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裴乐笑眯眯地说道，“死里逃生我高兴呀。”
“……算了。”季梧桐从一旁赶来的助理手上接过外套，将之披到裴乐身上。
也不嫌弃对方脏，用手整理了写满是血污的头发。
“我来吧，会弄脏你的手的。”裴乐善解人意地说。
“我做实验的时候，经历过不知比这脏多少的场面。”季梧桐淡淡地说道，不容置疑地将裴乐的头发重新捆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马尾。
裴乐无奈一笑，对方很像高中时那个平时很严厉，但会在她真正难过时轻声问她原因的班主任。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的地方，一些地下水在方才无声涨出地面，又悄悄地潜了下去。
这时，三辆大型飞行器停落在一旁。
透过军人们的间隙，裴乐看到不少路人站在远处好奇围观，只是碍于气场，大家便假装不经意路过，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头看一眼，实则动机明显得就像白纸黑字似的，一目了然。
见她没有事，季梧桐扶她上了车。
一路上，有专业人员在对她一一询问详情，裴乐也如实作答。
对于裴乐的复述，对方从头至尾保持平静地在平板上记录，让人猜测不出想法。
“你们是怎么救下我的？”裴乐有些好奇地问。
“中心大陆所有需要网络的产品都连接着研究所的智脑，必要时候，可以用智脑下达最高指令。”季梧桐回答，也不看她，而是自顾自地坐在一旁观察着刚刚采集的样品，白大褂的扣子在上车后重新扣好了。
裴乐若有所思点头。
她就说研究院的保护工作很靠谱吧！
“那个司机怎么回事？”
季梧桐终于转头看向裴乐，神色不明道：“还不清楚，研究院正在调查中。”
*
一波三折之后，疲惫的裴乐终于回到了AX区。
她决定今天不要出门了，太倒霉了。
因为脸上已经被擦干净了，但衣服没有，裴乐总能闻到若有若无，从衣服和头发传来的腥臭味。
这衣服不能要了。
裴乐急匆匆地前往自己的公寓赶去。
路上，有个新来的年轻警卫朝气勃勃地朝她打了个招呼，他脸上的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的，眼神澄澈，一看就知道刚毕业没多久，还没接受社会毒打。
裴乐也微笑点头回应，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最近这里的警卫换得挺勤的啊。
直到回到家中，室内独特的清新空气传来，裴乐的精神才彻底松懈下来。
她立刻前往浴室，脱干净污浊的衣服，好好地站在花洒下清洗。
温水顺着发丝滚落，在浴室中蒸腾起团团雾气，镜子中的人影模糊不清。
在这个时间，裴乐也回想了很多事。
018对她说的“快逃”，司机珍藏的全家福相片，爆炸后的车内的惨状，季梧桐扣错的扣子……
她不得不承认，即使日常生活还算和平的自己，此时也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
用自动炒菜机随便做了一个番茄汤面条，洗了碗，将衣服处理掉，立了个遗嘱——死后将自己全部财产捐给靠谱的慈善机构，在网上报名了个全息学车课程，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到了晚上，根据惯例，裴乐打开了新闻。
【地球日快到了，街道上已经有不少商家早早地撑起了摊子，我们找到了其中一位卖煎饼，据说是旧地球中国一道经典美食的店家，听听他怎么说吧！】
【对于这次的地球日，我们全家都很期待……】
【电子音乐家修平女士在今天发布了一首新歌，名字叫《啊，美丽的茹云（星系名）》，下面我们一块来欣赏吧！】
……
【气象局今天算出具体时间，十天过后，漫漫长夜将会到来，愿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裴乐听完了整个广播，她抿了抿嘴唇。
没有。
今天所见到的司机异常压根没有报道，除了一句“在AM区一辆飞行器发生失控”。
按照如今的信息传播速度，这完全不应该。
裴乐坐在床头，身后靠在枕头上，下半身盖着被子。
她微微蹙眉，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模拟的阳光逐渐暗淡，像是为了契合‘天黑’这个时间表。
AX区都是富有的居民，相较于以前住的AN区，外面还有很多家庭愿意花费贡献点开灯，一半的房子都亮着。
隔壁隐隐传来孩子打闹时的尖叫和笑声。
*
同一时刻，在研究院的顶层执行官办公室。
宽阔的办公室中只站了两个人，隔音的墙壁让里面的对话丝毫传不出去。
“最近的污染越来越严重了，但实验室直到现在都没有头绪，我担心……”季梧桐抱着平板，将近期的情况汇报了一遍，最后语气担忧地说，“我们要不要将消息公布出去？好让其他大陆共享信息，一起研究污染源？”
“不用。”季林站在办公桌前，看着花瓶上的紫罗兰，漫不经心地回答。
“好……爸爸。”季梧桐不敢忤逆，虽然年过四十，但还是毕恭毕敬回答道，明明站在面前的是父亲，但她看起来就像刚入职场胆怯的新人。
“018的研究成果怎么样？”季林突然问道。
“因为它一直不配合，所以……”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给我搞定它。”季林打断了养女的话，抬起眼皮，语重心长地说，“梧桐，你要知道，不能为己所用的东西都是无用的，我在地球的时候很喜欢马，但有一只烈马一直不听我的话，那怎么办？”
季梧桐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位名义上的养父，仔细观察可以发现眼里蕴含的畏惧。
对方露出一个亲和的微笑，轻声说道：“我用钉子把它的腿扎断了，从那以后，它就是一个跛脚的汗血宝马，对我言听计从。”
“是。”季梧桐回答。
“你可以走了。”季林说道，“和小谭说一声，地球日当天给研究院所有人1000C奖金。”
“好的。”
办公室的门推开，谭子平正严肃地站在门口守卫，戴着金边的警帽，看起来就像一个威严的警卫，在自己岗位尽职尽责——事实也确实如此。
季梧桐向他转述了执行官的话。
谭子平面露喜色，随后又紧绷了脸，看向办公室内的季林，中心大陆的执行官。
“是这样的吗？”
“当然。”季林挑了挑眉，调皮的语气说道，就像个充满童心的老头子。
谭子平不由感慨感叹：执行官大人真是他见过最平易近人的大人物啊……物啊……
第29章
同一时刻, F区，在皑皑白雪中，一行六七个探索员像蚂蚁似的迎着暴风雪缓慢前行。
他们找到了立在巨石旁边的半球形临时庇护所, 大约二米高，最多可容纳七八个人, 里面什么也没有, 除了三张长条石凳，还有一个用石头砌成半边墙, 占了庇护所四分之一的厕所, 里面仅仅只是一个大坑。
其中大块头的探索员快步坐了上去，连背包都没放下，打开水杯，喝了一口里面的热水, 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奶奶的，这个狗天气，我的大/屌都要被冻掉了。”
其他队员一些同样坐着喝热水，其中一个精瘦的队员在旁边提醒：“注意点, 我们这还有女士呢。”
“你们在说什么？”一道中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随着‘兹’的一声, 破旧的铁门被推开，两位女探索员走了进来。
其中一位打扮中性, 剪着利落的短发, 身材高挑瘦削，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锻炼, 另一位戴着眼镜, 看起来比较文静。
“没什么, 你们在外面有检测到什么吗？”刚才提醒的男探索员站起身问道。
大块头也跟着站起来，表情拘谨。
“并无, 可能还需要往深处再探索吧。”短发的女探索员一边把身上的背包放下，一边偏过头回答。
“明白了，我们休息半小时继续前进吧，上级这个的任务很重要。”刚才提问的探索员又坐了回去，但大块头还傻愣愣地站着。
“是。”众人齐声回答。
“我听到了哦，就你那二两肉。”短发女探索员在进入厕所前，回头戏谑地对大块头说道。
众人起哄大笑，知情的队员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大块头傻傻地站着，表情窘迫，冻红的脸更加红润，嘴巴咧开，不好意思地笑笑。
听到里面的传来的水声，其他探索员也自动地回避。
而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了，仿佛能就这样淹死人。
*
大棚农场中，穿着长筒靴，套着围裙的农民踩上湿润的土壤，土豆叶轻轻摇曳，晨露随着滴落。
这是由农夫3.0模拟出最合适植物生长的环境，相较于1.0和2.0，3.0还能分析作物生长的情况，自动杀菌施肥当然，价格也几乎翻了一倍。
农民看着满地的土豆苗，闻着空气中生机勃勃的气味，心情不错。
土豆作为茄科茄属植物，在历代以来的战争中都发挥了重要的战略作用。
包括现在居民的饮食，也和稻谷、玉米共并三大主食。
这时，他在一片绿葱葱中看到一些黑糊糊的东西。
难道长虫了？
不应该呀。
暂且不说农夫3.0拥有杀虫的功能，在这种靠近基地的大棚内虫子也没法生存。
农夫短粗的眉毛皱了皱，脚下小心翼翼地避开作物，上前认真观察。
下一秒，他瞪大了眼睛。
“啊——”
只听见血浆炸裂的声音，绿色的叶子沾上了点点猩红，显得更加苍翠欲滴。
见证这一切的植物并不会说话，大棚很快恢复了平静。
可能要等一天之后，家里的亲人才能发现这个倒霉的农民。
*
5：32，AX区中的某间公寓。
裴乐蜷缩在大床上，被子在一晚的蹂躏中变成了长条，被正在深度睡眠的主人用手腿压在下面，这是大脑潜意识活跃的时候。
“小裴，你要听妈妈的话，这样妈妈才爱你，知道吗？”
一双温暖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声音像天鹅绒似的包裹了她。
裴乐只感觉到自己对这双手无比的依恋，
“好。”她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
“我们的小裴最乖了。”
……
“小裴，妈妈只剩下你了，你一直是妈妈的乖孩子对吗？”那道温柔的声音变得慌乱，像针一样扎到了裴乐心里，让她不敢反抗。
“妈妈，我是的。”她听见自己胆怯的声音。
“这女人真了不起哩，老公在做任务时死了，在这个世道还能把孩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听说还是‘火种计划’的研究员之一，不愧是化学博士研究生！”
“真是个好妻子，伟大的母亲！”
……
“小裴，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只是太着急紧张了，你会原谅妈妈的对吗？”
声音在没有外人的时候疲惫不堪，而那双让人依恋的手也化作了最令人心生畏惧的恶魔，闪着银光的针一寸寸刺入不为人知的肌肤上。
“啊！”裴乐听到了自己的尖叫。
不，那是只是她心底发出的尖叫。
“裴乐呀，你要体谅你妈妈，她一个女人在这个世道养你不容易，等到她和那些叔叔阿姨们把方法研究出来了，人类就得救了！”
“是哩，到时候就是救世主了！”
……
“从来就没有什么方法，我们用了将近十万种的方法！上百万次的推论！人类根本就没有出路！”
裴乐看着逐渐狰狞的面容，慌张地想逃跑，但就像是陷入深深的沼泽中，双脚动弹不得。
“柔姨每天都这么温柔呢……”
“是啊，我小时候要是有这样的妈妈不得高兴死。”
“嫌弃你妈是不是？我要是有个像裴乐一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我也可以很温柔！你看看人家每天甜甜的笑容，还有那一墙的三好学生奖状。”
……
“小裴，今天你想吃什么？妈妈都满足你好吗？”
那双熟悉的手再次摸了摸裴乐头顶，她的眼睛不由一酸，温柔的手又回来了。
她想说自己最近肠胃不好，上吐下泻。
裴乐最终还是抬头，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我想吃炸薯条！”
她都想好了，薯条是妈妈平时不给吃的油炸食品，最重要的是，土豆是如今最便宜，最不废劲得到的蔬菜，妈妈很累了，她不能添麻烦。
裴乐最后还是没能吃到炸薯条。
当她胃不舒服，跑到厕所吐完后回到餐桌。
那个曾经最熟悉的身影倒在了地上，就像煮得软烂的面条，手指无力朝上，五官流出的血宛如她最害怕的针，狠狠地刺入了她的眼睛。
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房间传来腐烂的腥臭味，那是一条条白花花的蛆的狂欢。
“柔姨可是杰出的化学专家呢……可惜了。”
【叮咚，现在是早上六点，天亮了，该上班了。】
柔美的机械音按照指令准时提供叫醒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