t青黎把这些局势,掰开揉碎地,讲给她听。
是希望沈青鸾能长进一些。
沈青黎不想再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微微一福身,说道:“若无其他事情,女儿就先回去。”
“回去后,好好养伤。”
沈崇叮嘱了两句,递过去两张契书。
一张是铺子的地契,是间胭脂铺子,位于西市。
另一张是庄子的地契,在城外五十里处,比之前的那个庄子小一些。
早在暗室的时候,沈青黎就知道沈崇家财万贯,她并未推辞,将两张地契收入袖中。
“多谢父亲。”
沈青鸾望着这父慈子孝的一幕,掌心都快被攥紧的手指掐出血痕来。
她被贬为侧妃,父亲不但没有安慰她一句,甚至任由沈青黎羞辱她,还给了沈青黎最好的铺子和庄子。
在父亲的心里,只怕她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沈青鸾对沈崇的怨恨越来越深。
......
回到宴王府,沈青黎照旧将铺子和庄子交给萧伯打理。
沈老夫人和沈夫人都晕了,沈家兵荒马乱,府医都忙不过来,沈青黎便没在沈家治伤。
萧伯看着她素衣上染着的殷红血迹,心疼坏了,比他自己受伤还难受。
女儿家娇贵,可不能留了疤。
萧伯催促道:“王妃赶紧去处理伤势。”
“皮外伤,不碍事。”沈青黎淡笑着说道。
想到两年后会爆发大饥荒,她是一刻也等不了。
沈崇给她这个庄子的时候,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沈青黎对萧伯道:“若是商队路过闵州,让他们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一种叫苞米的农作物,有多少,全都收回来。”
“苞米?”萧伯闻所未闻。
“据说是从海外传过来的一种粗粮,耐旱,耐寒,还耐贫瘠,十分地不挑地,产量比高粱和稻谷高太多,侍弄得好,一亩地能有近八担的收成。”
八担,那就是八百斤。
即便是最肥沃的土地,一亩水稻也才三百斤的产量。
这绝对是天赐的神粮。
粮食充足,哪怕遇到了饥荒年,也不怕饿肚子了。
萧伯面露亢奋之色,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子:“不知那苞米长什么样子?”
沈青黎一边描述苞谷的形态特征,一边提笔画了出来。
“苞米的籽粒呈金黄色,一粒种子,就能产出一捧粮食,苞米成熟后,扔锅里煮,软糯清甜,也可晒干磨成粉烙饼子吃,十分顶饱,且还可以榨油。”
萧伯打量着苞米的图纸许久,惊奇道:“如此高产,之前为何一直未曾听闻?”
沈青黎道:“许是新作物,百姓从未见过,种的人不多,便没推广开来。”
前世,沈青鸾让人从闵州寻来了苞米,就种在这个庄子里,庄子地力肥沃,苞米成熟后,亩产近一千斤。
沈青鸾将所有苞米都进献给晋元帝,才开始推广开来。
那时,正值大饥荒,沈青鸾因献粮有功,助景昭登上了太子之位,她也被封为太子妃。
沈青鸾自小运气就好,总会有些奇遇。
但这一世,她不会再有那样的好运气。
萧伯得了苞米的图纸,就犹如得了至宝,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过去。
“王妃放心,回程时,商队会经过闵州,老奴这就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务必寻到苞米。”
第153章 无所适从
沈青黎回到翠微院时,侍女已经备好了热水和伤药。
她解开衣带,趴在睡榻上,侍女动作轻柔地去褪她身上的衣衫,但鲜血和伤口早就黏在一起,衣服一褪,无异于将皮肉撕扯下来。
沈青黎痛哼一声,精致的小脸疼得发白。
侍女看她疼成这样,手都抖了,一时不敢再往下脱。
豆大的冷汗不停地往下掉,沈青黎双手收紧,攥着身下的锦被:“没事,你尽管脱。”
“那王妃你忍着点。”
“嗯。”
沈青黎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丁点的声响。
随着血衣被剥落,她双手越攥越紧,疼得近乎虚脱。
屏风后的水晶玉帘忽地晃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侍女闻声转过头,骤然看见萧宴玄走进来,正要起身行礼,被萧宴玄抬手制止了。
沈青黎疼得发昏,察觉到侍女的动作顿了一下,宽慰她道:“别担心,我忍得住。”
侍女看了一眼萧宴玄,开口道:“那奴婢给您清理伤口。”
“好。”
萧宴玄在榻边坐下,将帕子浸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