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宏民两步走到面包车前,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在云霏霏的脸上,看到她的脸色,立刻转身对姜晓波说:“送她去医院。”
第69章 往事
高驰打通了云霏霏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他觉得心里有些慌,但没多想,因为她不接电话已经成为了常态,在客厅沙发上躺了会,他起身走进了小卧室,躺在了单人床上。
停职检查的这段时间,他什么都没干,想的最多的就是彼此的未来。
对于后果,早在让她住进家里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职业生涯全毁的准备,因此接到调离的处分通知时,他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但是,对接下来将要面临的工作,他感到茫然。
一方面,他完全不知道基层派出所的工作内容到底是什么;另一方面,一旦去了派出所,就离得更远,那么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少,未来就更加虚无缥缈。
想到这,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本就不长的头发。
*
凌晨一点半,昔阳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
云霏霏躺在病床上,看着医生拿剪刀剪开自己内搭长 T 的整个左袖,尽管医生动作很轻,可她还是感觉很疼,没忍住叫了一声。
医生见她整条手臂上都是干涸的血渍, 腕上的伤口血肉外翻,几可见骨,她肯定这绝对不是刀割出来的,有些好奇到底是怎么伤的,皱眉问:“怎么弄的?”
云霏霏疼得只顾着龇牙咧嘴了,就没说话。
医生见她不回答,以为是不想说,也不追问了,说:“还好不在活动的腕关节上,要不然你连动都动不了。”
云霏霏还是没说话。
医生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见她一直盯着伤口,就找了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问:“多大了?”
云霏霏说:“三十了。”
医生听她语气有些丧,不禁看了她一眼,说:“才三十,听你语气,我还以为你八十了。”
听出医生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云霏霏朝她笑笑,没说话。
血渍清理干净后,要开始缝合伤口了,医生看向她,轻声安慰说:“忍一下,有点疼。”
缝合过程很慢,即使打了麻药,还是感觉到一丝丝的疼痛,云霏霏不想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伤口上,就盯着天花板数数。
也许是盯着头上的那盏灯太久,一直没眨眼,眼睛感到了酸胀,泪水不知不觉涌了出来。
医生看到了落在病床上的眼泪,有些话从见到伤口的第一眼就很想说,这时忍不住了,低声说:“三十很年轻,从新开始很容易。”
云霏霏听到这话一愣,转过头,看向医生。
医生带着两层口罩,只露出温和的眉眼,云霏霏看着她的眼睛想起了病床上的母亲,眼泪非但没止住,反而越流越多。
医生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说:“等好了,再去找个又高又帅又优秀的老公。你长这么漂亮,选择多的是。”
云霏霏这才意识到她误会了,想说自己不是割腕自杀,也不会蠢到为男人自杀,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天花板无声地流眼泪。
伤口缝合完成时,云霏霏的眼泪也止住了,医生看了她一眼,嘱咐说:“清淡饮食,禁食生冷辛辣。等伤口长好了,来做个疤痕修复,我给你介绍医生。”
云霏霏点了点头,说 :“谢谢。”
*
姜晓波将云霏霏送去医院,因为涉及到隐私,怕她情绪崩溃,便叫来了女同事守着她,自己回了警队,等赶回医院时已是两点,走进急诊大厅都是人,找了五分钟才在最偏僻的一处角落找到云霏霏,他问坐在床尾守着的女警:“情况如何?”
女警守着云霏霏熬到现在,困得一直在打哈欠,说话声音含糊也不大:“伤口没什么大碍,明天就能出院。”
急诊大厅很吵,隔壁床位的病人张着嘴扯呼,姜晓波压根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又怕说话声音太大吵到云霏霏,示意她去大厅外。
了解清楚云霏霏并无大碍后,姜晓波放了心,转身要回急诊大厅,女警突然问他:“要告诉高驰吗?”
姜晓波有些拿不准这事,因为涉及到云霏霏的隐私和自尊,他反问:“要告诉吗?”
女警想了想,摇头:“还是算了。告诉他,他估计又要多挨一个处分,我估计也会被江队臭骂一顿。”
*
云霏霏被一阵凄厉的哭声吵醒,她睁开眼,耳膜被一个尖细的女声狠狠地刺了又刺。
“妈――”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我妈!”
“妈……”
云霏霏转过头,往发出尖叫声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走廊拐角围满了白大褂,一个花季少女被挡在了白大褂之外,正一脸无助地踮起脚尖往人堆里的病床看。
看到她身上的校服,云霏霏仿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经历,往事历历在目,忽然像海浪扑卷而来,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少女压根看不到病床上的景象,急得眼泪如雨下。
她旁边一个陪床的中年女人看她哭,有些不忍心,说:“丫头,先别哭,赶紧打电话让你爸过来。”
少女哽咽着说:“他们……早离婚了。”
中年女人沉默了两秒,问:“家里还有大人吗?”
少女摇头。
中年女人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见她六神无主,拉着她手要在一旁坐下安慰两句,但少女压根坐不住,女人没办法只得放开了她。
医生们都在忙着抢救,压根顾忌不到家属,少女手足无措地站在圈外看了会,抱起地上的书包,蹲坐在地上,把脸埋了进去。
云霏霏突然觉得眼睛开始发酸,她转回头,坐起身,用受伤的手去拔针头。
她隔壁床位的陪床阿姨本来睡着了,也被少女的哭声吵醒了,看完这心酸的一幕,转头看到云霏霏在拔针头,而点滴还剩一半,她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拦:“等…我去帮你叫护士,你……”
话还没说完,云霏霏已经把针头拔了下来,抬起头,阿姨这才看到她一脸的泪,愣了下,什么都没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她走下床,走到走廊尽头处的门口,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
姜晓波让女警回去休息自己留下来,回到病床没见到云霏霏,他整个人一愣,忙问隔壁陪床阿姨。
阿姨皱眉打量了他一会,问:“你是她男朋友?”
姜晓波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摇头:“不是。”
阿姨沉默了会,指着走廊尽头处的门帘,说:“她哭着从后门出去了。”
姜晓波找了一圈没见到她人,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一接通还没说话,就听到那边说:“我回家了。”听到她声音里浓浓的鼻腔,他沉默了会儿,说:“你先好好休息一天,后天一早来队里做个笔录。”
“好。”
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云霏霏摸遍全身口袋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想起手机和钥匙被何大力扔了,她找司机要支付宝账号,商量回到家转账,司机觉得她是个骗子,骂了几句,直接把她撵下了车。
没有家门家钥匙,她直接去了最近的宾馆,她没有想到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前台姑娘见她没有身份证,还一脸的伤,压根不敢给她开房,一直让她赶快离开。
云霏霏累到极致,压根没有力气再走到另外一个地方,无奈之下,只能给姜晓波打了电话。
半小时后,姜晓波赶了过来,他一亮出身份,一切困难迎刃而解,前台姑娘马上开了房。
云霏霏看着他身上笔挺的制服,眼睛突然一阵阵发酸,心酸和委屈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而无助,姜晓波看她眼圈泛红,从钱包里拿出一千块钱现金,递给了她。
云霏霏本来还在纠结如何向他开口借钱,看到他递过来的钱,接过来,说:“谢谢。”
姜晓波把她送进房间,将她落在医院的药放在茶几上,见她情绪没什么异常,说了句:“有事给我打电话。”便离开了。
云霏霏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换锁,第二件事是睡觉。
一觉睡到次日十点,她起床洗漱才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破相的脸,红肿虽然已经开始消退,额头和眼角却愈发青紫,虽然没有面目全非,但看着也实在有些吓人。
于是,她戴上棒球帽和口罩,拿了手机出门去了刑警队。
何大力的行车记录仪删了一些内容,幸运的是,并没有删干净,蒋小艾出车祸当晚的视频都还在。
云霏霏不懂他为何没有格式化,姜晓波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说:“他是个文盲,压根不懂,也就不知道还有一个东西叫格式化。”
云霏霏没想到居然这是个原因,只觉得可笑至极:“文盲?九漏鱼?”
姜晓波想到何大力以后只能做个清心寡欲的和尚直皱眉,他不知道云霏霏挂断电话后又对何大力做了什么,只觉得她的手段实在有些残忍,说:“你下手太重了。”
云霏霏说:“我正当防卫。”
姜晓波叹了口气。
云霏霏以为他在同情何大力,懒得历数何大力的罪状自证清白,从口袋掏出现金还给他,想了想,又把何大力的手机递了过去:“他手机里的有些东西我都删了。”
姜晓波把手机接过来,问:“什么东西?删了干什么?”
云霏霏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好一会后,姜晓波反应过来了,还是有些可惜地说:“那些东西可以作为证据。”
云霏霏沉默了会,说:“我想起,借助某些手段可以恢复那些数据。”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说:“比起证据,我觉得还是隐私和尊严更重要。”
姜晓波沉默片刻,答应了:“你放心,不会的。”
云霏霏听到他答应,笑了笑,说:“你们应该给我发个奖状,奖励我为民除害。”
她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身旁传来一道质问的声音:“什么奖状?!”她被这严厉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说话的那人。
前天晚上太黑,压根没看清她的模样,现在光线足,江宏民将云霏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和掂量个遍, 越看越替高驰感到可惜,他本以为高驰中意的人是个温柔漂亮的小女生,见到本人才发现是一个浑身都是刺的普通人。
见她盯着自己,江宏民自我介绍说:“我是江宏民。”
云霏霏觉得他打量自己的眼神很不友善,出于礼貌还是朝他笑了下,淡淡地说:“你好。”
江宏民觉得两人的性格和出身都不合适,说:“高驰调离去了郊区乡镇派出所。”
云霏霏不懂他说这话的原因,倒是听出来他话里的指责,她不懂高驰的调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觉得这个指责莫名其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宏民误会了她的意思:“因为你这样的人,他才犯了错误,才受了处分。”
云霏霏听到这话,有些纳闷地看向姜晓波,姜晓波见她看过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云霏霏见他默认,这才意识到高驰的调离是因为自己,才搞清楚江宏民说这句话的原因以及他的身份,沉默了会,她看向江宏民说:“请您放心,我们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江宏民松了口气,说:“这样最好。”
第70章 电梯被困
早春的零度冷风冷到刺骨,而江宏民的话比这零度冷风还要刺骨。
以前,云霏霏根本不在乎出身和背景这些东西,因为众生皆平等,谁也没比谁高贵。可现实总会告诉她,一遍遍毒打她,体制外和体制内压根就不是一个世界,不要妄想踏足其内。
本来她压根没有畅想过和高驰的未来,可相处时间久了,难免会想到以后,难免开始憧憬婚姻。江宏民的话像是给了她一巴掌,明明白白告诉她不配。至于为什么不配,无外乎就是体制两个字。
五年前,男人为了体制内的一个职位,左拥右抱,将她耍得团团转整整三年;五年后,只是一场没有官宣的感情,她还是备受指责。
她想不通,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难道男人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想到这,云霏霏深吸一口气,收回去推开一楼大门的手,转身,穿过一个个深蓝 制服,找到姜晓波,问:“你们江队在哪里?”
姜晓波见她突然折返,一脸惊讶:“你找江队?”
云霏霏点头。
姜晓波指了指右手边的楼梯,说:“可能在会议室,二楼,楼梯口左拐第一间。”
云霏霏刚要上楼,江宏民从楼梯走了下来,她说:“江队长!”
江宏民见她回来也是一脸诧异,问:“你找我有事?”
云霏霏勾起嘴角,冲他微笑:“你刚刚什么意思?”
江宏民看一眼她身后的姜晓波,一脸疑惑:“什么什么意思?”
云霏霏盯着他,说:“什么叫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请你告诉我。”
江宏民怎么可能没听出她言语中的嘲讽,明白她只是回来找茬的,皱眉没说话。
云霏霏压根就没指望他能回答自己,接着问:“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江宏民斟酌片刻,说得很隐晦:“和他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背后的意思云霏霏很明白,换做是以前,她压根不会理会这种官方话术,但此刻,她只觉得可笑。当事人高驰还什么都没说,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外人有什么资格对自己配不配这件事指手画脚。
云霏霏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一声冷嗤:“我和他是不是一路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他爸都管不着,你算老几?”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毫不留情面地和江宏民说话,姜晓波听到一愣,看到江宏民气得脸爆红,想打断云霏霏,可云霏霏压根没给机会。
云霏霏说:“你是玉皇大帝?还是他是龙宫太子?非得你指定的王母娘娘的闺女才配得上他?”
江宏民也察觉到的确是自己管宽了,刚要说话,云霏霏将他堵得哑口无言:“现在是公元 2022 年,大清都亡国一百多了,新中国都已经七十三年了,您还穿着长马褂呢?”
江宏民刚对自己刚刚说的话生了点愧疚,听到这,气得脸胀红,接下来她又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
云霏霏说了大约一分钟,好像才知道凡是都要适可而止,她盯着江宏民难看至极的脸,似笑非笑:“不过,我要谢谢你,你的话让我认清一件事。”
江宏民闻言,看向她。
云霏霏咧开了嘴笑,她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嘴角的酒窝很深,以至于没人料到她嘴里说出的话比她的酒窝更让人招架不住:“你让我清楚地意识到,不是我配不上他,是他配不上我。你稀罕,尽管拿去,老娘我不要了!”
云霏霏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姜晓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看到江宏民朝自己看过来,察觉到自己失态,怕引火烧身,立刻转过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