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句轻飘飘的疑问在耳边炸响,艾瑞克冷不丁颤抖了一下,却惊觉这次不再是沢田纲吉的声音,他惊疑不定地在办公室中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角落里竟然还站了一个黑发的男人。
是个陌生面孔。
他个子很高,穿着驼色风衣,此刻微眯起眼,正一步一步从角落的阴影中走出来,整个人透出一股浓稠到极致的深渊气息。
“……我说,我女朋友呢?”
艾瑞克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危险,畏惧地张了张口,话语却仿佛被堵在了喉咙,后背也莫名浮上一层冷汗,磕磕巴巴地出声。
“是、是……”
“太宰先生,还请你不要吓唬我的员工。”
最终从那股窒息的氛围中将他解救出来的还是沢田纲吉。
棕发青年呼出一口气,放松身体靠上了椅背,对着艾瑞克短促地笑了一下:“辛苦了,文件留下,你先出去吧。”
“是!”
艾瑞克如临大赦,将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办公桌上,接着退后几步急匆匆地弯腰鞠了个躬,直起腰后转身就跑。
等他彻底离开后,沢田纲吉才将视线移到了面无表情的黑发男人身上。
“是春理酱的异能,她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久泽春理曾经跟他们反复强调过一件事。
如果最后她不幸被困在敌方阵营,不用花费心思去找她,因为她的异能足以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
既然她能够主动联系斯库瓦罗,就说明她已经决定采取这种保命的备用方案。
但显然这个答案并没能让太宰治满意。
“应该?”
他轻笑一声,拿起那张单薄的报告纸,逐字逐句地将关乎于久泽春理的那一行冰冷文字看进眼里,最后一点一点,慢慢地将它团进了手心。
“这次又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
微不可闻地呢喃一句,他将那团废纸丢进了垃圾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
“又是你啊。”
看着面前的黑发男人,久泽春理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刚刚在最后关头强迫自己发动了异能【时空中的跳跃音符】,现在应该是已经到达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不是阿拉丁那个世界,看周围的建筑与她那里很是相似。
她现在正站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林子里,手里还握着那把分量不轻的大太刀,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湿贴在脸侧,就连气息都不是很平稳。
而面前这个男人身穿宽大婆娑服,看起来十分面熟,此时正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等待她从那场战斗中平复下来。
紫光一闪而过,久泽春理将武器收回云属性匣,终于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眼前人。
她一共也才去过三个不同的世界,其中与自己那个世界没什么太大差别的更是只有一个。
脑海中的记忆过了一遍,久泽春理终于记起了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微有些迟疑地开口:
“……夏油哥?”
夏油杰颔首:“是我。”
“……好久不见。”久泽春理张了张口,看向他的视线中带了些微不可查的恍然。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依稀记得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好像还是10岁的时候,但现在她都已经21了。
“好久不见。”夏油杰双手揣袖,神色复杂地观察了她半晌,忽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又哭了。”
久泽春理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先前为了发动异能强制性放纵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与曾经的回忆共情,因此情绪的失控可能带来一些不可避免的生理现象。
比如微微泛酸的鼻尖,比如红了的眼眶。
她抬手拭过眼角,没有任何泪水。
情绪的爆发只有那么一瞬间,现在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耳蜗里不断传来刺拉拉的声音,炸得耳朵疼,换了个世界,显然也接收不到什么那个地方的信号。
久泽春理抬手摘下耳麦,朝着黑发男人勾起一抹笑:“夏油哥,我暂时可能回不去了,可以再稍微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夏油杰闻言略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顿了几秒,才轻笑一声。
“当然,欢迎。”
黑发男人将她带到了一个位置很偏僻的小房子里,久泽春理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似乎不是当初他带她回的那个家。
她目光微转,打量了一番这个屋子。
跟之前比起来明显简陋的布置,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仿佛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就足够应付起码的起居生活了。
见她神情有些疑惑,夏油杰稍微开口解释了一下。
“之前那个房子……已经不住人了。”
他垂着眼眸不紧不慢地为她倒水,话语中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想什么措辞。
久泽春理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弯起了眉眼:“谢谢,我确实有点口渴了。”
“你会笑了啊。”
夏油杰看着她嘴角的笑容,状若感叹似地摇了摇头,“都长这么大了,我之前就觉得你长大后一定很漂亮,果然没让我失望。”
“是呀,”久泽春理跟着点头附和:“所以我是不是可以改口不叫你夏油哥了,毕竟现在的我其实比你大也不一定哦?”
黑发男人挑了挑眉,慢慢开口。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不点。”
说着,夏油杰漫不经心地在自己腰部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模拟她当时的身高,接着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句话将她方才说要改口的玩笑话堵了回去。
“所以在我的心里,不管你现在多少岁,永远都是那个踮着脚要给我涂药膏的小姑娘。”
-
久泽春理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夏油杰一眼就认出她了。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她的变化确实可以说是和之前判若两人,当然这里指的并不是外貌。
在他的印象中,第一次见到久泽春理的日子其实就在短短两年前,那时候的她还大概只有四五岁那么小。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天气,夏油杰才遭受了一场人生的重大打击。
学弟的死亡让他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目标产生了迷茫,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雨幕中,想让自己逐渐发散的大脑得到清醒。
大雨冰冷地拍打在身上,夏油杰手指插进发丝往上梳理,一个不经意的抬眼,没想到就撞见了这样一副场景。
不远处的停车场里,有一个女孩。
她独自一人缩在围栏布满蛛网的角落中,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将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听到有人走近的动静,女孩埋在膝盖里的脑袋抬了起来,也让他得以看清了她的样貌。
很漂亮。
只是脸上看起来木木的没什么表情,像是个失去灵魂的精致玩偶,唯独眼眶红得跟兔子一样,明显才哭过不久。
夏油杰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你父母呢?”
女孩反应了良久,才摇了摇头,“爸爸去世了,妈妈不在这里。”
夏油杰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放轻了声音继续问:“为什么来这里?这里很脏,也没有挡雨的地方,你会感冒的。”
小女孩哑着嗓音回答他:“我想爸爸了,但是来这里之后,找不到回去的路。”
虽然逻辑有些混乱,但问什么答什么,倒是意外地乖巧。
“有妈妈电话吗?”
女孩呆呆地朝他望了两秒,摇头。
夏油杰又问:“记得家里的地址吗?”
女孩思考了一会儿,又摇头,接着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不在、不在这里……”
夏油杰叹了口气,他短暂地思索了几秒,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朝她伸出手:“那你愿不愿意先跟着我回去?”
精致的娃娃扬起脑袋,沉默地盯着他伸过来的指尖,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她慢慢地抬手牵住了他。
于是那天,夏油杰捡了一个小女孩回家。
关上独栋小别墅的大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磅沱大雨,夏油杰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接着从浴室里取出一张毛巾裹住了小姑娘。
家里没有合适她换洗的衣服,待会还得再出门买一趟。
他原是想亲力亲为帮她擦擦身体的,擦着擦着洋娃娃就自己接过了毛巾,轻轻告诉他她自己也可以。
于是他就站在一旁,开始靠在墙上发呆。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整个人都疲惫不堪,需要一点时间来缓解自己长久以来堆积的负面情绪,思考咒术师这个身份所存在的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额角忽然传来一阵清辣辣的感觉,夏油杰终于回过神来。
他眸光偏移,就见自己捡来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搬了一张凳子踩在脚下,左手拿着一罐消毒药瓶,右手举着一根棉签,认认真真地去够他不久前祓除咒灵时产生的伤口。
他有些错愕地侧头,就看见自己先前放在桌上的医药箱被打开,里面处理伤口的东西基本上都被小家伙拿了出来。
她努力踮着脚,沾了酒精的棉签轻轻碰了碰裂开的伤痕。
莫名的,他拉住了她的衣角:“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收回棉签,告诉他:“莉莉丝。”
“莉莉丝……”
夏油杰机械般重复了这个明显不属于日本人的名字,点了点头,眸中有些空洞地看向她。
“你该多笑笑。”他开口,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第17章
你现在开心吗
在久泽春理看来,笑容是只有开心的时候才会出现在脸上的东西。
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得病之后,悲伤便如潮海般灌满了心脏与大脑,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时不时陷入情绪漩涡的久泽春理频繁地发动异能,五岁的孩子正处于懵懂且容易被影响的年纪,那一年,夏油杰是第一个告诉她应该多笑笑的人。
回去后久泽春理就开始翻阅笑话合集,盯着动画片看,可无论如何尝试,都始终没有想笑的欲望。
她无法开心起来。
而第二个提议久泽春理多笑笑的人,出现在她六岁的时候。
脏乱残破的街边,鲜少有人在外游荡,一眼望去,可以看见不少无家可去的流浪者与满身是血的伤患,死气沉沉地席地而坐。
银发红瞳的小孩侧躺在地上,单手撑脸,同样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问:“你为什么不爱笑?”
久泽春理两天前刚到这个世界,一睁眼就看见这个男孩七仰八叉地躺在她边上,见她突然出现也不惊讶,将手中的破烂篓递过来,一开口就是问她要吃的。
得知她身上什么吃的也没有后就立即失去了兴致。
他看起来甚至比她还小一些,怀里始终抱着一个破了洞的空篓,整个人瘦弱得像是直接用皮包着骨头。
久泽春理没地方去,索性便跟这个小男孩待在一起,他们就缩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角落,平日里互相也不太说话,就这么草率地过了两天。
直到刚才。
小男孩再也看不下去她木讷的反应,开始认真地教她生存之道:“如果你刚才对着走过去的那个女人笑一笑的话,说不定她就会给你一些吃的了,毕竟她看起来很喜欢你,过来时偷偷地瞄了你好几眼。”
久泽春理低下头搅弄着手指,有些难过地开口:“可是我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你过得不好吗?”他浑身脏兮兮的,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你看起来穿得不差,家里应该也不缺吃喝。”
久泽春理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歪头看着他:“我也没见过你笑。”
“你不懂。”那小男孩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像个小大人般叹气:“阿银我这是受了生活的苦啊。”
“而且你刚刚说得不对,人又不止是在开心的时候才能笑,在想要讨人喜欢的时候也可以笑。”
“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们只喜欢笑得好看的家伙。”
久泽春理仔细想了想,告诉他:“我父母笑起来就很好看,阿拉丁也能笑得很漂亮。”
“虽然不知道阿拉丁是谁,但光看你这样……”小男孩瞪着死鱼眼盯着她看了几秒,赞同地点了点头:“你父母人长得应该也很好看。”
一不小心提起伤心事,久泽春理鼻尖酸涩,泪水模糊了眼眶,又开始感到难过起来。
“可是我爸爸死了。”
男孩双手抱臂,一点要安慰她的想法都没有,啧啧摇头:“好巧,我想我爸也死了,不仅如此,我妈应该也死了,我甚至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久泽春理同情地望了他一眼,闷闷低头不说话了。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回到了之前那样,闭着嘴巴各过各的,谁也不碍着谁。
不一会儿,肚子又开始叫,久泽春理眼前倏地一阵发黑,缓过来后她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小男孩刚刚说的话很对。
在这个世界待了两天,她感觉自己已经饿得快要死掉,如果再不搞到点吃的,恐怕就算能回去也没办法活着见到妈妈了。
于是她往男孩那挪了挪位置,主动开口请求名师指导,“那你知道怎么样才能笑得被人喜欢吗?”
男孩一咕噜坐起来。
“笑呀,你不会笑吗?两边嘴角提起来,像这样!”
他说着便抬手要给她做示范,伸出两根食指分别抵住自己的嘴角,猛地往上一提,然后一边还在支支吾吾,口齿不清地指导她:“然后眉毛最好也跟着弯起来,眼睛微微眯起……”
男孩平时就像是面部肌肉坏死一样没什么表情,不说话也不爱笑,此时卖力地给她做示范,看起来倒是显得不伦不类的,反而有着一种滑稽感。
为了吃的,久泽春理也不嫌弃,见状连忙跟着一起学。
“这样?”
然后就见男孩定定注视着她毫无笑意的双眸,好一会儿后突然泄气般地蔫了下来,重新躺回地上,朝她摆了摆手。
“算了,太假了,这样好丑。”
久泽春理失落地耷拉下脑袋,“我好久没笑了。”
“人就应该多笑笑,只有你笑得好看了,别人才会喜欢你。”
“既然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笑笑呢?”
小男孩翻过身去,不再看她。
“……我不需要别人喜欢。”
-
后来十岁的时候,久泽春理在聊天时,又跟阿拉丁提起了这个话题。
她依然很少笑,却也不能说是冰冷,只是大多数时候脸上都挂着一副忧郁的表情,面带愁容,像是被关在橱窗供人随意观赏,却无人提出要带她离开的可怜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