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妇人问道:“你说的是哪个吴家三公子?”吴是大姓, 萧山也不止吴遇溪一家显赫, 光说吴三公子的确有些模糊,魏知杳张嘴刚想解释, 旁边的妇人便迫不及待的插了嘴, “他问的是吴家盐行的那位三公子吧, 我之前听说过这事儿, 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老主持怎么会治病了,后来有次巧了,我碰见了那吴家的大夫人来给主持送吃食,两人关系看起来不一般。”
魏知杳就乖乖闭嘴了,这……又是什么八卦。
旁的妇人给了说话人一肘子,“你可别胡说八道,住持俗名姓吴,似乎同那吴夫人是亲戚。”
八卦的妇人就不同意了,“住持姓吴我们都知道,但她是吴家大夫人,就算有亲戚关系,也不该是这大夫人来吧。”
解释的妇人急眼了,“那吴家大夫人也姓吴啊。”
魏知杳往陆白耳边凑了过去,“大楚……没有同姓不婚的规矩吗?我怎么记得以前听说有这规定的?”
“有这规定,但也有例外。”
“什么例外?”
“一同母姓,一同父姓可婚。”
这么说的话,吴遇溪的祖父或者外祖父是上门女婿?他停下脚步想了想,主持姓吴入佛门前是天师,那暂定他是天师世家的吴氏人,吴夫人是他的妹妹之类,那吴夫人就算没什么天赋,至少也带着隐形遗传。
他研究过一段时间的族谱,发现郑家男性普片比女性短命,小时候也常听父亲抱怨他不是女儿,那时魏知杳还觉得他爸是个女儿控,后来才明白,或许是因女儿比儿子遗传的几率低一些,如果是吴老太爷是上门女婿,那他的孩子便很有可能没有被遗传到,但吴老爷娶了吴家的女儿,这几率又增加了,所以吴遇溪……
你妹妹是捡来的吧,她才十四岁就这么急着让她出嫁?
我才是捡来的。
你是最受宠的吧。
我和他们不一样。
魏知杳握拳落在了自己的掌心,“明白了。”
吴遇溪可能和他一样拥有阴阳眼。陆白一副心了然于心的模样,“那回学府吧?”
两人急急忙忙赶往了学府,还没到下堂的时候,魏知杳找了一圈却没见到吴遇溪,魏欢说他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回学舍去了,魏知杳分了一块南瓜酥给他转身去了学舍,东苑静悄悄的,他这会儿才想起半天没见某人在眼前讨嫌了,“表哥你见到张衡了吗?”
“他说有事回去了。”
魏知杳一听就乐了,“他肯定是认输吧。”
“应该是。”
天渐渐黑了,魏知杳看不清楚,几乎要考陆白搀扶才能走路,但第六间房却幽幽的冒着绿光,他伸手往门上摸了摸,走时明明贴了符的,居然不在了,张衡一早就走了,魏欢也没回来过,所以吴遇溪……到底想干什么。
他退了一步,陆白会意两脚就把门给踹开了,吴遇溪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个绿鬼,魏知杳二话不说关门贴了符,绿鬼见了他们原本有些害怕,急忙想闯出去,结果撞上了符被弹了回去,魏知杳抽出红铜线想将他绑住,绿鬼却一溜烟消失在了他跟前。
他扭头看了看门框上的符,明明还在,这绿鬼道行又不高,他不可能逃出去的,怎么会不见了。
“我看不见他了。”
陆白应了声,“我也看不见。”
“算了,先看看吴遇溪吧,也不知道那东西对他做了什么。”他摸索着坐到床边探向了吴遇溪的额头,有点烫,大约是发烧了。
请来大夫把了脉,又给他扎了两针,吴遇溪这才幽幽转醒,他烧得厉害,嘴巴都起了皮,魏欢一听说大夫来了,连晚课也不上了急忙回来照料他,他回来吴遇溪才喝上了水,魏知杳显然没有照顾人的自觉,陆白的照顾都是给魏知杳一个人的,吴遇溪之前态度不好,不好意思开口麻烦他们,只好咽着口水忍了半天。
大夫开了一副药,嘱咐他一定要好好休息,切莫太操劳过度,吴遇溪有气无力的点头应允了,魏欢又好心将人送到了学府门口。
他一走,魏知杳就拉了桌前的椅子坐下,看着吴遇溪不紧不慢说道:“你在保护那只鬼。”
被问的人头也不抬,“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是你们做贼心虚。”
魏知杳将手臂搭在了扶手上,“你是要我去查你们吴家的族谱吗?”
他这偏头看来,“你什么意思?”
“你阿娘姓吴对吧,吴家老太爷是上门女婿。”
他用力握住了茶杯,“那又怎样。”
“你们吴家是四大天师家族之一的吴氏分支,你奶奶应该是独女,所以招了个上门女婿。吴家女儿难以继承祖辈血统,这种事她们甚至不用知道,但你奶奶是你们吴家唯一的人传人,为了让吴家再出天师,所以替你阿爹和阿娘做了亲,为的就是在你这一代能再出天师,然后有了你吧?我猜,你阿爹和阿娘并不知道这件事,也许是某个原因让你们和吴氏宗族闹绷了,你奶奶过世后,老太爷也想放弃吴家,所以要求你必须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他侧身将茶杯放在了旁边的书桌上,“你说对了一半,不是爷爷要放弃吴家,是我要放弃了。”
魏知杳抿着嘴,修正了一下自己的猜想,其结果倒没什么变化,“你不愿承认也不奇怪,我是郑……我同你一样,生有阴阳眼,所以能理解那种感受。”
他摇头,“你不理解,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对家中男子和女子是两种教养方式,我阿娘从来都不知道吴家暗地里在做什么,只不过她几个哥哥都死得莫名其妙,家里下人嚼舌根说他们是被恶鬼害死的,我阿娘从此恨上了恶鬼,也怕上了恶鬼,后来有一次,一只大鬼寻上门复仇,我阿娘吓晕了,小舅舅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吴家几乎全军覆没,小舅舅遁入空门,我奶奶便把阿娘接了过去,然后让她同我阿爹成了婚,那件事后我奶奶怕上了吴家的传承,我二哥哥出生的时候,她还担心了很久,生怕他继承了吴家的血统。后来我出生,我奶奶预见了我的未来,忧虑成疾,没几年便过世了,死前嘱咐我一定要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就一直假装看不见?那为什么你要袒护这只鬼?”
吴遇溪握起拳头咳了两声,等他平顺下来才继续道:“奶奶去世时我还很小,并不懂她的话,我天生阴阳眼,小时体弱多病,没什么朋友,又因总说些奇怪的话,导致府里的人都躲着我,包括我的大姐姐和二哥哥。”
这种事,魏知杳没有经历过,他的父亲将他保护得很好,但原主养在这样的家里,小时候也同吴遇溪一般过得很是孤独,魏知杳多少还是能感觉到的。
吴遇溪像是陷入回忆般自言自语道:“然后,我遇见了晓玲,她是饿死的,因为贪吃来到了我家,又迟迟不肯离开,她傻乎乎的也不害人只是到处翻东西,被她闻过味道的食物每次都会坏,我阿娘以为是下人们偷懒骂了几次没上心,但我却抓住了她,并教训了她一顿,她蹲在墙角也不吓人,怂着肩很是可怜,后来我时常拿东西给她,将她养在了自己房里,我们成了朋友,因为她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善解人意的要同我道别,我怕她去别的地方被欺负,打算完成她的心软,让她上我的身吃顿饱饭就去冥府,为了不让阿娘担心,我特意同她说来这件事,但我阿娘经历了吴家灭门之事对鬼极度仇恨害怕,她在我被晓玲上身的时候请了天师回来,等我清醒时,晓玲已经被天师抓住了,她太傻了,以为那个人会伤害我,挣扎着想要带我逃走,天师却以为她是要害我,将她灰飞烟灭了。”
第34章 祈君乐(11)
◎这鬼有病,还病入膏肓了。◎
年初的时候, 学舍起了一场火,学舍紧缺,吴遇溪搬到了东苑的第六间学舍, 同舍的魏欢话多,吵吵闹闹的不得清静, 但他很喜欢这种有人说话的感觉。
那天晚上他很开心,辗转反侧的怎么也睡不着,魏欢迷迷糊糊的叫了他一声, “吴兄, 别读书了,快睡觉吧。”
他想起了东苑学舍的传闻,披着衣服起身, 门外影影绰绰的有个举书的影子, 他推了门, 绿鬼吓了一跳急忙躲到了旁边,他面不改色的踏步去了茅房, 回来时, 那绿鬼站在魏欢的床边歪着头看着床上的人,他面无表情的将桌上的书甩在了魏欢的脸上, 床上的人惊醒过来, 手忙脚乱的起身, “怎么了怎么了?”
“我睡不着, 一起练字吧。”
为了和舍友打好关系,魏欢不情不愿的起了床。
绿鬼却歪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他们伏案练字的时候, 绿鬼就站在他们旁边背书, 魏欢忍不住抖了抖, “你听见有人背书了吗?好像是为官经?”
他头也不抬, “是旁边学舍的,我方才去茅房见他们还在背书。”
魏欢打起了精神,“那我也要更加努力了。”
吴遇溪抬眼看了看那将手背在身后的颀长身影。
隔天晚上,魏欢去了旁的学舍聊天,他一人坐在房里看书,绿鬼冒出来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他头也没抬一下。
绿鬼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他不为所动,绿鬼说:“你看得见我。”
他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为什么要假装看不见?”
他置若罔闻。
“我观察你好些天了,你应该多与同窗说说话,你舍友就知道去旁边论道,你该同他一起去的。”
他眉头抖了抖。
“你这个字写错了,要多加练习啊。”
“这批注理解得不错。”
“听你舍友说今天先生当着同窗的面读了你的文章,要更加努力不能骄傲啊。”
“你怎么总是板着脸呢,年轻人要有朝气。”
他好烦,他真的好烦,每天不是背书就是不停的说话,从穿衣配色到做文章睡觉,什么都能说,甚至开始不满足点评想要动手。
“你看书凑太近了,要坐直不然以后要驼背的。”企图掰他的肩。
“这个字又写错了,要改正。”企图拿他的笔。
“这么大个人衣带都系不好。”企图帮他整理衣服。
他忍无可忍,“你好烦。”
绿鬼眨巴着眼睛,“你在同我说话吗?”
魏欢茫然的回头,“我怎么了?”
他捏起了拳头,“没什么,想起昨天的事,有点后悔当时没说话。”
魏欢点了点头,神经兮兮的看着他,“你昨晚怎么在外面读书,你该不会……”
“你想太多,产生幻觉了。”
绿鬼追了出来,“你刚刚是在对我说话吧?”
他不再开口了。
母亲总是担心着学舍的传闻,生怕他又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七岁那年的事是母亲的噩梦也是他的噩梦,她问不出话就同魏欢打听,魏欢是个没脑子的,看见什么全招了,母亲不放心便请了天师来,还好,绿鬼离不开学府,他没有跟去家里,可他又总担心母亲会请天师去学府,所以在受过洗礼后又去了学府。
绿鬼跟在身后问他,“你这几天去哪里了,身体不舒服吗?要好好吃药啊,书少读一天没关系,病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鬼还是那么烦人。
因为邪气入体,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绿鬼看他咳嗽反而贴得更近了,“你怎么不吃药呢,吃了药才能好啊。”
他紧皱着眉趴在了桌上,冷不丁的想起了晓玲。她无心害人,生前吃不饱穿不暖受尽欺凌,死后只有一个吃顿饱饭的愿望,因为他看得见,因为他多事,她被灰飞烟灭,都是他的错。
绿鬼急得团团转,竟摔在地上。
作为一只鬼还能摔跤,真是蠢。他扯着嘴角笑了笑,那绿鬼想了想又冲他做起了鬼脸,他试图逗人的焦急模样看着更是好笑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笑,这样才对嘛,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日子要过呢。”
他把头转了过去,绿鬼又跟着凑了过来,“你不爱听啊?那不说了,我给你背话本子吧,但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你可能听过了。”
原来他除了经书议文还会看话本子,那话本子说的是一个书生,寒窗苦读只为高中,终于有一天他得见圣面将飞黄腾达,然后他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美人。
那个美人是皇帝的公主,书生爱上了这个公主,但公主心有所属,心灰意冷下他回了故土,成了一个教书先生。
吴遇溪将头抬了起来,“没出息。”
绿鬼耷拉着脑袋,“是很没出息。”说完他又抬头惊喜的看了过来,“你在同我说话吗?”
病着的人躺上床不再多言,绿鬼费力的施法替他将被子整理好。
魏欢兴致勃勃的推了门,“遇溪,你阿娘派了天师过来,说要看看我们学舍呢,刚好让他瞧瞧吧。”
他撑着不适从床上坐了起来,绿鬼还无知无虑的在魏欢跟前晃荡。
他问:“在哪儿?”
“同监院打招呼去了马上就过来。”
他将脖子的上的玉佩拿了出来,“你进去。”
魏欢以为他让自己往里走,忙顺了他的话,绿鬼还不为所动。直到天师念念有词的跨步进来,他取下玉佩将其按在了绿鬼身上,绿鬼诧异的看着他,转眼便入了玉佩之中。
天师环顾四周没什么发现,只好摇头晃脑的出了门,他松了口气,瘫在了地上。
“遇溪你怎么了?”
“我肚子不舒服,去趟茅房,你先休息吧。”
他捏着玉佩出了学舍,躲在无人的房檐下这才摊开了手,从玉佩中出来的绿鬼一脸茫然,“我刚刚怎么了?”
“我阿娘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你走吧。”
“你果然能看见我?!”
他是读书读傻了吗?他们在聊看不看得见的问题吗?
“你没有作恶去幽冥界轮回吧,别……”别重蹈覆撤了。
“我不能走,我还有没做完的事。”
“你想做什么?”
“我……”绿鬼笑了笑,“我想看你开心啊。”
这鬼有病,还病入膏肓了。
“我劝过你了,以后遇见麻烦别来烦我。”七岁那年他就发过誓,绝不再管幽魂之事,哪怕被杀也不能管。
听说他完这些事后,魏知杳靠在桌上撑住了自己的脑袋,“你说的玉佩,是你住持舅舅给的那块?”
他点了点头,“是。”
“那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吸纳幽魂。”和摄魂伞的作用有点相似啊。
“不知道,三年前我们回到萧山,阿娘带我去找了舅舅说我身体一直不好,让他看看有没有问题,我舅舅以前是天师,大约是看出了什么,所以才给了我这块玉嘱咐我一定要随身携带,如果再看见那种东西,可以用玉佩进其吸纳,其他我不太清楚。”
站在身后没做声的陆白却突然摊手伸了出去,“给我看看。”
吴遇溪有点犹豫,“你想做什么?”
“看看。”他言语间的坚定让吴遇溪无法拒绝,只好将玉佩摸了出来,陆白仔细看了看,“镇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