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话,是在念歌词。我的歌唱得不好听,所以只能把歌词念出来。
女人已经放松了戒备心,她已经把我当成了另一个路人。在我和她擦身而过后,她转过身子,开始向着我来的方向走出去。
在她的前面,已经能看到敞亮的灯光了。前面转个弯,再走不到 100 米,就是大路。她是不是放下了胸口的挎包,迈步向前方走去。
一步,两步……
她没有留意自己的身后,刚才那个瘸腿的男人已经转过身,收起手机,跟到她的身后。因为灯光的关系,女人并没有发现男人的影子。
更不会看到男人的左手里,多出一把弯弯的刀。
露出的刀很短,看不到刀柄。
我紧赶几步,很快就到了她的身后。工地上机器发出的动静,她自己走路的脚步声,还有她急切的心情,都遮掩了我发出的声音。还有光线,她看不到我的影子。
这是天分吗?发现最合适地点的天分。或者是直觉。
一个大步跟上去,然后一只戴着白色线手套的右手,从身后蒙住女人的眼睛,另一只同样戴着白色线手套的左手,伸到了女人的咽喉部位。
两只手的动作几乎就是同时发生的。
不等女人对自己被蒙住眼睛做出反应,她的咽喉就感到了一阵痛感,是咽喉被锋利的刀刃迅速切断的疼痛感。
因为锋利,这种疼痛感,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刹那。
弯刀的刀尖刺破皮肤,切入肌肉,然后顺势一拉,刀刃就切断了喉管。都没有丝毫的阻碍。
然后,热流从伤口涌出来。
蒙住眼睛的右手,和握着刀,在咽喉快速划过的左手又同时放开。我的手肘,还在女人的背部推(撞)了一下。
把女人的身体加速推向地面。
红色的血液很快流出来,并且向低处流去。这说明伤口是深的。
不知道在血液流干之前,这具尸体会不会被人看到。但这个面朝下扑倒下去的女人,是肯定不会看到――她已经死了。我对自己下手的位置,力度,都有充分的信心。对这柄弯刀的硬度,锋利程度,材质,也很有信心。
躺在地上的尸体,她的影子和她的身体,已经融为了一体。我就站在她的尸体后面,影子在灯光下拖长在身后。
这和几天前的 6 月 8 日稍微不同,那具尸体倒下后,伤口流出的血液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了一起,很快就干结了。
这个女人是谁?她认识我吗?我好像看她有一点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1――2――3!呼!
3 秒过去了,还是没人出现。没有人看到我,也就没有人阻止我。我在听我的心里的声音,那种哗哗哗的浪涌声音已经消失好久。杀人前没有,杀人后,更是听不到。
那是什么在催促,推举我继续行凶?这是没有答案的,永远不会有答案。
我扭过头,我的前面,是一条黑暗的小路。在我身后扑倒在地上的女人,几分钟前,就是走在这条小路上。
“什么是丰富的内心?”
“就是别人永远不会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疑虑,畏惧,憧憬和等待着什么?也就更不会知道你为了这些疑 虑,畏惧,承受的压力,惶恐。以及,你为了这些憧憬,等待,愿意付出的艰辛,和赤诚。”
这不是提问,也不是两个人的对话。就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自省”。自问。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有一天,有人这样问我,我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我自己问自己,我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我是一个冷血,冷漠,视人命为草芥的人吗?这和是不是有文化无关。”
“‘不是人’,‘没有人性’,算是对一个人极其恶劣的评价了。是比穷凶极恶,十恶不赦还要严重的定义。”
“我理解的穷凶极恶,十恶不赦,还只是性格凶恶,暴戾。这种人可能还有某些隐藏的善意。尤其是对某些特定的人,有善念。比如家人,亲属。既然还有善念,那他的‘恶’就称不上绝对。”
“‘不是人’,‘没有人性’,就不同了。这种人是连这一点仅存的善意都丧失了,变成了绝对的‘恶’。从里到外,对己对人,都只是恶意。恶,成了唯一的目的。”
“我不是这样的人。不是。”
“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
用了一滴眼泪的光彩
相信一句誓言的短暂
是永远不在夜空里闪烁的绚烂
她依然让自己有美妙的旋转
旋转时又寂寞依然
沉溺于
这流失在时光里的情爱
她说:每一朵流云的色彩多美丽,
她说:每一种远去的声音多美丽,
她说:每一个女孩的喘息多美丽,
她说:每个骄傲的男孩啊
多么伤心!①
注释:①木玛乐队――她是黯淡星。
我要唱这首歌吗?我曾经多么喜欢这首歌。我曾经多么热爱木马乐队。在他们的歌声里,有我感同身受,切身难忘的那种压抑的,深沉的,痛彻心扉的感情。
但是现在,它不适合我。不是这首歌。不是。
什么都不是
我们什么都不是
只是被遗忘在世界的一个角落
要爱
只能够向天乞求
不论是什么年代
为什么伤害
人性随手可买
随手可卖
你希望我陪你
回到那一年的上海
风不断的吹起
你眼里的怜爱
我看着我爱人
仿佛看着更爱的人
提一盏风灯
她从少女模样
变成妇人
风永远吹不停②
这首歌,对了。
注释:②黄大炜――秋天 1944。
第五十五章 抽丝
“都把你叫过来了,客套的话就不说了。”
刘余川的办公室里,才从云城返回昆州的顾览和许畅,又被叫了过来。一起的还有卢一品。
用刘余川一起等待的,则是顾览。
时间很赶,连熟悉刘余川的顾览也看不下去,提议让两个人先吃了东西,再过来。也可以一边吃,一边说。都没提洗澡,休息,就是吃东西。
这个要求也被刘余川否决了。他的回答是说完事情,他请客吃夜宵。夜宵晚饭一起吃。
顾览和许畅都没有回答刘余川的问题。顾览的脸上,有着疲惫和一些些的不满。许畅虽然也是风尘仆仆,脸上却没有太多疲惫的神情,还有些兴奋。
“我直接切入正题,你们走了两天时间,先不说你们在云城的情况。先说这两天我发现的新情况,然后再说把你找来的目的。”
真是一点客套话都不说。那个熟悉的刘余川又回来了。
“已经确定,宋允铭和妻子彭曦菱离婚了,离婚原因是两个人无法正常生育。可以怀孕,但孩子不能正常发育。而且是不可治疗的,只要是这两个人的胎儿,就一定存在这种情况。提出离婚的人是彭曦菱。现在彭曦菱在自己家养身体,长期请病假。”
“医生说胎儿不能正常发育,在 6 月 5 日流产,是非自然流产,胎儿在子宫内停止发育,没有了心跳,只能引产。两个人离婚的时间是 6 月 20 日。流产的事情告诉了双方的父母,离婚的事情,双方父母都还不知道。出于各种考虑,目前我们还没有接触彭曦菱本人,只是在单位做了一些侧面的了解。”
听完这些介绍,卢一品,顾览和许畅的脸色都好看了一些。尤其是许畅,不仅是好看,脸上都闪出了神采。
“已经查明,宋允铭供职的‘听湖绿色农业发展集团’,在螳螂川方向有业务,宋允铭不是直接负责人,他不是负责技术的。但是 6 月 8 日当天,他和另外的人是到过螳螂川水库的。水库的位置,距离案发地,直线距离大概有 3――4 公里。因为都是山路,小路,不太好估算。”
这一条不算很意外,只是佐证了之前的判断。
“一行有 6 个人,两辆车。其间,宋允铭和另外一个人,曾经短暂脱离过大部队。时间大概在 15――20 分钟之间。”
说起来,时间是不长的。
但这是要对谁而言。
如果凶手就是随即选取杀人对象,不要要尾随,不需要选取地形。杀完人就走,这个时间就是足够的。还很充裕。而且杀完人迅速返回“群体”,继续保持和别人的接触,也有利于证明自己不在现场。
“中午 14:40 左右,一行的 8 个人,在螳螂川温泉泡了温泉浴。到 17:00 左右结束。车,就停在螳螂川温泉的露天停车场里。”
这个消息也是重要的。
卢一品,顾览,包括许畅都知道,两起凶杀案的现场,都出现了一辆被人用刀捅破车胎的车。6.8,6.24,都没有例外。要捅破别人的车胎,就要出现在停车的地方。
证据链还有欠缺,但也越来越完整了。
“6 月 24 日晚,宋允铭也在昆州水泥厂住宿区,他是来探望父母的。给父母送了水果。他的父母还问起儿媳妇的情况。时间大概是在 19:00――20:00 之间。时间很准确,宋允铭的母亲冯兰仙有收看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的习惯。门口监控有进出的记录。”
“宋允铭不确定是否是开车回家的,停车场没有找到他进出的监控记录。6.24 凶案的报案人山鑫的简易停车场,也没有找到他的停车监控视频。但是他返回自己居住小区的时间是晚上 22:00 以后,是开了车的。”
又一条证据链补充完成了。
刘余川终于还是彻底倒向了许畅一边,至少是在行动上认可了把宋允铭作为第一怀疑对象的判断。
“这些都是好消息,我着急把你叫来的目的,是坏消息。”
这句话是专门说给许畅的。是你,不是你们。
“我没有办法在宋允铭的高中同学里锁定一个人,作为你说的那个对象。”
这句话说得很慢,还有些犹豫。这对于刘余川来说,可能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他无法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必要的线索。
“6 月 8 日过了,6 月 24 日也过了。7 月 20 日,就快要到了。我们的时间很紧。”
话风突然就变了,刘余川说出了一句让顾览和卢一品都听不懂的话。可许畅却在点头。这句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你懂诗歌吗?我说的是现代诗,不是古体诗。”
诗歌?怎么还扯到诗歌上了?
顾览和卢一品都是一愣,自觉有点跟不上许畅的思路了,或许也跟不上刘余川的。紧跟着,一张写着字还折叠起来的的信笺纸被掏出来,打开,放在了桌子上。
看上面的字排列的样子,倒像是一首诗。
“北京的古观象台――我是黑夜中归航的鸽子”
“这写的什么呀?又是观象台,又是鸽子,又是祭司的。”
凑过来的顾览发出一阵透着焦躁的声音。这种像猜谜一样的破案方式,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
说完话又打开了信笺纸的许畅,没有理会顾览,拿过一支笔,向着刘余川伸过去。这个问题,也是专门针对刘余川的。
诗歌!刘余川感到自己的心里抽搐了一下,像是某种隐秘的东西被人窥探。他接过笔,略一犹豫,也没说话,更没问许畅的要求,就在那张写着字的信笺纸上动起来。
他圈出了几个词。
“这写的是一个人,站在迎着风的高台,面对崩塌的现实,一个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我’,需要面对的还有风雨交加的另一种现实,他无能为力。所以这个人只能是羸弱和孤独的。不管他是祭司,还是鸽子。”
这是字面上的意思,顾览和卢一品也是能看懂的。
“但这也许还不是真实的他,真实的他,根本没有那种力挽狂澜的干云豪气,他不是试图扭转局面的祭司。他就只是一个不断逃避现实的人,所以,最后的部分,他说他‘只是’归航的鸽子,停在某个地方,驻足,歇息。和前面说的喧嚣,世俗,都没有关系。”
刘余川也陷入了一种沉吟式的表达中,好像他才是这首诗歌的作者。好像他就是在进行着一次创造,进行着一次和创作者的精神沟通。
“他是一个内心矛盾不已,不断否定和自我 否定的人,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内心挣扎在软弱和强硬之间。在面对一个女性全身心的付出时,只能选择逃避和托词拒绝的软蛋,连一怒冲冠都做不到的银样J枪头。”
许畅突然接过了话头,还骂了人。这一番话,把顾览说笑了。没想到看着斯斯文文的许畅,骂起人来,也是头头是道,张嘴就来。
关键,说的这些话像是意有所指。
“那个人告诉你的?”
刘余川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和自己面对面的许畅,语气中竟然有了一些严厉的成分。似乎对刚才许畅一番指责。有不满。
“不是肖颖告诉我的,是从肖颖的描述里,我自己总结归纳出来的。可能,主观了,不是很严谨。”
这灼热的目光,让许畅退缩了,她的语气没有了刚才的轻描淡写。这种变化,让顾览和卢一品也吓了一跳。
“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倒叙。”
刘余川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低头避开众人的目光,似乎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重新抬头时,一切都恢复了。
“假设最后面那只只能驻足,歇息,逃避现实,不愿意参与世俗的鸽子,就是他现实中的自己。可那个迎风站在高台上,想要努力逆转乾坤,站在巅峰的人,也是他自己,是想象中的他自己。”
许畅也被惊住了。她也没想到,刘余川能有这么深的见解。这让她为刚才带了挑衅和戏谑味道的话语感到了一丝悔意。
而一旁的顾览和卢一品已经是一头黑线。
“他想改变的,却是他的能力无法做到的。他迎风,却没有摔倒。他做不到力挽狂澜,却还是想要摆脱羸弱,和孤独。这是为什么?有他能力不足,心有不逮的缘故。是不是还有别的,他不能说,也不愿意说的隐情。他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隐情。”
“你知道是什么,是吗?还是你猜到了是什么?”
许畅已经被刘余川的表述所打动了,她跟着刘余川的节奏,进入了刘余川的精神独白。
“他的性格是复杂和多面的。是多面,不是多变。但也因为多面,会让他显得多变。他已经习惯了做一只归航的鸽子。是一只,不是一群。他就只是他自己,自己一个人。他把自己藏在人群里,藏在和别人的交往中国。当他需要面对别人,需要像别人坦诚地对待他一样,坦诚对待别人时,他就畏惧了。畏惧,就只能退缩。退缩,就像是在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