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i安抚好她的情绪,叮嘱她安排好时间,不能因此分心,在课堂上要更高效地学习,放学后才能挤出更多的时间帮爷爷做事。
小静很不好意思:“梁老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遇到问题去解决就好。分心、耽误学习是最划不来的,知道吗?好了,你先去上课吧。”
梁i结束通话,又给老师去了电话,请对方帮忙联系村委会,看能不能安排邻居在小静上学时帮忙照看一下爷爷,免得孩子担心。
老师那边了解了事情原委,叹了口气:“小静啊,就是怕给人添麻烦,什么事都自己扛下来。她也不想想,自己才十四岁,半大不大的孩子,揽这么多这么重的担子在身上,会被压垮的!”老师心疼这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在电话那头让梁i放心,她会帮小静处理好爷爷的照顾问题,后面也会多关注,不让她再被生活琐事拖累了。
事情彻底解决,梁i终于放心了。
她打电话没避着,离得又不远,周景元从她的话里听了个大概。
“没事了?”
“嗯,那个……”梁i知道自己误会了周景元,朝他道歉,“不好意思。”
周景元看她如释重负,自己也跟着轻松了,笑着调侃她:“下次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判我死刑?”
梁i抿唇浅浅笑一下:“抱歉。”
周景元看她:“诚心道歉?”
“嗯。”
“请我吃饭赔罪吧。”
梁i看一眼手机屏幕显示时间。已经九点过了,她确实没有再进食的打算,再一点是,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要演出,要控制上台的形体,她不能放任自己。她看周景元一眼,叹口气,问他:“下次,可以吗?”
“那换我今天送你。”
“啊?”梁i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不然就去吃饭,你选。”
梁i只能同意,客气道:“麻烦你了。”
梁i随周景元返回电梯,下至地下车库。余田看见他俩,下车走上前来。
周景元把拎了一路的外卖食盒递到他手里,嘱咐他把吃的给周意乔送上去,自己则接过车钥匙,帮梁i拉开了副驾的门。
余田转头看一眼周景元和梁i,几不可察地笑一笑,上楼去了。
车从地库驶出,汇入主干道,行驶在星火闪烁的夜色中。
梁i靠在窗边,出神地看着窗外。
周景元看她一眼,想起她上次坐车时也是这样趴着窗户看外面,他很好奇,问她:“在看什么?”
“灯。”
“路灯有什么好看的?”
“楼里的灯。”
红绿灯前,周景元顺着梁i的视线往外看,小区住宅,高楼矗立,楼宇窗洞,星星点点。
周景元突然后悔自己没有勤快点把车洗干净,如果能把玻璃擦得更亮该多好,亮到能让她更好地看见窗外的万家灯火。
梁i见他没再说话,回头瞥他一眼,笑一笑:“很无聊吧?”
周景元不是轻易否定别人喜好的人,况且,只要梁i自己能从中获益,旁人没理由置喙。他在信号灯变绿的当下,开口回她:“我也有自己的小癖好。”
“也这么无聊吗?”
“嗯,相当无聊。”周景元笑,“你好奇吗?”
“有一点。”梁i坐直了,偏头看他。
窗外的车灯和路灯汇成一大片光线,照亮了周景元的脸。感觉到梁i的目光,周景元快速转头看她一眼,橙黄的光投进他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像被落日染就的晚霞洒在了海面上。
“数数。”周景元重新看向前方,告诉她。
“什么?”梁i没回过神来。
“喜欢数数,我的癖好。”周景元解释,“是不是更无聊?”
梁i点头,毫不客气地附和他:“确实。”
周景元不打算给她继续嘲笑自己的机会,问了自初次见面便埋在心里的问题。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的热心肠能管段小静一辈子吗?”
当然不能,梁i自知不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但,“管不了一辈子,能影响她一辈子。”
说这句话时,她非常平静,既没有当初跟着大学的师兄师姐进入公益项目时的踌躇满志,也没有一定要拯救谁出水火的热血澎湃。她安静地望着前路,帮段小静不过是一段如此刻般与人同行的路程。
周景元想到那天听段小静的五婶说的话,找梁i求证:“她还有个弟弟?”
“嗯,在上小学。”
周景元噙着笑问她:“你不一起管管?”
梁i偏头看他,一时吃不准他是真诚发问还是揶揄她,带了点情绪说:“该管的时候自然会管。”
“什么时候该管?管的标准又是什么?”
“等到非义务教育阶段的时候,如果他还要继续念下去,我们就会管。至于管的标准,我们有一整套完整的评估体系。”
“那你们为什 么现在就帮段小静呢?她还在义务教育阶段吧?”
“因为农村的女孩子想要一直读书比男孩子更难,因为穷必须出去打工,因为家里只能供弟弟上学而辍学,因为要用一份彩礼贴补娘家而嫁人……诸如此类,很多现实问题让她们不得不放弃学业,即便她能够考上一个好大学。”梁i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救世主,也不可能陪任何一个被资助的对象走向人生完美的终点,但陪伴这一程,她希望自己能尽全力,“农村女孩子还有很多很多需要关注的地方。”
“比如?”
“比如生长发育,比如青春期,比如性骚扰……”好多细枝末节,如果不关注,也就轻描淡写一晃而过,但真正的帮助不是仅仅渡贫,还有身心的发展,还有更多精神层面的追求。
这是周景元不曾涉及的领域,他沉默下来。
梁i叹了叹气:“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能想象的。”
周景元笑一下,没辨,像是心安理得认下来。
第20章 落日第八十九秒
周景元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运动会开在五月,火红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周景元拿了自己的压岁钱给班里每一个同学和老师买了雪糕冰棍儿。大家又热又累,突然看到拎着两大塑料口袋雪糕的周景元出现,全都围上去欢呼起来。一人一支,没有人落下,大家边吃边感谢周景元,有关系好的男同学玩笑着拍他马屁。
“景哥果然是景哥,大哥风范,无人能敌。”
“一请就请一个班,豪啊!”
“要不然说景哥大气呢!”
“这不得让别班的人羡慕死啊?”
“景哥,这一根冰棍儿简直是救了我的命啊!以后有事你吱声,我绝对随叫随到!”
几个人在后排围着周景元开玩笑,没人有恶意,偏偏被其他班的刺儿头路过听了去。不知是嫉妒心作祟,还是单纯看不顺眼周景元,刺儿头学生竟然冷嘲热讽起来:“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是不一样啊,家里有的是钱,请一根冰棍儿就有人感恩戴德的。”
周景元瞥他一眼,冷冷地,“哼”一声,不屑地移回视线。
跟周景元要好的同学听不过,嗤笑道:“有的人老远过来就散发着一股又穷又酸的味道。”
“那是比不上‘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景少爷呀,大企业大家族的公子哥儿,有车有房,衣食无忧,随便洒点碎银子出来,就有哈巴狗跪在地上舔。”刺儿头阴阳怪气地说着恶心人的话。
周景元的同学率先坐不住了,扔了手里的雪糕棍儿,走到刺儿头面前,咬牙道:“我看见一条疯狗在这里乱吠倒是真的!”
“骂谁疯狗呢你!”
“谁接话就骂谁呗!”
“有种你再说一遍!”刺头一掌猛地将人推倒。
周景元见状,站起来,两步跨到刺儿头面前,道:“怎么?狗急跳墙啊?”
刺儿头凑到周景元跟前,仗着块头大,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讥笑道:“想替兄弟出头啊?待会儿别哭着回去找妈!”
周景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保持着克制:“给你一个机会,道歉。”
刺儿头拿胸撞他:“我不呢?你能拿我怎么办?”
周景元站定:“我数三声,给我同学道歉,三、二、一……”
刺儿头之所以是刺儿头,哪里会轻易服软,他看着周景元和被他护在身后的人,用手背拍拍周景元,轻蔑道:“一群垃圾。”
一声闷响,刺儿头弯下腰捧着肚子,周景元收回拳头,居高临下地看他:“同学,即使心再脏,嘴巴也放干净点儿。”
他转身把住同学的肩膀,回到了自己班级的位置。
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有后排几个人看到了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有老师过来叫人去操场边检录准备比赛了,刺儿头吃了个闷亏,不敢再动手,捂着肚子回了自己班。
这是周景元成长过程中经常遇到的事,因为家里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家具厂,因此被人断定是衣食无忧、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富家少爷,即便犯错也有人无限兜底。被人传成得罪不起的小霸王,被人视作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不识人间疾苦”算是最微不足道的刻板印象了。周景元习惯了,很少争辩,谁会共情一个家里有厂的富家子弟?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得到梁i的理解,哪怕只有一丝。
“不是不懂人间疾苦,只是不了解贫困女学生要面临这么多城市生难以想象的困境。”周景元承认自己认知的缺失,但这不能成为断定他浅薄的标准,尽管看上去他确实像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教养与家底厚薄并不成反比。”
梁i看着他,仔细体会他话里的意思,难得地认可了他的观点,并在心里为自己刚才无意间给他贴上的标签感到抱歉。
“其实家具厂也有专项扶助项目,遭逢困难的职工都可以申请‘照顾金’。”周景元一向认为各人各命,诚然他不赞同梁i对小静事无巨细负责的态度,但他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不难理解她拉帮小静家一把的好心,“一个人扛起一个家不容易,何况是少不更事的小孩子,能帮就多帮帮吧。”
梁i眼里映着光,“嗯”一声:“我也没有想过帮得了谁一辈子,就能力范围内尽最大的努力,不要老了回想起来,因为当初没有伸出援手而觉得后悔遗憾。”
“没错。”
今晚那样的状况,梁i着急无可厚非,与他言语冲撞是小事,周景元更多的是想提醒梁i别因为“助学”而失去了自我。好在,梁i比他以为的要清醒。
撇开担忧,周景元还有一些好奇,他手握方向盘,问梁i:“除了像你为段小静做的家访、整理受助学生资料、跟学校对接联系发放助学金这些事情外,你们助学联盟还要做些什么?”
“每个义工负责的项目不同,职责分工也不同。除了像我这样的志愿者之外,还有负责联络学校开展合作的、负责网络平台宣传的、负责与捐助者联络、反馈学生情况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拉赞助和筹措资金。”梁i想了想,似乎还有很多,一时半会儿介绍不完,于是笼统概括,“我们涉及的主要是助学,但其他有利于孩子身心健康成长的帮扶项目也在做。”
“还有什么项目?”
“修缮校舍、改善午餐,还有……”梁i余光扫他一眼,道,“为困难女生提供必要的生理用品。”
最后一项显然出乎了周景元的意料,但仔细一想,完全合乎情理。原来,这也是梁i说的偏远地区的女生困境之一。
周景元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刨除你们的义务劳动和捐助者定向认捐的助学金,其他项目需要的资金支持不是小数目。”
“是。”资金确实是向阳花助学联盟长期需要解决的实际问题,“像你说的,定向捐助一般是会持续下去的,这个不用太发愁。但是遇到校舍、操场这种硬件设施需要修缮和翻新的时候,筹款就会困难一些。”
“没有面向社会公开募捐吗?”周景元提出疑问,“向阳花有资质吧?”
“有的,微博和公众号都有公开募捐的项目展示。只是向阳花联盟的名气不大,所以筹款周期会长一些。”
周景元“哦”一声,了解了。
眼见着快到小区了,梁i照例让他在路边停车。
“又要买早饭?”周景元问。
“是。”梁i解了安全带,没急着下车,手落在笛包上,一边顺带子,一边说,“今天错怪你了,很抱歉。谢谢你送我。”
周景元难得见梁i低眉顺眼的样子,他侧着头一直看着她,咧着嘴笑。
“走了。”梁i推开门,下了车。
周景元拉松箍在身上的安全带,斜着身子探到离副驾玻璃窗更近的位置,朝梁i说:“下次你不买早饭的时候,一定让我送到家门口。”
“家门口还是算了吧,”梁i笑,指一指前面小区门亮着的灯,“小区门口可以。”
周景元哭笑不得:“我看着不像好人?”
“你哪里像?”
周景元想反驳,一时想不起足够有说服力的事例,急中生智抬出老熟人:“我是佳雯的好朋友。”
“佳雯是不是这辈子都得替你背书?”梁i笑他。
“你信我就不用了。”
“知道了。”梁i答他,顺手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她划开屏幕看时间,提醒周景元,“不早了,你回去吧。”
周景元看着她,示意:“我看着你进小区。”
梁i看一眼背后灯火通明的便利店,笑说:“就几步路。”
“那你到家给我报个平安。”确实没几步,周景元笑,“我的微信没删吧?”
梁i无奈,点开微信打算给他确认,看见周意乔的信息栏来了新消息。
“梁老师,你到家了 吗?”
梁i索性先回他:“快了。”
没想到周意乔很快回了过来:“还在我小叔的车上吗?”
“我刚下车。”
“梁老师,注意安全,到家请给我发条消息。”
梁i一边回他“好”,一边朝周景元笑道:“你们叔侄俩都这么事无巨细吗?”
“什么?”周景元没懂她的意思。
梁i笑,把手伸进车窗里,给他看周意乔的信息。
周景元索性解了安全带,凑到手机屏幕前。恰巧,新消息进来了――
“对了,我小叔这个人……不怎么靠谱。”
周景元被侄子突如其来的一记飞刀砍得莫名其妙:“什么叫我不怎么靠谱?!”
“什么?”梁i趴在车窗上,将手机屏幕朝向自己,看到了周意乔的话。她乐得不行,被周景元盯一眼,又硬生生憋住,手掌捂着嘴也掩不住笑,“不怪我不相信你。”
周景元朝她摊开手掌:“手机给我。”
“你做什么?”梁i问他,把手机递给他。
他按着语音键,直接发了语音:“周意乔,怎么的?这不是你找我救济零用钱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