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人造太阳越来越亮，只是天空依旧如同之前360天，是白灰的，枯燥得像嚼了上百次的口香糖。
裴乐已经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了，只是一觉醒来感受到一种万籁俱寂的悲伤。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紧攥被子，咬紧了牙齿，不敢泄露半分声音，低头无声恸哭。
*
零号实验室的待遇一向不错，虽然018的事搞出了许多意外，但仍然有不少研究员喜爱着这份工作。
刚踏入门口，一位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同事和她打招呼。
“早上好。”
“早呀。”裴乐微笑点头。
同事看着裴乐，心情颇好。
其实实验室的大家都很喜欢裴乐，包括季姐。
因为她总是笑盈盈的，和郁良才一样，都是能给大家带来好心情的小太阳。
裴乐穿好白大褂往异形库走去。
刚打开出口，018就立刻冲出来迎接。
实验室快要修好了，预计它将会在今天下午被送回实验室。
半人半鱼的生物因为长期生活在深海，身体的温度是冰冷的。
裴乐却发现，对方白色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大，大到她有些担忧。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裴……”018张了张口，努力发音道。
“对。”裴乐微笑。
就像有些动物会不吃不喝仅仅为了孵化自己的蛋一样，自然界都有它的法则，而人类无需干预。
虽然不知道它怎么了，但白色的东西还没有完全遮挡住它细碎的鳞片，白到透明的皮肤看上去像是一块有杂质的玉石，温润无害。
或许是看久了，裴乐也能从018身上看出几分眉清目秀。
它薄薄的嘴唇总是闭上的，尤其是面对自己的时候，仿佛这样就能隐瞒它那排杀伤力十足，与人类格格不入的利齿。
这样的嘴，上次是怎样毫发无损地亲自己的？
裴乐不禁想到专门研究繁殖的研究员的话。
“根据初步断定，018是种极其稀少的物种，因此，很可能为了提高种族的繁殖率，一辈子遇到心仪的人鱼就会认定一生，毕竟在茫茫大海中，想遇到一个雌性人鱼的概率太少了，以上是我的初步推测，还需证实。”
但对方胸有成竹的表情泄露了他对自己研究的信心。
一辈子吗？
裴乐摸了摸018的面容，他那耳边两侧红色的鳃。
可能是被摸得很开心，对方那条黑色的尾鳍也在水中摆动起来。
“可我不是人鱼啊……”裴乐低声喃喃道。
她看向018那妖异的面容，对方依恋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她幻想将来真的和这样的生物在一起会怎么样？
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基因，这种基因往往决定了它们的生活方式，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无关性格，就像猫咪会偷吃桌子上的鱼一样，这是刻入基因的本能，你无从责备它。
018这种生物基因的秘密到底是怎样的？
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陷阱，一个明知吃了这个糕点不会有好果子，但她还是像个笨小孩一样，偏要享受眼前美味的陷阱。
大概她从小就不太聪明吧。
想到这，她轻笑。
和这条鱼能做/爱吗？能繁衍吗？
第30章
“小心点, 里面的怪物很危险的。”
“好、好的。”
在明亮的实验室中，四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正在用力推着一个长方形的水箱，五面是由A-7矿打造的盒子, 顶端是钢化玻璃，只留出几个洞口用来出气, 外表被刷上大大的‘危险’红色标签。
工人的身边是一排全副武装的军人, 仿佛押犯人似的将水箱包围在中间。
裴乐穿着白大褂，盘起头发, 正如每一个女研究员一样, 跟在水箱的旁边。
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018立在水箱中，白色的眼珠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墙，它看上去就像超市售卖的树脂娃娃。
裴乐在一旁走着, 眼眸低垂，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这次我们提供了备用方案，如果018再次打破实验室的玻璃，我们只能将它关在金属箱了。”
在来之前, 负责人开会说道。
回想起季梧桐的话, 裴乐在脑海中试探道。
【018？你能这样和我交流吗？】
【能。】一道说不出什么声线，梦幻的声音在她的脑中响起。
【你喜欢我对吧？】
【喜欢裴乐。】
闻言, 裴乐脸上的笑意加深, 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你会喜欢别人吗？】
【喜欢别人？】018听起来有些不解。
【对，就像你现在喜欢我一样, 等到有一天, 你见到一个更好的, 更喜欢的。】
【不会！要和裴乐交/配！这样就会永远在一起！】
对方坦诚得让裴乐有些意外，仔细想想又在意料之中。
【好呀, 如果你真的能说到做到。】
倘若裴乐在说话，此时她的语气应该是蛊惑，比起018，身为普通人类的她更像一个在迷雾中，坐在堡礁上，一点一点诱惑猎物不断深入的人鱼。
倘若猎物真的将她当作一次普通的艳遇，结果恐怕会让他后悔一辈子，如果还有一辈子的话。
但直到后来，裴乐回想起018这句话，才知道这只外形狰狞人鱼口中的深意究竟是什么，人类和怪物始终有一条深深的沟壑。
“卧槽！水箱刚才是不是震动了一下？”
“嘶——你别吓我呀，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队伍停下了，无数根漆黑的枪口朝向水箱的方向，推着水箱的工人们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明明是凉爽的温度，额头却渗出豆大汗珠。
所有人严阵以待。
他们都知道，这里普通的箱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对，怪物，比起异形，外面的人更喜欢将零号实验室研究的东西成为怪物，甚至零号实验室也只有极少数外人才知道它的存在。
更多的人，对外界的了解也仅仅是远超乎人极限的温度，恶劣的环境了。
裴乐却轻笑出声，引来众人狐疑的眼光。
她清了清嗓子，温和地解释：“没关系的，它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听到这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这么说，其他人虽然仍有些紧张，但也安心下来了。
专家这么说，肯定没错。
所以说不管是哪个时代，权威的话总能被大众所信服。
裴乐看了这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水箱一眼。
她没由地知道，018其实是被她不信任的语气弄得有些生气了，然后‘踢’了水箱一脚。
这种性格让裴乐觉得它像一只纯粹的动物，又像是人类懵懂的幼崽。
又或者，人类在出生的时候本来就是一只无毛动物，他们管这叫做天性，只是随着家庭、学校、社会的打磨，或者说叫‘教育’，动物便披上了一层衣冠楚楚的人皮。
裴乐有些忍俊不禁，她还想问018一些问题，但是实验室已经到了。
季梧桐站在门口迎接了过来。
实验室中，原本水箱的位置上重新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水箱，只是小了不少，原本高达三层，现在只有一层楼的大小，呈一个扁平的圆柱形。
看得出来，建筑师们没有研究出更好的方法，所以还是恢复了原样。
裴乐看着被送进去的人鱼，莫名有些担忧。
每当018破坏一次实验室，它的监管就会越来越严，活动空间也越来越小，而下一次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就将它关在跟狭小的室内。
裴乐想到季梧桐提到的‘金属箱’，怎么想都感觉不会是一个宽松的地方。
【你以后不要再破坏实验室了，至少控制范围。】裴乐只能无奈地提醒。
018似乎还在气恼中，更别提回应的裴乐提出的要求，一时也不回答。
水箱中的话筒正在被操作员激活。
工程部再次对设备进行了升级，更为精准，范围更大。
只要018稍有动作，音频就会被精准的捕捉下来。
裴乐看了一眼坐在光屏前操作的同事，黑色音频图在上面显示，蓝色的是海水的声音，黄色的是杂音，红色的是018的声音。
而在他们的面前是看起来在水箱中随意游动，适应环境的人鱼。
长长的尾鳍在水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在明亮的光线下，它的皮肤仿佛能透光，在水面投下的光斑下，像一只海中的精灵。
裴乐不由回忆起摸上去的触感，光滑的，细腻的，上面覆盖了一层坚硬的鳞片。
她在心底补充，当然也不全都是硬的，比如它的脸上的，胸前的半透明鳞片就是偏软的。
而它之前在鳞片间隙中会分泌粘腻的透明液体，上一次将它蹭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裴乐后来很嫌弃地将其洗干净了，回到家中，才发现手臂上传来一股奇妙的香味，就像是刻入了皮肤中似的，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消掉。
其中女同事还在私底下问她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裴乐勉强挂起笑容将对方应付过去了。
【……好。】
018不情不愿地回应。
裴乐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刚才她刚才的要求。
对方这种明明不情愿，但最后还是答应了的行为，让裴乐的心底就像被小刷子挠了一样，痒痒的。
要是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它也会答应吧？
裴乐恶意地揣测。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立刻往显示音频的屏幕看过去。
光屏前的红线纹丝不动，仿佛失灵了一般。
裴乐紧绷的面容才松懈下来。
不知道018是用了什么方法，但显然，监控声波的话筒对此并不起作用。
【你有名字吗？】
【名字？】
【名字就像‘裴乐’一样，是给人称呼，让人知道是在叫谁的。】
【%#&】
裴乐：？
【我的名字。】018回答。
裴乐心下了然，看来这是对方独特的语言。
想到这，她根据刚才的声音尝试念出来，但很显然，这个绕口的声音超出了人类声带的范围，尝试了几下裴乐就放弃了。
【我叫你鳞，好吗？】
裴乐回想了一遍，大概唯一比较容易发音的就是‘鳞’了。
【好！】
怎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裴乐有些无奈。
深入接触过后才发现，相比恐怖的破坏力和怪异的外表，它的内心就像一个小孩，没有主见的那种。（后来裴乐才知道这是鳞对雌性配偶的种族习性）
“018看起来要蜕皮了。”季梧桐突然说道。
裴乐看向身旁的负责人，眼神带着疑问。
“睁开你的大眼睛，不要吝啬，来，看到它身上的白色吗？这是就是它要蜕皮的前兆。”依林站在旁边解释。
很好，果然是依林式阴阳怪气。
“你怎么确定的？”傻·郁良才·白甜好奇地问道。
依林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嚣张自信地回答：“因为我是一个天才。”
裴乐：……我就知道。
季梧桐没有理两个小朋友的打闹，冷静地说道：“这是我们观察018的好机会，至少更深入了解它习性的好机会。”
蜕皮吗？
裴乐若有所思。
她早该想到这点。
在她的印象中，螃蟹的壳因为不能自然长大，所以每个一段时间需要脱壳。
鳞之后也会长大吗？
*
同一时刻，AM区，在凛冽的风雪中，一支探索队也终于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队长，这就是污染异常的地点了吗？”
“根据地图显示来说，是的。”
两位探索员站在一块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的雪地上，谨慎地讨论道。
一位高大，一位精瘦。
当然，队长是真的为了工作，而另一位大块头仅仅是因为刚才在女神那丢了面子，现在就像一个花孔雀一样，想要表现自己一番。
只可惜心仪的女神并没有注意到他积极主动的一面。
她被远处模糊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队长，那边好像有人。”
众人纷纷望去，接着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谨慎上前靠近。
倒下的是一个男人，穿着探索员的衣服，被冻得和冰块似的，因为身上覆盖的雪很少，可以看出对方应该死亡没多久。
“已经彻底没有气了。”
女研究员上前用手试探了一下，遗憾地说道。
“有人认识他吗？”
队长问道。
众人一一上前分辨，都摇头。
“拍个照，有机会带他回去吧。”见此，队长叹息。
第31章 （修）
外面的风起云涌都与裴乐无关, 至少现在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