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X区和研究所的两点一线中，她的日子过得就像学生时代一样平淡，当然这只是外人看起来的。
裴乐心知, 她这几天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常常在半夜被噩梦惊醒, 坐在窗边, 望着外面发着微光的透明保护罩，夜晚寂静得连风都没有, 一夜无眠。
【以前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了, 而我的失眠也越来越严重，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体状态变差了，相反，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看来，我的身体确实在发生变异，是因为鳞吗？】
裴乐在平板的日记中写道，蓝色的荧光倒映出对方皎洁的面容, 眉眼冷漠, 只有想起某个危险的实验品时才隐隐有融化的迹象。
虽然嘴角习惯性地上翘，但眼底总带着化不开的浓墨, 隐隐流露出一丝疯狂, 像是一个令人生畏的怪物。
只是在白天的时候，总会用那层美好的人皮伪装起来, 看起来反倒是像个最完美不过的正常人了。
地球末日时登上方舟, 虽然被冷冻数十年, 但一直没被放弃，苏醒后还有最高执行官赞助其上学, 学生也不负所望考上好大学，进了一个好单位，多么可歌可泣的励志故事啊！
真是可惜，没能在冷冻胶囊中彻底睡过去。
裴乐微笑着，与见到的每个同事打招呼，看上去无比受欢迎，而她也对此习以为常。
等到她进来这段时间最熟悉不过的实验室之后，却发现水箱被同事围观着。
发生了什么？
裴乐走上前。
“你来了。”季梧桐朝裴乐点头道。
裴乐问：“怎么了？”
“忘了和你说了，今天下午你可以放假半天。”季梧桐避而不谈，反而开口说道。
裴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一次季梧桐让她放假时，是为了割下018的手掌，那么这次呢？
“我不明白。”裴乐轻声说道。
“1号实验室是研究所明面上资金最充足的地方，名气也大，研究员待遇好……”季梧桐淡淡地说道。
裴乐明白了季梧桐的意思。
“我知道，季姐你是为了我好。”裴乐先给对方发了个好人卡，“但有我在，018会更配合，之后的实验可能推动得更快。”
闻言，季梧桐眼睛微眯，眼神有些嘲弄，似乎在说‘你这点小技俩就别在这里装了。’
裴乐面不改色，表情诚恳，宛如一个大公无私的公职人员。
倘如监控她此时的心跳，就会惊讶地发现跳动的频率缓慢无比。
场面似乎陷入了凝固的画面，就像是裴乐隐隐猜到季梧桐的打算，对方也知道裴乐心中的小九九，双方都没有主动戳破这一点。
只是，季梧桐蹙眉，她有些不太理解，裴乐对她那股敌意从何而来？
为了018吗？
她有些不信，至少，她不认为研究员突然会对实验品用情至深，哪怕是刚带回家的小猫小狗也需要一段时间的相处。
回想之前与裴乐的相处，她不觉得裴乐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想到这，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想开口说什么。
就在这时，熟悉的震动再次从地面上传来。
两人的僵局被打断，裴乐赶紧先维持身体平衡，耳边传来同事们的吐槽。
“又来了！”
“水箱刚刚修好啊！”
“这次的经费可能真的不够了！”一听就知道是某个管理财务的。
一回生二回熟，众人纷纷扶住了最靠近身边的支柱。
水箱中，018的身体四分之三的面积都被白色覆盖了，连带着它的行动越来越缓慢，但即使这样，也并不妨碍它摧毁这里的设备。
018一直能‘看’清周边的环境，这种视角并非人类视角的三维空间，而是能全方位观察身边的每一处，包括地下一百米处的溶洞，和越来越接近的‘污染’。
【裴乐……】
它自然感受到对方这段时间的变化，但没有相关经验的人鱼并不能理解对方的情绪，相比之下，它更关注的是对方身上越来越甜美的香味，就像一个即将成熟的果实，随时可以等待采摘，而它则在一旁干巴巴地望眼欲穿。
【裴乐裴乐裴乐……】
裴乐不知道的是，它其实一直反复呢喃这个名字，像是要把发音刻在血液，深入骨髓中。
被白色覆盖的地方，它的身体内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内脏出现了融化的症状，而五官却越来越像人类起来。
如果裴乐能看见的话，会诧异地发现，如果不是细碎的鳞片，鳞的长相已经与人类相差不大了，只是仍比较僵硬，看上去有种‘恐怖谷效应’。
湿滑的、粘腻的、腥臭的……
早在人类无法检测的死角，保护罩外，一层厚厚的，令人作呕的污染如附骨之疽般一点点渗透，而伊甸园的愚蠢人类却还在歌舞升平地庆祝着地球日的到来。
在一百公里之外的低等种在海洋中发出痛苦的哀嚎，一层又一层的血色在海底中如同岩浆般翻滚，每天吵得鳞有些烦躁。
但相比四周的人类的鼓噪声音来说，它还是更习惯野兽们的哀嚎。
它看到一支队伍不断靠近‘污染’而不自知，看到人类殚精竭虑在算计着虚伪的地位……
鳞就像一个看客，看着除了裴乐以外的两脚生物在不断作死，而死亡将会是这群入侵者的结局。
虽然它的大脑中并没有想这么多，但多年来的经验已经告诉了人鱼之后的结局。
正如……
刚被赋予新名字的鳞漫不经心地回想了一下，上一个经历了这个星球一百次极夜后的殖民者。
“它在笑！”
不断震动的实验室中，郁良才的余光注意到了018的表情，声音颤抖地失声喊道。
闻言，裴乐和季梧桐也同时往水箱中看去。
将近三米长的人鱼在水中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类人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像是在嘲讽着这群白大褂。
季梧桐看着对方的笑容，危险的情绪一下子升到了顶点。
她内心惶恐，隐隐有要失控的预感，却又不知道从何而来，明明她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
“打开电源！”她咬牙喊道。
“是！”
最靠近红色开关的研究员颤的指尖按下了按钮。
【滴——滴——能源受损，还剩40%，请尽快修复。】
“依林！”季梧桐喊道。
“靠！”对方很快就理解了季梧桐的意思。
裴乐的耳边传来依林熟悉的谩骂声。
【能源还剩28.5%，请尽快修复。】
“我他妈当然知道要修复啊，用得着你来提醒！”
矮小的依林站在一个大型的铁箱下，手脚灵活地在其中研究着受损的源头。
【能源还剩10%，请尽快修复。】
“检查破损源头。”
【收到指令，正在检查中，进度60%……75%……88%……】
“他娘的！究竟是谁设置这人工智障的语言系统？！”依林暴怒道。
【已帮你查询语言系统的创始人……】
“不！你现在找出漏洞就好了！”
依林一脸抓狂。
虽然已经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接触这种情况，不管经历多少次，裴乐都有些束手无策。
“咔擦——”
突然，天花板上的一块钢板松动后从天而降。
郁良才抬头，双眼立刻瞪大，发出惊呼。
金属板擦着他的鼻尖而过，砸到地上。
差一点，这个从将近二十米高空掉落的金属板就要砸到了他的身上了——结果绝对是用再高科技的医疗都挽救不回来的那种。
郁良才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裴乐也看到这一幕，咬了咬牙关，转头看了一眼水箱中的鳞，清楚是对方造成的震动，
“给我停下！”
一声严厉的女声穿透力十足的传遍整个实验室，包括水箱中人鱼的耳朵中。
骤然，震动停了下来。
同事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错愕。
“018，你给我听好了，你再这么破坏实验室下去，天花板就要掉了——看到了没有，就是这个天花板！”裴乐指了指地上将近一米宽的金属块，“然后我就会被这种硬家伙砸在头上，当场死亡！”
裴乐面带愠色地朝水箱走去。
如果018不是一条鱼，而是她养的一条金毛，恐怕此时的场景就是被她揪住耳朵，拉到角落耳提面命。
“……做事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啊！”裴乐最后总结道。
肆虐的人鱼停下了攻击，呆呆地立在原地，任裴乐隔着一道二十厘米厚的钢化玻璃训斥，对方柔和的面容一旦严厉起来，就像平时不容易生气的好好先生突然板着脸一样可怕。
【能源还剩5%……】
“找到了！”一旁传来依林欣喜的声音。
不断喋喋不休报幕似的AI终于停止了报数。
郁良才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喉结滚动，默默地吞了一口唾沫。
他转头，小心翼翼地问一旁的季梧桐，道：“裴乐姐之前也是这个性格的吗？”
季梧桐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显然，一向喜怒不形于声色的她此时也被唬住了，看上去有些滑稽。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向温柔文静的裴乐厉声教育了018十多分钟，期间没人敢吱声。
且不说对方这超出意料的行为，最关键的是，这只桀骜不驯的实验品居然真的乖乖听对方的话了？！
裴乐骂骂咧咧完，感觉一向沉郁的心情痛快了不少。
这时，她才发现四周安静得有些异常，转头一看。
正好对上昔日相处同事们敬畏的眼神。
裴乐：……
坏了，这算不算ooc了？
其实，她也有些意外于鳞的听话，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下子季梧桐应该会同意她留下来了吧？
第32章
“地球日快乐！”
AX区, 在装饰得五颜六色的街道上，随着一声祝贺，裴乐猝不及防地被人‘袭击’了一身的彩带。
“呸呸！”
裴乐将不小心进入口中的彩带吐出来, 抬眼看向‘袭击’她的人。
站在她身后的赫然是一个穿着一身潮牌，龇着大白牙的郁良才。
裴乐：……我就知道。
在这个区内, 她除了郁良才也找不出第二个自来熟的人了。
“裴乐姐, 听说你明天就要出差了？”郁良才突然问道。
“是啊。”
说起这事，裴乐还有些烦恼, 如果她出差了, 那么代表将要和鳞分开半个月的时候，先不说鳞本身呆在实验室的危险性，光是上一次季梧桐透露出来的意向就让她警惕了。
虽然后来季梧桐还是同意裴乐留下来，但原先培育018亲社会行为这个实验就终止了。
对方除了裴乐, 其他人根本油盐不进，季梧桐也不可能找第二个人来说，“来，我这里有个实验, 需要你注射进人鱼血, 副作用未知，结果未知, 中途可能有生命危险。”
听上去就很不靠谱, 为科学献身也不是这么玩的。
季梧桐也不是对同类不择手段的人。
身旁，郁良才看向陷入沉思的裴乐, 眼神好奇。
裴乐这才回过神, 勾起微笑看向郁良才。
“怎么了？”
“没什么。”郁良才的眼神有着掩饰不住的羡慕, 显然，入职时间刚好错过了报名的他如今非常渴望得到这个机会。
“你要是想去的话, 我可以申请将这个机会让给你。”裴乐了然道。
“这怎么好意思……”郁良才囔囔。
这时，天空中的大屏幕亮了。
“今天，我们的执行官，季林先生将会在研究院的最高层接任首席位置……”
一位打扮精致的女主播出现在屏幕面前，身后是一段超清直播。
在研究院的最高层中，大门打开，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中，一位穿着正装，花白的头发梳得光亮，年过八十的季林执行官坐到了中间的位置。
“原来这就是研究院的内部的样子啊，看上去和公司的会议厅差不多。”裴乐听到郁良才在旁边说道。
里面的会议厅中间摆着一个长方形的长桌，而与裴乐又一面之缘的谭子平毕恭毕敬地站在季林身后，两排站在不少位高权重的人。
裴乐还看到了季梧桐的身影，在一群精英中显得并不起眼。
就算是这样严肃的场合，季林还是透露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姿态，好像参加的不是五年一次的首席交接，而是一场家庭聚会，面目慈祥。
按照五块大陆（其实就十几万人的基地）的分布来算，每五年换一届，每个执行官任期长达二十五年，正好在退休前五年担任一次首席。
当然，这在如今平均一百五十寿命的人类当中来说，时间也不算非常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