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刃——站着走路的狗【完结】
时间:2024-05-15 23:07:54

  化妆盒收了起来,语气却还是那种冷冰冰的味道。
  “走吧。我也有好几年没见过我妈了。”
  好多年没有见过她母亲,好多年没有回过昆州了。还好,宋允铭提前知道了一些。大众车启动,打转弯灯,汇入主干道。向前行驶。
  “同学,不怕你笑话,要不是你打电话,换成我妈,我可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难怪你妈让我打电话跟你说呢。”
  “我都差点不想接了。”
  2002 年 10 月 9 日 农历九月初四 阴 小雨 星期三
  17:56
  “不吃饭就走吧。”
  都不需要什么谋略了,更不需要什么语言,我父亲在客厅里一站,就足以解决所有问题了。所谓的技术副厂长赵兴林,站起来,一句多余的话没敢说,就走了。
  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敢。
  “洗手,吃饭。”
  我妈哑然一笑。
  这才是我爹的处理方式,简单,直接。
  “那个姓赵的来找你干嘛!”
  这是少有的,我父亲在饭桌上主动和我母亲说话。不说话,不是他们感情不好,家庭不和睦,恰恰相反,这是我父亲定下的规矩,全家都遵守的。
  有我在,饭桌上不讨论工作,不讨论厂里的事情尽量不说话。吃完饭,有什么事情再说。
  至于我的学习嘛,是从来不用他们操心的。
  饭桌上,唯一可以说的是点评菜。哪个菜咸了,哪个菜油放多了。
  “哎,一言难尽啊。”
  又是一个破天荒的回答,我母亲没有马上接上我父亲的话。
  “这个人,大男人一个的,居然算计起他老婆来。”
  很快,我母亲还是说话了。
  “他那个二婚的老婆,带了个女儿来的,好像成绩还不错,初中都是在云城念的。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在外面怎么和别人说的,说她女儿的目标是考北京的大学。”
  北京的大学,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你的梦想。
  “也不知道听话的人是怎么说的,就传成了有人说去北京念大学很贵,学费,消费也贵,往返的车票,冬天取暖的费用等等的。然后赵副厂长那个二婚的老婆就说了,她和她们家老赵早就商量好了,考上大学,就把厂里这套单元房卖了,她女儿上大学的费用,至少也够头两年了。后两年再想办法。那个女人还说,她帮了姓赵的一个大忙,就当是还人情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姓赵的听到这个消息了。”
  “大概是吧。”
  “所以姓赵的来找你,就是说房子的事情?”
  这种事,连我父亲这个基本不掺和任何家长里短的人,也“多嘴”了。
  欲言又止。我母亲的神情告诉了我,我在,他们就不会再继续谈下去了。
  “妈,爸,我好了。收拾收拾东西,做一下作业,就去学校了。”
  我的房间在靠近厨房的这一侧,在我的卧室窗户边,可以很清楚地听到我母亲和父亲在饭桌上的对话。这是我早就发现的秘密。
  我离开了饭桌,他们也就可以说一些不希望我听到的话了。
  “以后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事情。”
  这是我父亲的声音。
  “我知道,今天也是实在生气,就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比女人都不如,小肚鸡肠的。”
  “我也不该问的。让孩子知道这些事情,不好。他来找你干嘛?”
  “我听说,当初姓赵的也不知道怎么忽悠的,让这个女的帮他调动工作,从经贸委调到荆山公司了,做一个挂职的技术副厂长,算是来镀金的。他们经贸委的人,有了企业的工作履历,管理岗位,又是和经贸委工作挂钩的技术管理,以后回去,好升职。”
  “这和房子有什么关系?”
  “这房子,是姓赵的调来厂里后买的。我就是经手人。他来了以后,主动提出来,想买一套厂里的房子,表示自己在厂里扎根。那时候两个人还没有正式领证,房产证上就没有这个女的名字。”
  “恐怕是就没打算写上那女人的名字吧。”
  “有可能,姓赵的和她的前妻有个儿子的,现在也在念高中了。过两年念大学了,考上了是钱,考不上,可也是钱呢。”
  “他来找你,就是说房子的事情?”
  “是啊,也亏他想得出来。让我以公司小区管理方的名义,发一个通告,就说公司单元房是公司为职工提供的福利,是低于市价的。所以,非本公司职工,或本公司职工直系亲属,不得在房屋产权证上署名。”
  我需要琢磨一阵子,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只记得他们叫她娄老师,具体叫什么,不知道。”
  “一个老师,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能帮人调动工作?”
  “她是党校的老师,还是一门必修课的老师。各个单位领导,书记,包括厂里的厂长,书记,都要定期到党校学习的、培训的。职务晋升,也需要到党校上课。这个人和市委党校的领导关系也好,很会来事。加上厂里和经贸委很多人都上过她的课。多少也给点面子,而且也只是个挂职的管理岗位,也就顺水推舟了。不然,怎么会有什么赵副厂长?”
  “宋允铭要杀的是个女的,他要把她杀死了,冻在大冰柜里。这个女人一定对他有特别的意义,不然不会想要冻在冰柜里的。是整个人冻在冰柜里的,不是肢解,也不是分尸,是整个人冻进去。”
  被解救出来,剪断了手脚上的扎带后的阮益达,就一直在说话,根本停不下来。重获自由的,首先就是他的嘴。
  唯一停下来的时刻,是喝水。补充水分。
  “谁也别打断我,就让我说完。老子这回可是第一大功臣。宋允铭手里有一柄刀子,是白银做的。白银不是银,是合金。那小子手艺好得很,刀打得也好。刀尖上带了个钩子,就是专门用来割喉的。”
  “还有,他要杀的那个女人,一定是个矮个子,不会太高,也不会太胖。他的那台冰柜,我看过了,不是那种特别特别大的商用冷藏冰柜,就是家用的那种规格。个子大的人,是装不下的。”
  “我都说了,他是不会分尸的,也不会肢解。这个人对他意义很特殊,他是不会舍得把这个人分尸的。你们要相信我。一个是个女人,不是男人。一定是个特殊的女人。”
  噼里啪啦的一番话,说得很快,逻辑总体还算清楚。
  “托妞,托妞,别说了,先去医院看看。”
  金柳南插空接话。
  “我去什么医院啊,赶紧去抓宋允铭啊,他的最后一个凶杀对象已经确定了,逮着他,我就立了大功一件了。”
  声音猛地提高了。
  “托妞,托妞,宋允铭已经失踪了。也失联了。”
第七十四章 外强
  2018 年 7 月 22 日,星期日。
  14:34。
  昆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队长办公室。
  “通缉令已经按照程序在申请发放。单位去过了,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他的父母也已经被监控起来。”
  最后这句话说得明显有一些犹豫。冯兰仙,宋建军,就在几天前,是刘余川带人找到他们,询问关于田文明的信息,还问了很多。现在,却把他们当做了嫌疑人的亲属监控起来。
  这多少有点欲取姑予,欲擒故纵的意思。让刘余川在道德上,有些难受。
  “宋允铭的身份信息已经出于监控下,他买不了车票,火车票,机票。他的车也被监控了,租车,也不容易。他现在离开不了昆州。除非他在今天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昆州。”
  一直是刘余川在说话。少有地,刘余川表现出了一种惊慌的状态,虽然还没有失措。
  “可是宋允铭到底在哪里?”
  “那个顾亦琛,又到底在哪里?”
  焦躁已经毫不掩饰地呈现在刘余川的脸上,这恐怕是他刑警职业生涯以来,最不安的一刻――他明明已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却在几乎就没有和犯罪嫌疑人发生任何正面接触的情况系,就把这个犯罪嫌疑人给“丢了”。
  不仅丢了,还有可能会导致有一个死者的出现。
  如果最后这个人再死了,即便是最后把罪犯绳之以法,那也将是莫大的遗憾。如果最后,罪犯选择的是“同归于尽”,那就不只是遗憾,而是耻辱了。
  就像 20 年前,他的师父黄冶弧鞍滓杀手”羞辱一样。
  “顾亦琛突然失联,会和宋允铭有关系吗?”
  还是许畅的习惯,不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但是和之前几次不同,这 个问题,刘余川也回答不了。
  人命关天,他也突然没有了回答的勇气。这很少见。
  “如果不是和宋允铭有关,那会和谁有关呢?”
  不等刘余川回答,许畅又继续问道。
  “这个人对于顾亦琛来说,也是很特殊的。她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或者是不愿意别人知道她要来见这个人。”
  是,许畅的这个判断是对的。顾亦琛以休年假作为借口,切断所有的联系方式,就是要掩盖自己请假的真正的目的。
  “你没有见过肖颖,对于肖颖来说,宋允铭是她的一道伤疤,一道自己舔舐的伤口。她用自己的方式治愈了这道伤口,算是做了一个了结,给了自己一个交代。所以她可以面对我。”
  许畅踱着步子,一边走一边说话,微低着头,没有看向刘余川。说话的方式变得带有“文艺”腔,像是在朗诵诗歌。
  “顾亦琛来自一个离异家庭,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那么这道伤口,就很可能是她的父亲,或者母亲。”
  这个判断还是对的。至少逻辑上是对的。但是许畅还没有结束。
  “顾亦琛的资料里,没有她父亲的信息。是吧。”
  “是,资料显示她在昆州期间是和母亲住。户籍信息也是跟着母亲的。户籍信息显示的结婚登记地点是在北京,但目前的工作地点在云城。离异,离婚地点还是在北京。”
  刘余川只能复述他所掌握的信息,如果是案情的推演,他是在行的,但是这种对个人的分析,他实在称不上拿手。
  “顾亦琛在北京念的大学,但是没有留在北京,而是回到了云城,离婚,然后再云城工作。是什么原因让她离开结婚的地点到云城来呢?又是什么原因让她离婚呢?”
  什么原因?
  宋允铭想考北京的研究生,是因为顾亦琛在北京念大学,可能会留在北京。顾亦琛,放弃北京的生活,甚至不惜离婚回到云城,也会是因为一个男人吗?
  “不会是因为一个男人。如果是因为一个男人,她应该再婚。否则,放弃生活和婚姻的代价局太大了。如果是因为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应该在云城,否则她也不会到云城来。”
  许畅是在一步步否决掉其他的可能性,最后把可能性锁定在宋允铭的身上。这个过程,要能说服刘余川,也要能说服她自己。
  “田文明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他的父亲,是一个精神的父亲田知S。他之所以要努力学习车工、木工,就是向他的精神父亲学习,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是吗?”
  是的。这是已经讨论过的。
  “那么顾亦琛离开北京,离婚,到云城,会是因为她的母亲吗?一个精神控制她的母亲。”
  精神控制的母亲。刘余川又有点跟不上许畅的思绪了。
  她母亲的户籍信息是怎样的?”
  “离异。有两次离异的登记。”
  再婚后,再离异。
  2018 年 7 月 22 日。15:06。
  白色大众车在城里转了几个红绿灯以后,上了一条像似环城路的主干道,道路宽了,车速也加快了。
  “这是去哪里啊?”
  沉默了有一阵子的顾亦琛突然开口说道。似乎又开始表现出对宋允铭的不信任来。
  “这是去老市委党校方向的环西路啊。你不知道吗?这条路 2015 年就建成通车了。”
  顾亦琛有不说话了。既不表示质疑,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信任。
  “昆州我不熟悉,我很长时间没有回来过了。好多年了。”
  “过年你也不回来吗?”
  她当然不回来,这个答案宋允铭已经知道了,但是让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回来干嘛。我不喜欢昆州。”
  一句幽怨的回答,语气里还有一些凄凉的感觉。
  “同学,这是你的私事,我本来不该问的。但是我要买你的房子,有些事情,能问问吗?免得以后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红灯,宋允铭的车停在了第二的位置。他脸上露出一种欲言又止,但还是终于说出口的表情来。
  “问吧,这些事情,逃是逃不掉的,终究是要面对的。”
  逃是逃不掉,终究是要面对的。这也是宋允铭想说的话吗?
  “你想问,明明房产证上有只有我妈的名字,我妈干嘛要让我回来才能卖,是吗?”
  她要自己说出答案了。宋允铭等待的回答,没想到是这样轻松地就实现了。
  “她是要逼着我回来和她见面。这是她一贯的做法了,她也知道如果是她提出要求,我是不会回来的,我已经不吃这套了。所以才要你打电话,你来提要求。还非要扯上个卖房子的事情。还好,没有让你亮明身份,不然,我可是不会回来的。”
  虽然都是已经知道的结果,但从顾亦琛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宋允铭深深地震惊了。
  “她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说了,她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想不起来啊。她那是看不起你们昆州水泥厂的人。她那个人,一直就端着知识分子的架子呢。”
  刻薄,这样的说话方式,能算得上刻薄吗?一个女儿,对自己的母亲用这种方式说话,其实却是因为她的母亲,也用这种方式对她。
  “不用说得这么绝情的。”
  “绝情,你是不知道什么是绝情。”
  那种哀怨的表情,似乎又出现在了顾亦琛的脸上,她扭头看向窗外,还是不愿意看开着车的宋允铭。绿灯亮了,汽车松开刹车,继续往前开。
  “她是你妈呀!”
  “我妈又怎么样!我在北京好好的,非要把我折腾到云城来,害得我什么也没有了,害得我过得蝇营狗苟的。”
  “刘警官,你跟我说实话,说真话,我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放心说,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经受得起。”
  眼前的冯兰仙,已经没有了之前见面时的那种淡定和从容,头发乱糟糟的,眼眶下的眼袋相当明显,脸上的皱褶也堆砌在一起。
  但她的声音,还是有力的。
  “冯,冯阿姨。有些话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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