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分钟？五分钟？
不管多久，裴乐都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半个世纪。
等到她重新回到水面的时候，扎起来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脸颊微红，大口大口喘着气。
缓和过来后，裴乐面带愠色。
自有记忆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她极其讨厌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讨厌身边的失控感。
如有有人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会感到诧异——你不在乎一条鱼夺走了初吻，反而在意它的袭击？
事实上，刚才裴乐光担惊受怕去了，根本没有感受到旖旎的气氛。
裴乐爬上了岸边，拧了拧衣角，尽量将衣服上的水抖干，仍心有余悸，难得生气地看向018。
但018却好像极其痛苦的样子，在水箱翻滚着，掀起层层浪花。
裴乐不为所动：“你不要装！”
这个半人半鱼的生物疯狂地朝水底撞去，比以往都甚。
见状，裴乐表情松动了。
她从来没有见到018这么痛苦过，即使是之前接受过残忍的实验。
“你……怎么了？”
018没有回复。
水箱内部光线极差，根本看不清状况。
而水面上漂浮了一些暗淡的鳞片，有的上面还沾着血。
裴乐一时有些慌了。
018像是感受到对方的心情。
【正常……】
是在说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
【是的。】
听到这话，裴乐倒没这么担心了。
那她要告诉季梧桐吗？现在大家都下班了……
裴乐有些犹豫。
【不……】
不是，你听得到我的心声？
裴乐一脸错愕。
可是在暴露了能力之后，对方之后就没有声了。
好吧，既然如此，她也不管了。
经过了刚才的一系列事情之后，裴乐内心复杂。
“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可以吧？”
【好。】
裴乐安心了，随后便是一阵怒火。
原来这只人鱼不是听不懂人话，也不是不会说人话，只是装傻。
至于刚才018在水里的行为，裴乐下意识忽略。
“明天再找你算账！”
她感受到心脏剧烈地跳动，嘴上抛下这句话，便挥手离去。
*
在离开实验室之前，裴乐换了一身衣服。
感谢自己未雨绸缪，在上班前都会多带一套衣服。
离开了研究院之后，外面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此刻基地外面应该已经天黑了，再过十天就会彻底漆黑下来。
而保护罩中，天空总是一成不变的灰白。
AX区离研究院很近，如果不赶时间，裴乐一般喜欢走路回家。
当然，她也确实没有别的事情。
她伸手摸了摸后颈，那是她在入职第一天植入芯片的地方。
希望之后没有需要用到它的地方。
对于018的异常，裴乐其实有着一些猜想。
动物之中会存在着特殊的生理现象，比如大部分哺乳动物都会有的发/情期，对于大部分动物来说，这个时期都不算一件美好的事情，甚至是痛苦的、残忍的。
从她已有的知识储量中来看，大概只有人类和海豚是为了享受而性/爱的，更进一步的说，海豚甚至会在亲属间发生关系，而这也是它们独特的维持关系方式。
裴乐怀疑018的异常是不是和这个有关，这样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它会吻自己。
那该怎么办？给它找只雌性人鱼？
裴乐抿了抿嘴唇。
“地球日即将到来，我们的执行官，季林先生将要在节日过后前往北大陆，参加执行官大会，在这次会议中，他将会接过北大陆执行官目前的职权，成为新一任首席……下面，我们将邀请到了季林先生对人类的未来规划进行发言。”
在空中悬浮的大屏幕中，出现了穿着干练的主持人，介绍过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
裴乐先是看了看四周——行人大部分都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抬头看新闻，她也抬头认真看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在大屏幕中，头发花白，但很精神，身后站着一名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警卫。
还没等裴乐想到自己究竟在哪见过这位警卫时，季执行官开口了。
“今年的新生儿迎来了最高峰，人类的资源一直在减少……必须开发新的能源，为此，我将在启动开发第六大陆计划……与此同时，为五块大陆改名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一次我将在大会中提出该议案……”这场演讲大约持续了十分钟。
裴乐眯了眯眼。
季叔叔，不，季执行官居然就是她当年的资助人？
裴乐快速地回想了一遍自己有没有说出冒犯对方的话，随后便安心了。
从刚才的言论来看，季叔叔是下一轮的执行官首席。
裴乐一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执行官！
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
整个中心大陆都在他的管辖之下！
而这样的人，就在十几天前，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并共进晚餐……
裴乐突然后悔自己当初为啥不说话再甜（舔）一点。
因为之前没有这种屏幕，也没有新闻广播，所以执行官的样子只有少数人知道，在众人心中，对方都是一个神秘、高深莫测的存在。
这样一来，估计之后媒体这一旧行业要再次发展起来了。
裴乐心想：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新的电影电视剧观看，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影片，早就有些审美疲劳了。
第25章
第二天一早, 行人上班，学生上学，警卫巡逻, 农民勤勤恳恳上大棚照料小苗们，探索员背上包裹出去采集样本, 生活正如一年十三个月401天那样寻常。
裴乐原本打算找018算账的, 她甚至还没有穿上上班必备的白大褂，便早早地来到研究院了。
当她进入S级异形库的时候, 头顶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里每一个关着异形的‘监狱’, 千奇百怪的生物似乎还在沉睡，微凉的空气弥漫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裴乐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自我安慰：或许是某个异形出了乱子，有人受伤了。
然而根据墨菲定理所言, 事情总会往所想的不好方向发展。
随着她的脚步，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郁.
002、003……017……
一直到她靠近了018所在的水箱。
铁锈般的血味到达了极点。
裴乐还在想：018肯定是刚吃完一条鱼。
可是，一条被吞进肚子的鱼在海水中，又怎么会有着挥之不散的味道呢？
当已经变形的水箱, 在齿轮的转动下勉强‘咔咔’地打开, 裴乐爬上了梯子之后，那只听到她的声音一定会出来迎接的人鱼没有出现。
“……018？”
一股直冲脑门的、令人的胃部翻滚的血味扑面而来。
裴乐轻声呼唤, 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尚未到上班的时间, 异形库的白灯没有打开，较差的光线让原本就漆黑的水箱像是倒了墨水, 浓郁无比。
四周除了裴乐外没有人, 除了尽职尽责隐藏在天花板闪着红点的监控。
异形库高大的金属门紧紧关着, 将这些极度危险的存在关在研究所的地下三层，再往下一百多米是因地壳运动形成的地下河, 也是研究院淡水资源的源头。
裴乐看着黑洞洞的的水箱，一瞬间感觉像是在看深渊。
这时，水面出现缓缓的波动，一条光滑的，反光的尾鳍在水面上出现。
看着两侧熟悉的鳍，裴乐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018的尾巴，松了一口气。
还好，018还在，看来自己刚才的想法是错误的，也是嘛，这条鱼这么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出现意外？
下一秒，裴乐僵住了。
如果018没有出事，那么出事的是谁？
要知道，实验室的水箱都有一套独立的净水系统，每隔一天所有的海水都会更新一遍。
在浑浊的海水中，有什么东西在上面漂浮着，裴乐下意识往水底抓了出来。
昏黄的光线中，一截失去弹性的、冰冷的、肉感十足的东西赫然躺在手心中。
上过解剖课的裴乐一眼认了出来，那是男人的食指。
她死死压抑住了自己喉咙中的尖叫，忍着巨大的恐惧没有将手指扔出去，而是放在平台上的一旁。
按下【底牌】求救？
不。
裴乐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
“……018？”
她颤声喊道。
似乎是回应裴乐，刚才的鱼尾再次出现在水面上，转瞬就消失了。
她记得在操作台有一个清洁水箱的按钮，只要按下，里面的水会立刻抽空，如果肢体足够细碎，也会一并卷进水管，然后被排入大海，谁也不知道。
当裴乐的脑海中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虽然她知道自己不会付诸行动，但什么时候，她对018包庇到这个份上？
裴乐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天花板的角落，那是监控所在的地方。
“出来！”她对018喊道。
水箱传来‘哗哗’声音，却没见人鱼身影。
显然，对方迟迟不来见她的原因是因为心虚。
裴乐感觉到眼眶涌上了一丝酸涩，她再次喊道：“出来！”
“你……吃人了？”
【没有。】
018回答得急切，像是生怕被裴乐误会。
闻言，裴乐从捞出手指之后，一直剧烈跳动的心脏此时才缓和了一些。
她不知道实验室对018之后的处罚是什么。
如果只是普通的动物，只要伤了人，迎接的结局一定是击毙。
但异形呢？
且不说对方本性凶残，是人类非要将它桎梏在小盒子里，光凭对方强大的武力，真要打起来，相信人类这边也讨不好。
不管怎么说，她也没有隐瞒这件事的权力。
随着上班时间到，异形库的灯光从黄灯转成了白灯，四周的异形渐渐苏醒——又或者，它们本来就没有休眠，在暗地注视着这一切。
裴乐这才看清，自己刚才进水的右手，手掌上沾满了血液的痕迹，连指缝都染着粉色。
白光照射的一处水面染成了令人不安的粉色，上面还有一些细小的杂物在水面上沉浮，看上去就像刚刚洗完牛骨头后的脏水。
裴乐不敢深想这些来源于哪，又是出自哪位同事。
之后的一切就像看电影一般。
她看着沾着血的手一路上引起了人的频频侧目，她看着自己朝季梧桐一点一点解释，她看着军队冲进了异形库将018从中捞出，又将它粗暴的关进了笼子，失去了水，018只能任人宰割。
它坐在笼子中，身上都是血，鳞片的缝隙中还挂着一丝血块，但出人意料地是没有反抗。
法医将水底的尸块从血水中捞了出来，就像拼图一样，缝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尸体，没有缺斤少两，说明对方不吃人。
这点很奇怪，因为按照常理，食肉动物不会抗拒送上门的肉，即使不好吃。
死者的身份最终确定了。
殷天路，也就是那个张扬的关系户。
整个过程中，季梧桐都表现得无比冷静，直到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才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
在冰冷的解剖台，强光将四周照的一览无遗。
灰白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他的伤口很狰狞，几乎是被活生生撕开的，连缝合都比较困难。
法医在缝合的时候，甚至暗暗庆幸对方没有将人撕裂得太碎，又或者发现得早，还没有泡成巨人观。
两个乒乓球大小的眼球被放置在一旁的铁盘上，瞳孔溃散的，恐惧的，让人不由得联想他在死亡的遭遇。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福尔马林的味道，隔着口罩都闻得到，眼眶都被熏红了。
裴乐说：“我想调出监控看看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围在解剖台的只有她、季梧桐、法医、护士等四个人，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消息对外还是封锁的，只有少数人才得知这一件事。
听到裴乐的要求，季梧桐没有思考太久就同意了。
“可以。”就算裴乐不说，看监控也是必要的流程。
*
如果有机会问殷天路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昨天他不应该进入异形库。
他穿着昂贵干净的私服，为了了解裴乐甚至进入了肮脏恶心的异形库。
他看到裴乐每天对那个怪物温声细语，露出了对外极少展现的一面。
其实他没有想太多，正如小时候只要尖叫要某样东西，不管有多离谱，家里的保姆为了不引来女主人被训斥，哪怕要摘星星也会给他买来陨石——反正之后报销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