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溯故意拿她寻开心:“他对你那 么好,走之前就没跟你先私定个终身?”
叶轻舟在他侧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定你个头,他走那年我才 14 岁。”
黎溯有些好奇:“那他 7 年没回来了,你还想他吗?”
叶轻舟被他的问题噎了一下,半晌之后才红着脸回答:“长这么大,他是除我爸妈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黎溯反问:“我对你不好吗?”
叶轻舟没想到黎溯会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在男孩坦然的目光中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跳起来,面上却淡定地一哼:“闻君哥哥性格好得很,不像某些人喜怒无常,他可从来不骂我,更不会踢我。”
黎溯笑了:“那他可真能忍。”
一时无话。黎溯也学着叶轻舟的样子,两手交叠枕在头下面,整个身子放松下来,两条长腿垂在床边一荡一荡。叶轻舟觉得挺神奇的,明明是和他并排躺在程子昭简陋的硬板床上,可她竟然会莫名生出一种在躺在海边沙滩上看夜空的错觉。她的闻君哥哥,七年来漂泊在异国他乡,他遥远的身影摇曳在叶轻舟的心头,最终化作了这片夜空中一颗只能仰望的行星。
“可是现在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叶轻舟突然这样说道,随即转过头去看着黎溯。
黎溯也转过头来看着叶轻舟,或许是这个角度之下的叶轻舟看起来更加美丽剔透,或许是被安静宁和的氛围感染,总之黎溯并没有露出一贯的冷漠不耐,而是难得心平气和地回了叶轻舟一个不甚刻意却意外好看的微笑。
叶轻舟心脏被绊到一样狠狠打了个趔趄,堪堪稳住。
打断他们岁月静好的是程子昭的敲门声:“姐,你电话响了!”
来电的人是齐校长。开学以来学校里接二连三地出人命,这位年逾五十的老同志处境十分艰难,各方各面的压力全往他一个人身上扑。此时叶轻舟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不出意外地苍凉。
“小舟啊,我听说市公安局特地派了人保护你的安全,是真的吗?”
叶轻舟望了一眼坐在院门口的金玉蕊:“是啊,怎么了?”
齐校长哀怨地叹了口气:“流年不利啊!什么事儿都往一块赶,真是不太平啊!刚刚胡老师给我打电话,哭哭啼啼地跟我说她妈妈病倒了,她要请假去医院里陪护。你说人家家里出了这种事,我也不能做恶人啊,可是学校的老师实在是不够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如果你的安全有保障的话,明天起你就回学校继续上课吧!”
第二十六章 我可能发现凶手了
叶轻舟打死也没想到这次回二中情况会这么惨烈,还没被凶手怎么样,倒先被上不完的课累死了。
二中高二年级一共 14 个班,原本由龚小雅、曲悠扬和她自己共同来带。后来龚小雅和曲悠扬相继出事,叶轻舟也被拒校门之外,胡老师又要休哺乳假,所以语文课一直是有一节没一节地上着,大多数时候都被其他科目顶替了。这次叶轻舟回来,齐校长为了追上语文学科的进度,一点也没跟自己这干闺女客气,直接把一班到十班的语文课全排给了她一个人,剩下 4 个班则交给了高一的老师来带。可怜叶轻舟一脑瓜子的案情,还没找回工作状态,就被赶鸭子上架地讲了一整天,从早上八点一直讲到下午五点,等到五点二十分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她喉咙已经完全讲哑了,只有口型没有声音,嗓子肿得跟塞了个仙人球一样。
最后这节课就是六班的。叶轻舟走上讲台后,掐着自己的脖子,强忍不适说明了自己的状况,求得了大家的谅解,便用教室里的多媒体设备给他们播放起了《诗词大会》。
时近傍晚,屋里关了灯,拉了窗帘,黑得像电影院一样,只有屏幕上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叶轻舟脚打后脑勺地忙活了一天,脑子跟陀螺一样嗡嗡乱转,到这会才终于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趁着屋里黑咕隆咚的时候偷偷阖眼眯一下,手机突然收到一条信息。
“晚上别住宿舍,没地方去可以住我二姨那里。”
叶轻舟福至心灵,用手指将窗帘微微勾开一条缝向外看,果然黎溯站在学校大门对面,背靠着一棵树,头微微仰着,但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叶轻舟拿起手机给他回复:“好,但放学之后我要先去医院探望一下胡老师的妈妈。”
叶轻舟放下手机,又去偷看黎溯。只见他似乎感受到了震动,将手机举到眼前,修长的手指操作了一番,不一会儿,叶轻舟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这种在人群中近距离看着别人查看自己发的消息、近距离看着别人给自己发消息的感觉很奇妙,一方面,它让等待这件事变得更加充满期待、令人振奋,另一方面,它能让聊天的两个人将对方收发消息时的动作尽收眼底,让这场交流多了很多值得留恋和玩味的细节,变得更加淋漓尽致。但除此之外,叶轻舟还觉得有点滑稽,通常这种情况都应该是两个早恋的学生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现在她堂堂一个老师居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偷偷摸摸跟校外的人发消息,还在这贼头贼脑地观察人家的反应,说出去她自己都觉得有损师德。
叶轻舟神思游走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查看黎溯发来的消息。
“你还敢乱跑?不长记性是吧?”
叶轻舟本来就为自己在这偷发消息的行径感到惭愧了,此刻又被这破小孩肆无忌惮地责骂,更觉得没面子,因此说话也不觉冲了起来:“上次我连累你中毒是我不对,这次你就别跟着我了,有金玉蕊在我不会有事的,别操心了。”
叶轻舟发完了消息没再看黎溯,她以为按照黎溯的臭脾气,他肯定不会再搭理自己,可是过了一会手机又亮了起来。
“为什么非要去看胡老师她妈?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轻舟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害你在学校中毒,胡老师作为当时六班的班主任也受到了很大牵连,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补偿她,现在她妈妈生病住院,我是一定要过去探望的。”
这是其一。
还有一个原因叶轻舟没说。
这是她昨天晚上在程子昭家里想到的。凶手想要杀她,或许是因为她无意中查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证据,而她思前想后,从她回到奕城到中毒事件发生,她去过的和案件相关的地方就只有胡晟辜液兔咖,最多再算上一个黎溯二姨的理发店。她不确定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既然今晚得到了黎溯的允许可以去二姨店里过夜,那么下班后不妨借着探病再去会会胡晟埂
想到这里,叶轻舟又给黎溯发了一条消息,言辞颇为恳切:“我不是胡闹,金玉蕊受了你爸的命令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不会有危险的。放学后你就乖乖吃饭照顾奶奶,我这边完事就会去二姨那里的。”
黎溯这一次看完了消息就摁灭了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傍晚六点半,叶轻舟打车到了市肿瘤医院门口,买了一束鲜花和一个果篮。来之前她联系了齐校长,对方也赞成她前来探病,并告诉她胡妈妈在住院部 6 楼 0613 病房 2 号床,校领导白天已经去探望过了。叶轻舟按照他的指示乘电梯上了六楼,一路找到 0613 病房,抬起右手准备敲门。
然而,就在她的指节即将叩在门上的一刹那,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突然闯入她的眼帘,将她的动作生生卡在了半空。
那是病房门口贴着的患者信息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2 号床,胡越。
胡越?
叶轻舟觉得这两个字莫名地眼熟,反复默念了两遍之后整个人剧烈一震――是她!
霎时间,无数念头像连绵不绝的闪电,从四面八方向她劈射过来。
她快步离开了 0613 病房,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打给了黎溯。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叶轻舟不出所料地听到了对面和自己这里一样的嘈杂声,她就知道黎溯这小子嘴上死硬,最后肯定还是跟着她跑到医院来了。
“黎溯,别躲了,赶紧出来,我需要你帮忙!”叶轻舟喘着粗气吼到。
黎溯没出声,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在叶轻舟背后点了点她的肩。
叶轻舟转过身来,也顾不上说其他的,一股脑将自己手里的花和果篮塞进了黎溯怀里,两手抓着他的胳膊郑重地说:“黎溯,你听好了,我现在要你做的事,你一定要帮我做到,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黎溯满面疑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叶轻舟做了一个深呼吸,神色凝重地看着黎溯:“我,有可能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胡晟勾蚩病房门,意外地发现站在门外捧着一 堆东西的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黎溯。
她对自己的教学事业不怎么上心,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照着全校统一的教案按部就班地讲完她该讲的东西,其他的事情她一概不关心。对黎溯印象深刻,还是因为他高一一年打架进了五六次派出所,而且成绩差得一骑绝尘,让她的佛系老师之路走得异常坎坷。她素来对这个问题学生缺乏好感,可是没想到在眼前这个境况下,这半大孩子竟然会这么有心,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学生了,还特地买了东西前来探望。胡晟挂馔庵余更是感动,连忙把黎溯让了进来,亲自搬了椅子给他坐。
黎溯跟胡老师并不熟,甚至不太喜欢她,此刻非要装成体贴老师的乖宝宝,心里当真是叫苦不迭。然而他被叶轻舟委以重任,不得不硬着头皮跟胡晟罐瘟模背地里偷偷观察,寻找时机。
病床上的胡越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很大,白头发的数量远远不如黑头发多。只不过病痛的折磨让她脸色有些憔悴,即便在昏睡中也是不太安稳的样子。黎溯知道她得的是绝症,躺在这里不过是有一日熬一日,但是还是说了一些祝愿早日康复的场面话安慰胡晟埂K知安慰不成,反而勾起了胡晟沟纳诵氖拢眼下左右没人,胡晟怪荒芏宰爬杷萼余铀咚灯鹄础
“我妈这个人就是太争强好胜了,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然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大半辈子。苦日子过了这么些年,一点都不知道反思,这性子是越来越偏激了,6 月份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生病,可是硬是瞒着我们,也不肯来医院治疗,一拖就拖到了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我真的是……”
胡晟顾档竭煅剩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黎溯瞅准时机,眼疾手快地从裤兜里抽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迅速划了一个“Z”字形的快捷手势,直接将手机调到了相机功能,趁着胡晟沟沧⊙劬Φ墓Ψ蚨宰挪〈采系幕杷着的胡越啪啪拍了好几张照片,还顺带拍了床边摆着的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然后变魔术一般地将手机滑进了兜里,若无其事地安慰起胡晟估础
胡晟箍薰了劲儿之后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手忙脚乱地抹掉了眼泪理了理头发,极力做出端庄的样子,甚至还勉强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黎溯,我这一激动就没控制住,让你看笑话了。”
黎溯连忙表示这是人之常情,都能理解。
胡晟菇裉於岳杷菡媸枪文肯嗫矗只觉得他体贴又懂事,跟从前那个混不吝好像都不是同一个人了。好感一起,她就不免对他多了些关心:“黎溯啊,你身体怎么样了?上次中毒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黎溯乖巧地回答:“我没事了,谢谢老师。”
胡晟沟愕阃罚骸澳蔷秃茫那老师就放心了。那个叶轻舟是新来的,年轻毛躁,做事太不靠谱。社会上这样的人很多,你太年轻,千万不要跟这样的人来往。”
第二十七章 转意
黎溯神情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他以前成绩很好,从小学到初中都是老师的心头肉,早就被宠习惯了。直到上了高中,他才知道原来一个“差生”在学校里的日子那么艰难,任课老师讲得不顺要拿他出气,办公室里的人闲聊要拿他开涮,教导主任每次给他定罪都比别人草率得多,仿佛他是黎溯就是最大的罪名。其中,胡晟故亲魉班主任最久的一个老师,全班同学都看得出她带班上课都心不在焉。她对黎溯唯一的要求就是别给她惹事,只要他不打架、不进派出所、不无故旷课,哪怕他随手写一个理由拙劣的请假条交上来,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随他去。
所以,对于胡晟钩倮吹墓匦模黎溯并不受用,而且她挤兑叶轻舟的那些话听得黎溯心里没来由的生气。的确,在外人看来,胡晟固な滴戎兀更像一个合格的老师,而叶轻舟一看就是个毛躁货,没半点可靠的样子。可黎溯自己心里知道,在松荡山逃命时,叶轻舟是如何卖力地帮他压迫止血,离开密林时担心他迷路,又不顾形象地大声吆喝。他两年多的时间里被黎成岳毒打了无数次,知道的人都觉得他是活该,只有叶轻舟拖着一只受伤的脚,跪坐在他身边给他上药,只有她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会不会疼。
说来也怪,黎溯大概是世上骂叶轻舟骂得最多的一个人,可他却听不得胡晟拐馊言两语的埋怨,他好像忘了就在半个月前,他对叶轻舟的评价并不比今天的胡晟购玫侥娜ァ7凑进来这一遭目的已经达成,黎溯也无意久留,向胡晟沟懒恕傲舨健焙蟊憷肟了。
叶轻舟正坐在医院楼下等,突然脸颊一凉,转头一看才发现是黎溯拿着一瓶水贴在了她脸上。
“喉咙还痛吗?”黎溯坐在她旁边,把手里的水拧开了向她递过去。
叶轻舟接过了水却不喝,而是扯着嘶哑的喉咙焦急地问:“照片呢?”
黎溯握住她拿着水瓶的手,将瓶口怼到她嘴边,强行灌了她几口水,才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叶轻舟迫不及待地打开相册,点开一张胡越的面部特写,两指将图片放大,让那张病恹恹的脸撑满了整个屏幕。叶轻舟用力地注视着她,仿佛要将目光化作刀斧,割去她的病容,现出她的原貌。
终于,她有了十足的把握,眼前这个横陈在黎溯手机屏幕上的女人,就是她。
叶轻舟头脑中有一股近乎残酷的冷静在蔓延。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给郑潇发了条信息,为防止他不当回事,这条信息编辑得言辞激烈,打字的时候她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消息发送成功后,她在凛冽的夜风里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黎溯看她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她肩膀上。他也说不清这动作怎么做得那么行云流水,大概是刚才胡晟冠毁的话反而激发了他跟叶轻舟同仇敌忾的情谊,让叶轻舟那厚脸皮里吧嗦的样子也变得有些可亲起来。
但叶轻舟对黎溯的动作和想法都一无所知,她的目光穿越了行道树,穿越了楼群,投射到了一片已经消弭的过往中。
“真的是这样吗?”她突然自言自语道。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黎溯问。
叶轻舟不回答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路灯下她的脸庞白得有些失真,神色带着一种看破红尘般的超然,仿佛她不是在思索案情,而是在谋划出家。
“至于吗?”叶轻舟冷不丁又冒出一句。
黎溯知道叶轻舟现在听不见他说话,索性也不搭腔,只是看她的脸色实在太白了,就又把裹在她身上的外套紧了紧。
叶轻舟神思飘荡了一圈终于回缓过来,还不忘回答了黎溯十分钟之前提的问题:“现在不能百分百确定,一切都是只我的猜想,具体的还要等郑警官那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