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总!问你话呢!”
“哦!不好意思,麻烦再说一遍。”时常真诚的看着面前的年轻警察。
“能麻烦您说一下昨天下午的行踪吗?”年轻警察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威严,看着时常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大量。
毕竟在他看过的卷宗里,那些为了逃避公司经济问题而选择让平民百姓牺牲的人和事情,可一点不必电视剧里的残忍。
“昨天下午吗?我去了青山村,送一个朋友回家。”时常双手交叉在一起,分明在说事实,心里却莫名的紧张。
“送到哪儿?朋友名字叫什么?能麻烦她来一趟吗?”面对年轻警察的逼问,时常这才发觉出了不对劲,他好像在怀疑他。
“青山村,尤里里,我公司的前员工,现在是我们公司一个开发项目的对接人,她可能暂时来不了,但是我能让你们通话。”
说着,时常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手机屏幕被按亮。
只见时常熟练的查找着那个翻找了无数次的备注,备注的名字是——里里。
电话拨通,几秒钟过后,尤里里接通了电话,声音里还带着朦胧又模糊的睡意。
“时总?”
“是我,是这样的,张帆自杀了,我现在正在做笔录,警察有些话要问你。”
电话那头的尤里里完全是被时常这一通来电给叫醒的。
她看着显示着七点时间的屏幕,又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大的话,心里一阵乱麻,却也只好应下。
“好的好的,我配合。”
年轻警察开始了对尤里里的询问。
“尤女士您好,麻烦您说一下昨天都干了些什么嘛?”
“我昨天早上和时总一起从村子里出发,送村子里一个生病的孩子去了中心医院,然后中午的时候就接到消息称我们村一个叫张帆的人要跳楼,我就和时总一起去了城东的工地,然后下午一起去他妈妈家吃了一顿饭,再然后就是他送我回家,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听着尤里里叙述的这些话,年轻警察基本断定,两个人都没说谎。
所以,真的是张帆自杀的。
“好,多谢。”
时常拿过电话,准备挂断,却被尤里里制止了,电话还开着免提。
“那个,我想问一下,张帆只有一个母亲,在我们村子后山住着,我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孤身一人,我怕你们来说的话,不大能接受。”
年轻警察迟疑了一会儿,放下车窗,喊来了一旁站着的老警察。
“队长!你来一下!”
刚才将时常和陈韵送到车上的警察走了过来,半趴在车窗上,和年轻警察嘀咕了几句,然后转头看向时常手中的电话。
“姑娘,麻烦你先告诉一声吧,这不比其他情况,如果还能抢救,我们肯定就不让你说了,可是这人已经成了一滩血水,到现在现场都无法恢复,还要麻烦你转告一声,帮忙稳定一下死者家属的情绪。”
电话那头静止了几秒,然后就是锅铲落地的声音,车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好。”尤里里声音有些沉寂。
原本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个噩耗,这是第一次,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死的边缘到活下来,然后又离他们而去。
电话挂断前,时常又叮嘱了尤里里几句,包括死者已经患有骨癌的事情,至少,他希望张帆的母亲,也就是张婶儿可以接受一下他终究会离去的事实。
挂断电话,尤里里在电话那头平复了好久的心情,而那声锅铲掉落在地上激起的乒乓声,是厨房里李女士不小心掉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女士手脚都软了,紧接着,是共情后的泪流满面。
“这可让你张婶儿怎么活啊!这辈子怎么就这么苦!这么苦!老天爷就不能开开眼吗?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后半句话,李女士没有说。
可尤里里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这个时间最伤害一个母亲的事情,后半辈子的依靠全没了。
第32章 后
这个消息,尤里里并没有先告知张婶儿,而是拐弯去了一趟村委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村主任。
此时,村主任正带着一身潮湿的晨露走来,眉毛上沾染了两滴露水,看起来有些劳累。
村主任到办公室的时候,便瞧见尤里里坐在那里,面色阴郁。
“呦!谁惹你了!”跟着这群年轻人呆的时间长了,村主任也学会了他们那一套用来活跃气氛。
尤里里抬头,脸上的五官拧在一起。她环保在胸前的手紧紧攥着衣裳,另一只手似乎要将胳膊上的皮肤扣出血来。
村主任放下手里那个发黄的塑料水杯,沉了沉语气。
“村子又出什么事儿了?”
“主任,张婶儿她......”说到这儿,尤里里喉咙里忽然被一口气顶到了,说不出话。
“是山?”村主任尝试猜测。
“不是......”尤里里调整了呼吸,“张婶儿的儿子,死了。”
扑通一声,村长跌坐在椅子上。
他在村子里任职村主任半辈子了,每家每户什么情况,他清清楚楚,可为什么偏偏让张婶儿家出事儿,这下更是难上加难。
村主任那张粗糙的大手攀附在桌面上,像是要把桌子扣破一般,五个指尖泛白又充血。
良久,村主任才说出一句话。
“怎么死的?”
“昨天晚上检查出来骨癌,今天一早在医院跳楼了。”尤里里说。
或许他们心里都明白,其实张婶儿的儿子是必死无疑,对于病人来说,与其煎熬着看自己的时间如同流水般无意义的消散,倒不如不给家庭留下拖累。
办公室里安静了许久,晨光也从厚厚的云朵下钻出来,光亮穿透云层,进入每个人眼中,可此时此刻他们是可悲的,因为太阳的出来,代表着张帆生命已经结束,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只听村主任重重叹了口气。
“张婶儿知道吗?”
“不知道。”尤里里摇头。“早上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取得了警方同意,可以提前告知张婶儿这个消息,但是,我还没有说,我怕张婶儿身子承担不住,再倒下了。”
如果张婶儿倒下了,那个屋子就真的不再有意义了。
此时此刻,村主任也拿不定主意。
直到山山和苏亿进来,才打破了这有些骇人的安宁。
咚咚!
山山曲着指节叩响了办公室的门。
“主任,警察和PE集团负责人已经到张婶儿家门口了。”
屋子里的四人面面相觑,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张婶儿家。
四人到的时候,便见村子小道上站着几名穿着蓝色警服的人,而一旁的时常和陈韵显得格外沉默。
“你好,我是今天早上跟你们通过电话的尤里里。”
尤里里看了一眼旁边的村主任,得到认同后,朝着时常和警察身边走过去。
年轻警察和那名老警员正是今天早上巡查办案的那两个。
时常不自然的撇过了头,隐藏了眼底的愧疚,在他看来,是他没能管理好PE,这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他能严查PE,如果工资按时照发,那张帆的心中会不会留有一丝希望。
年轻警察率先反应过来,在面前的姑娘是早上通过电话的人。
“你不是说可以提前告知张帆家属吗?你说了吗?”
尤里里面色复杂,她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自己的鞋尖还是在看脚下那片松软土壤下顶破土壳而出的野草。
“抱歉,我没有说。”尤里里道歉。
一旁的老警员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了一旁的年轻警员。
“不怪你,我们刚刚大致了解了一下张帆的家庭,确实......如实相告有些困难,但是我们还是要将真相告知他的家人。”
后来,尤里里才知道,警察和时常能如此迅速来到青山村的原因,是因为张帆要尽快入土或者火化,尤里里想,张帆下辈子一定是一个极其好看的小男孩儿吧。
屋子里的张婶儿还不知道门外此刻聚集了一堆陌生人,当她打开门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
张婶儿先是看到了村子里的人,又后看到了时常,再看了眼那些警察,脸色瞬间变得厌烦起来。
“滚滚滚!我说了!我的地,我的房子,你们赔偿再多我也不会给!”
时常面色有些不好,他想,张婶儿一会儿知道真相会是多么的难过。
当然,警察先开了口。
老警员将自己的证件放到张婶儿面前,“你好,我们是警察,我们来是想告诉你......”
那一刻,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有人因为喉咙的哽咽而险些泣不成声,有人因为隐忍而将自己的手掌扣除伤口,有人因为不忍说出真相而频频低头。
张婶儿虽然大大咧咧,可她也感觉的出来,这帮人似乎并不是来要她房子的。
张婶儿紧握着大门门锁的手松开了,似乎无力的颓放在身旁。她看着面前沉默寡言的众人,心中一阵揪痛。
“到底啥子事?”张婶儿声音有些哽咽。
老警员抹了把脸上的泪,他转过身,冲着身后年轻警员摆摆手,示意让他来说。
“阿姨您好,请......请您节哀......”
所有人都听到了年轻警员语气中的隐忍,那是对生命逝去的留恋,一旁的老警员拍拍年轻警员的肩膀,然后将文件夹里那张报告给拉了出来。
“很抱歉,张女士,经过我们的调查,您的儿子,名为张帆,于今日六点三十分在H城中心医院顶楼自杀身亡,麻烦您在上面签个字,谢谢配合。”
老警员如同走流程一样,努力让自己不带任何情绪的去说出这个事实。
张婶儿愣了几秒,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吵大闹,也没有哭天喊地,反而略显平静地接过了那张报告。
“我儿因为什么跳的楼?”
“经过我们调查,张帆于半年前的公司体检中得知自己患有骨癌,并且半年内,工地并没有给他们按时发放工资,这件事情可能是一件导火索,在昨日,张帆在工地顶楼闹自杀,而被救下后送往中心医院进行检查,他患忧骨癌的事情这才被人知道。”
张婶儿没读过几年书,可也认识一些字,她看着报告上面备用黑色加粗字体标记出来的死亡两字,缓慢的,蹲下了身子,靠在铁门上。
张婶儿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对张帆的话。
“妈就知道,你不回家是有原因的,走了也好,不受苦了,妈一个人挺好的,你在那头儿可得想着妈,找找你爸也行,等这妈过去,一家子团员。”
张婶儿的声音不大,可却震撼着每个人,像是利剑一样刺入了他们的眉心。
沉寂中,陈韵把那些从工地上收拾回来的关于张帆的用品,放到了张婶儿面前。
“阿姨,节哀。”
后来的一些日子里,村子里的人时不时会把一些粮食放到张婶儿家的门口,而张婶儿家的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只是有人经过的时候,会听到院子里传来的饭菜香和一些稀碎的说话声。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时常拿着总公司的赔偿结果来到张婶儿家里的时候,看到了那扇敞开的大门。
他在院子门前喊了几声,又喊来尤里里和山山他们在屋子里寻找一圈后,没能发现张婶儿的踪迹。
寻人启事迅速的发了出去,村民们也自发寻找,可在当天下午,警察到的时候,从张帆屋子枕头下,找到了关于张婶儿的亲笔信。
“我儿张帆,很抱歉妈没能保护好你,或许妈这一辈子的命数就是如此吧,可你们都走了,留我自己有何用?我把家里打扫了三遍,带着你和你爸的骨灰走了,你要是回家没见到妈,别害怕,妈就是想去村子外面看看罢了,等妈看了你生活的地方和人人都向往的地方,就去找你。——张常春。”
这封信被递到村主任手里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无论他们再去找张婶儿,也无济于事,因为张婶儿已经到了天涯海角,可至少家里消失的衣服和银行卡可以证明,张婶儿是真的想去看看张帆生活过的世界。
警察询问村主任,是否继续寻找张婶儿的踪迹。
村主任说,“找吧,找到了告诉我们一声,别打搅她,要是没找到,那就继续找,总归会在某个角落碰到她,这一辈子,她有点苦,下一辈子,好好投胎,苦尽甘来。”
所以后来很长很长的时间,村子里总是能收到H城那个老警员的来信,说在哪个地方见到了张婶儿,多余的,没人问,也没人说。
但只是直到这些,便已经很安心了。
直到这件事情过去了许久,时常虽然带着PE和诚尚表里内里打着关于青山村开发的权力,可因为张婶儿的事情,他们也都有了分寸。
时常把当初给张婶儿的赔偿,一部分捐给了青山村,一部分捐给了红十字协会,去帮助那些抗癌勇士。
尤里里也成功的考上了青山村的村官,李女士因为这件事情给尤峥嵘先生连着倒了三天的白酒。
在这段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时常来青山村来的极少,两人除了在手机上的联络频繁一些,生活中几乎没有各自的身影。
可时常消失的这段时间,把隔壁村子啤酒酿造厂的事情处理好了,还带动了两条村子及其他村子的发展产业链。
后来听到陈韵说,时常因为张帆的事情被调到了PE集团所在地F国进行了长达半年的培训和考察,直到年中期才回来。
尤里里一度以为时常是不是放弃了,因为除了这件事情,似乎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第33章 又见故人
第二年秋,经过各大投标公司的努力和层层选拔,最终将青山村后山的开发权锁定在了两家公司身上,一家是PE,一家是诚尚。
竞标现场在后山的一片空地上进行,如今正是中秋时节,虽已经步入秋季,可中午头儿仍是冒着炎热又干燥的气息。
尤里里站在竞选现场的开发牌子前,一手举着带有手机的自拍杆,另一只手熟练地把耳机挂在耳朵上。
“喂喂。”尤里里对着小话筒试音,一旁的苏亿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自从今年过了春,为了给后山景区开发积累人气,又为了给隔壁村子的自行酿造的啤酒进行售卖,经过上级决策,为了跟上时代潮流,增加销售金额以及乡村知名度,统一决定手机开播。
而开播的人选,就是尤里里。
竞选现场人群嘈杂,尤里里已经满头大喊,她伸手扶了扶有些挡住视线的草帽,然后盯着手机屏幕进行直播测试。
“里里姐!一万人了!可以开始了!”苏亿在一旁拿着通信设备和随身WiFi,以防手机中间卡断。“里里姐?”
当苏亿叫道第二声的时候,尤里里这才从自己的臆想中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