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这夜心动
被送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
车子里,尤里里对时常告别。可是两人沉默半天,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叫他时总,可那只是在人前的客气称呼,叫他时常,可她似乎很少直呼过他的名字。
尤里里又想起了方煜妈妈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时常儿时的点滴。
从那一刻,她在想,或许时常并不是高高在上不懂生活的人,或许他从前有过许多的不同寻常的遭遇。
今天的夜空格外晴朗,许久没有出现的星星也在闪烁着,透过玻璃,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的交织在一起。
车里没有开灯,此时暧昧的气息达到了顶峰。透着月色,尤里里转头对上了那双深瞧着自己的眸子。
时常眸子里也有星空,在黑夜里亮闪闪的,像极了最亮的那颗星。
即使隔着半米远,尤里里仍能看出时常眼睛里的柔软温存。
“你今晚上还回去吗?”尤里里轻声询问,生怕打破了这美好的寂静。
时常顿了顿脑袋,声音带着些嘶哑。
“你不希望我回去吗?”
“天太黑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明天走。”尤里里尝试着用委婉的语言说出自己内心埋藏许久的想法,那个被尘土覆盖着的,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般,赤诚又小心翼翼地展露着自己的一切。
时常怎么会听不出尤里里的话。
可偏偏在这个他期待已久的时刻,脑子里一个不断重复的声音正在警醒他,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
公司的事情他还没有处理完全,他想等青山村开发一切落定再说,他想让她安心,想给她一个可靠的以后。
时常又响起那些交织在一起的话,那些李女士说过的,那些方煜妈妈劝慰的,还有尤里里谭露的。
总之,他觉得这不是个好时候。
“里里。”时常声音有些哽咽。
黑夜里,尤里里看不清时常撇过头后的神色,只是这是他第一次带着这般怜楚的语气叫她,像只找到家却不敢靠近的流浪小猫。
伸出的手在黑夜中缓慢前行,却又停滞不前。
她想触碰那处无声柔软,却又怕包裹不住那颗脆弱的心。
时常调整好情绪,他转过头,恰好错过了那想要抚上他肩膀的手。
一切又归于沉寂。
时常误触了车子的警示灯按钮,橘黄色的灯光闪烁着,那条回家的路被照的忽明忽灭。
“等事情落定,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尤里里想都没想,点头了。
心中的狂喜在看到那个动作后早已经按捺不住,时常紧紧地靠在座椅靠背上,他闭着眼,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尤里里想,她要不要再试一次。
而这一次,她将手附在了时常那双停留在腿面上的大掌。
时常感受着手背上突然传来的一阵温热,睁开眼,见尤里里盯着自己,眼含笑意。
“时总,你也太胆小了。”尤里里似在嘲讽,又似在安慰。
“对,我是胆小鬼。”时常承认,自己没有尤里里这样的勇气,他自己可以失去眼前的一切,可他不能让尤里里享受不了自己带来的好,因为他只有这一点能拿的出手了。
时常没有动静,他只是盯着那只手出神。
今夜的月光也格外偏爱,银光透过窗子照进车里,这是许久没有过的光亮。
尤里里的手很小,虽然时常没有主动触碰过,可他仍觉得那是一双让他以后会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没有职场人爱做的美甲,没有超过半指的指甲,平整的,给人很舒心的感觉。
“我不想让你等,可我要给你一个好的结果。”
时常这么说,尤里里完全理解。
她拍拍时常的手背,然后悄无声息的把手抽回。
时常想,他是不是惹她伤心了,又或者是失望了,或许没有一个人是想谈一段不坚定的恋爱。
可当他扭过头看向尤里里时,只见她嘴角带笑,正笑盈盈的看着面前的人。
时常放松了些。
“你笑什么?”时常轻声询问。
“我笑你啊,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私下里却像个......猫。”说着,尤里里的声音弱了下去。
“猫?”时常的语气中带着疑惑的反问。“为什么像猫。”
其实尤里里没有养过猫,可她知道,猫只有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展露自己最真实的一切,不会炸毛,也不会乱叫。
“好了好了,今天太晚了。”尤里里结束了这段对话,却留下时常一个人苦思冥想。
车大灯打在尤里里身上,直到她走进小路上,一手轻抚身旁半人高的野菜,有的带刺,有的光滑,像极了一个人的双面性格。
紧接着,直到她拐进了家里,身后的车灯闪了两下后消失。
回去的路上,车不多,可时常却开的很慢,因为他在想,尤里里究竟为什么说他像猫。
到PE时,只剩下一层楼灯火通明,陈韵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身旁厚厚的文件。
见门被推开,陈韵起身,把整理好的东西递给时常。
“我以为你今夜不会回来了。”陈韵的语气中带着些逗趣。
“为什么这么说。”
时常接过文件,拿起一旁的签字笔,在文件的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有甲方,也有乙方。
陈韵用胳膊撑着桌子,好缓解一些脚腕上和小腿上的疼痛抽搐。
今天一整天都穿着高跟鞋在工地和医院来回跑,这真是她上班以来,最忙碌的一天。
陈韵拿起一旁属于她的私人杯子,摇晃着里面紧剩不多的咖啡液,这是她刚刚进来时带过来的。
“美人在怀,很难不乱心,时总这么守身如玉,是为了谁?”
“为了美人。”
这个美人,陈韵想,两人心中应该出现的,都是那个三个字的名字。
再看夜已经是十二点,大厦上空的始终敲响了钟声。
可接下来,陈韵谈起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张帆,记得吗?”陈韵试探的询问时常。
“记得。”
“今天我陪他去医院检查,发现他患有......骨癌......医生说是中期,但是,不建议治疗,因为据片子显示,已经扩散到其他地方。”陈韵说着,语气中带着些哽咽。“他是青山村的,我看了他的家庭资料,一个母亲,年过半百,没有父亲,母亲因为性格原因不能出去工作,家里靠他挣钱,张帆没有高学历,但是他工资不低。”
时常盯着窗外,意外总是来的措不及防,他已经猜到了陈韵要说什么。
“所以,他跳楼不仅仅是因为工资,还因为癌症。”
陈韵轻点几下脑袋,算是肯定了时常的话。
不过,张帆也是个可怜人。
而陈韵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除了觉得可怜,也无它法。
她本来有想着发起一个线上的捐款,因为以她的能力,是可以号召着全公司进行捐助,可这不等同于道德绑架吗?
迫于她的身份,迫于讨好,那些不乐意的人也捐了钱,哪怕只有二十块钱,三十块钱,可也是人家的一顿饭。
PE工资不低,可这个方法行不通,所以陈韵在心里把这个方案给PASS掉了。
另一个,就是PE公司进行资助。
可能资助多久?难不成就为了一个工人而频繁的发散爱心吗,这不是一个私企,尤其是一个外企的作风。
所以,很多时候,陈韵甚至能感受到时常的无奈。
“时总,你有什么办法吗?”
可时常似乎刚从放空中收回思绪,他摩挲着手腕上的表带,光滑之中带着专属于夏日空调的凉爽。
“没办法,如果他要继续干,多给一些奖金吧,别光给他自己,连着整个工地都给,但是也要加大任务。如果他干不下去了,就给一些赔偿金,不多,但够。”
这些话,陈韵一下就理解了。
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陈韵直接在工资旁边常住的酒店开了房间睡下。
而时常就休息在公司里。
青山村。
尤里里蹑手蹑脚的穿过一楼客厅,提着鞋子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楼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门。
李女士向来睡眠浅,所以她不敢发出任何一丁点儿的声响。
这个时候时常应该到家了吧。
洗完澡的尤里里躺在床上,头发只吹干了发根,却没有吹干发尾,现在还在湿漉漉的滴水,落在地毯上,被棉絮吸了进去。
回忆着今晚的一切,尤里里不自主的夹紧了双腿,双手攥着怀里的杯角,将头埋在枕头中间。
那些触动,那些暧昧,那些无声的爱意。
尤里里想不通,从前自己怎么就会对这些毫无感觉呢?
好似自从和时常更深的接触以后,她才察觉到了自己这细微的变化,只不过今夜格外明显。
或许是没碰上爱的人,或许是自己来不及好好留意身边的一举一动,又或许是缘分使然。
这一夜,两人望着同样的天空,看着同样的星光,遐想这车子里那双同样明亮又同样入人心扉的眼睛。
躺在休息室的时常不自觉拿出手机,看了又看,最终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几个字。
第31章 跳楼
隔天一早,时常是被陈韵推门而入后的尖嗓给吵醒的,这是她少有的不礼貌。
陈韵头发还有些凌乱,脚底踩着的不是高跟鞋,而是一双极少见她穿的平底鞋。
进入时常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清晨的阳光透过没有拉严实的落地玻璃窗户照射进来,还散发着一阵淡淡的大吉岭茶的香味儿。
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陈韵把目光放到了那个紧闭着的休息室。
“时总!不好了!”
门被推开,时常正坐在一旁擦拭着鞋子上的污渍。
他把陈韵留在身边这么长时间,就是看中了她的能力与稳重,可现在,陈韵竟然大惊失色,并且在公司毫无纪律可言。
“出什么事了。”
陈韵口唇已经干得出了一层白色的嘴皮子。
“张帆,在医院顶楼,了,医院楼层高达二十七层,当场宣布死亡,警察说已经成了一滩......。”
说着这些话,其实陈韵内心非常的恐惧,当她一觉醒来,看着手机上助理发来的那张血肉模糊四处飞溅的图片时,胃中瞬间翻江倒海。
明明昨天她和时常还在商量着如何给张帆一个最合适的结局,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结局终止。
听到这个消息,时常擦着鞋子的手停下了,他盯着陈韵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只有他知道,这件事情闹大了。
两人火速的赶往了医院。
就在昨天,陈韵让助理把张帆送到医院来检查身体,并且还报销了他所有的医疗费用。
可上天就是这么捉弄人,张帆被查出来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被治愈的病症。
或许就和时常与陈韵昨天猜测的一样,张帆是知道自己已经身患绝症,为了要回钱,这才不得已而为止,并且在知道自己得病后才离去。
或许,他也是在昨天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才知道的。一切还要等警察查定结果再论。
可是对于张帆,那些记载着他的资料上显示,老天给他开了一场非常大的玩笑,让他自幼失去了父亲,又让他拥有一个有过创伤的母亲,而他努力的,想要去改变这一切,想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向上天证明,他也可以。
可一切都晚了。
一路上,时常几乎是飞速行驶,原本半个小时的路程,愣是在十分钟之内到了。
此时此刻,医院门口围满了围观群众,还有警车停在一旁,和昨天一样,警戒线拉了起来。
那片白色的布下,是被血染红一片的水泥地,还有张帆的身体。
周旁的人没有议论纷纷,还有不少人双手合掌祈祷。
H城的中心医院,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医院了,每天来来往往的人不早少数,没人会预料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还有穿着长袍的行者走来,手里捏着佛珠,看着面前的情景,口中默念着什么,似乎再给张帆摆渡亡魂。
时常忍不住,鼻头酸涩的厉害。
一旁,警察见两人状况不对,便朝着这边走来。
“你们好,我是H城警局队长,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陈韵控制了情绪,从包里拿出证件。
“你好,我们是PE集团的人,关于死者......是我们的工人。”
警察接过陈韵递来的证件,再三核对,这才将两人放行,在警察的指引下,两人来到了警车里,里面坐着一个穿蓝色警服的少年,模样不大,生疏的动作显得有些稚嫩。
“你好,这是我的证件,麻烦匹配做一下笔录。”少年嗓音清脆,可车子里安静至极,连他打开笔盖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年轻的警察开始了盘问。
“你们和死者什么关系?”
陈韵清了清嗓子,“我是PE集团的总裁秘书兼助理,这位是PE集团中国区总裁,死者名叫张帆,是我们城东正在开发项目的一个工人。”
“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但是昨天见过面。”这次,回答的是时常。
年轻的警察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人,紧接着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昨天见面的经过说一下。”
“昨天下午大约两点钟,我们收到工地消息说有人跳楼,并且有出动H城的救援队和H城中心医院的救护车,你们可以去取证。我们到了地方以后,就看到顶楼坐着的张帆,起因是工资没有结,但是昨日我们已经把工资和补偿款全部发放,补偿款几乎与工资同等。后来我秘书的助理,将张帆送到了医院,昨天下午我有事情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听说张帆被查出了骨癌中期,再然后,就是今天早上听到了他自杀的消息。”
说完这一切,时常缓了口气。
警车的玻璃是被贴着一层灰色的保护膜的,从车子里面看得到外面,却不能从车子外面看到里面。
而时常正好坐在车子靠近事发现场的一侧,从窗户望过去,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甚至可以看到每个人脸上的联系。
他看到了挂着吊针出来吃早餐老人在偷偷抹泪,看到了带饭给病人的家属眼含泪花,看到了在场的警察和医生不忍转头再看那一滩血水,哪怕透着窗子,时常都能感受到车子外的寂静。
似乎出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就剩下车子发动时的声音。
警车里,年轻警察已经喊了时常第三声,可他望着窗外出神,没有听到。
陈韵用手肘碰了碰时常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