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对方慌忙拦下,堆着笑,“帅哥,你看你急什么,万事好商量嘛。”
“你跟我姐怎么没‘好商量’呢?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余田白他一眼。
“天气热,心里烦躁,我这边给你赔个不是。”对方说着,给余田递了支烟。
“不抽。”余田手都没伸,“要不要报警?”
“别别别!帅哥,报警走保险就没必要了,你说是不是?这些门道,你我都懂。”
“那你想怎么样?”余田难得皱了眉,“大热天的,大家也别耗着了。”
“是是是,是这个道理,不过能不能找家便宜点的修车店啊?”
“不能。”余田果断拒绝,“啧”一声,“大老爷们儿,能不能爽快点?”
“唉――”余田寸步不让,对方没辙,叹口气,“行吧,去 4S 店。”
余田怕肇事方耍滑头,坐上对方的车。周景星的车只是车屁股被撞瘪了,还能开,余田让她开自己的车跟着。
周景星上车前,问余田:“那你的车怎么办?”
“一会儿回来取。”
到了 4S 店,评估、定损、报价一整套流程下来,对方老老实实付了款,双方两清。走之前,那人客客气气来过来跟余田握手,道了声“对不住”才走。
周景星在一旁,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余田找店里闲下来的修理小哥帮忙,小哥骑电瓶车载他去肇事点,他开车回到店里接周景星。等小哥回来后,余田上前塞了包好烟。
开车送周景星回家,余田一改方才的八面玲珑,沉默得像现吞了哑药。
周景星瞥见他正襟危坐的样子,打破沉寂:“刚不是挺会说的吗?哑巴了?”
余田耳朵猛地红起来。
周景星笑笑:“躲我?”
“没。”余田认真开车,连头也不敢回。
周景星可不惯着他,直接掀了遮羞布:“是追着你要嫖资还是要你负责了?你至于吗?”
余田听到“嫖资”两个字,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使劲抿了抿唇,道:“不是。”
“不是什么?”
“你说的都不是。”
周景星冷笑一声,没再逼他。
车开进小区大门,再绕到周泽恒家的小院前,余田停好车,听见周景星松安全带的声音,他低着头假装掏手机,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周景星“嘭”的一声大力关上车门,走到院门前,又倒回来,敲开车窗。她指着门口的两个箱子,朝余田道:“物业送来的矿泉水,你帮我搬进去吧。”
余田看一眼,二话不说,取钥匙下车。
周景星开门进家,在玄关处边换拖鞋,边指使他:“一箱放厨房,一箱搬去二楼。”
余田搬一箱去厨房放好,抱着另一箱往二楼走,上去后,把箱子放在楼梯口。
周景星慢悠悠地走上来,指向右手尽头:“放我房间。”
余田看她一眼,弯腰重新抱起纸箱,往里走。周景星先他一步,按下门把,推开门。
余田将水放在门边,起身就走。周景星反手关上门,将人堵住。
“二姐……”余田下意识拉她,“我得走了。”
“你出去一个试试?”周景星按了锁,靠在门上,“既然我说的都不是,那你说些‘都是的’我听听。”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余田跟着周景元纵然学了千般功夫,面对周景星时照样不知所措。什么“都是”,余田绞尽脑汁,被周景星盯到感觉自己烧了起来,憋出一句来:“不管怎样,你都是我二姐。”
周景星一怔,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胸膛上:“你在这儿给我语文造句呢!”
“没有。”余田任她拍,昂着头,不敢看她,“你永远是我姐。”
“姐?”周景星好笑,就着还没落下的手一把扯住他的衣领,迫得人勾下头来,她踮脚凑上去,吻在他唇上,“这样的姐吗?”
余田下意识往后躲,避开她的唇。
周景星双手贴着他的脸,箍住他的头,偏不让他动,又吻上去。
余田头往后仰,求饶:“姐……”
周景星怎么可能让他逃,唇贴着唇,堵住他的声音:“别攀亲戚,早他妈出五服了。”
第17章 落日第七十秒
八月底的遥城,最令人难以承受的是望不到尽头的暑热,似乎在伏天之外还有无数个盛夏。好在盛夏除了热,总给人繁盛热烈的感觉,连带心情也能跟着明媚起来。
周景元毫不掩饰自己比烈日还灿烂的心情,一整晚都在碰杯喝酒。他太高兴,甚至可以用“得意”来形容。他主张投产的一条全自动化管理的生产线自三月以来,半年时间交出了一份令他十万分满意的答卷。
他迫不及待举办了这个家庭内部的小型庆功宴,参与的人只有大哥大嫂、二姐、余田和自己。远星的转型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们兄妹几人被委以重任,是改革的中坚力量。越是阻力大的前行,越是需要被支持、被鼓励。与其说这条低调试运行的生产线是一次试点,不如说它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成功范例和佐证,更是一次巨大的鼓舞。
每个人都很高兴,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大哥也难得喜形于色,多贪了几杯。最后是大嫂搀着他打车回了家。
余田还算清醒,主动承担了送醉得最厉害的周景元和看上去有一点点醉的周景星的任务。因为饭店就在市区,离周景元市区的住处不远,他叫了车,先送周景元回家。安顿周景星在客厅坐一会儿的功夫,余田给周景元擦了把脸,还拉了凉被给他搭肚子。
调好空调温度,阖上卧室门,余田的视线落到沙发上。周景星肘弯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睛晶晶亮,像她名字里的那颗“星”。
余田感觉自己耳朵烫起来,慌忙收回视线,装作去检查窗户关好没,回身时说了句:“二姐,我们走吧。”
周景星起身,踉跄了一下,被余田稳稳托住。她顺势挂住,由余田半抱半扶着离开了周景元的家。
因为知道庆功宴要喝酒,大家约好都不开车,来市区吃饭时是厂里司机送的。司机送完他们就走了,这会儿要回崇新自然得打车,余田刚掏出手机,被周景星一把抢下。
“我想睡觉了。”周景星微眯着眼,精神不济。
余田伸手去讨手机:“马上叫车。”。
“不想折腾。”今天大家都开心,周景星喝得虽然很克制,但还是不想再折腾四五十分钟回崇新,她想立刻冲个澡躺下,“你帮我订间房吧。”
“嗯?”
“我在酒店睡一觉,明天再回。”
“真的不想回去?”
“困了。”周景星确实累极的样子。
余田见她不像说着玩的样子,依言照做了。
酒店离这里不近,两人又重新叫了车。差不多二十分钟,余田终于把人送进了酒店房间。周景星俯面倒在床上,不动弹。
“不是说洗洗再睡吗?”余田站在床边,替她开空调、关窗户、拉窗帘。
周景星嘟囔一句什么,余田没听清,弯腰去听。周景星侧头,又嘀咕一遍。
“什么?”余田曲腿跪在床边,离得更近,凑上耳朵去听。
周景星闭着眼,头往他的方向挪。谁也没想到,她的嘴挨上了余田的脸。
软与软的碰触,惊醒了周景星,她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周家奶奶余书荔出身崇新的余姓大家,远远近近不少亲戚 。余田的爷爷是余书荔远房的一个堂弟,照血缘关系来分,他隔了房,又不是近的一支,按理搭不上。因两家挨得近,来往走动得比较多,才一直亲亲近近的,没断了联系。余田自小跟着爷爷来这个远房姑奶奶家串门,日子久了,周家兄妹也把他当自家弟弟一样相处。
大哥周景文年长很多,那时候已经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儿了。余田听话,领悟力和执行力都很强,周景星和周景元去哪儿玩都愿意带着这个弟弟。
可,当作弟弟并不是亲弟弟,甚至连五代以内的旁系血亲都算不上。
周景星眨了眨眼,余田红得滴血的耳朵就在眼前,她凑上去,一口抿住余田的耳垂。
被定住的人所有的感官神经都集中到了耳朵,滚烫的不知是他的耳朵还是周景星的呼吸。余田周身像被施了法术般动弹不得,心剧烈跳动着,马上就要跳出胸腔。
温柔的触感从耳垂到耳廓,从耳廓到脸颊,再到他的嘴角。滚烫的呼吸混合着薄薄的酒气,钻入他的口腔和鼻腔。
也许是鬼迷了心窍,抑或是都醉了,一寸一寸,滑向了比黑夜更黑的深海。
如今回想起来,余田只记得自己被潮气覆盖,仿佛在闷热的海上经历了一场暴雨。正如此刻,再一次被潮意裹挟,濡湿的唇舌也在一点点濡湿他的心。
神志不清,甚至神思迷乱,他想挣扎却又控制不住沉沦。
偏偏有人还要将他围困得更牢。
“躲我近一个月,今天怎么不躲了?”
“现在想撇清关系?晚了。”低低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周景星看他紧闭着眼,笑,“我们俩谁也没醉,谁也别想躲。”
是指眼下,更是指那晚。
余田挣不脱,也没法装糊涂。
好在,手机铃声解救了他。
他睁开眼,伸手去掏裤兜里的电话,被周景星制住手。
“电话……”余田在找逃的借口。
周景星仍一手搂住他脖子,另一只手伸进他裤兜将手机掏了出来。她扫一眼屏幕,看见“景哥”两个字,一秒犹豫都没有给挂断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周景星握着手机,“在景元第二次打来之前,求我。”
“什么?”
“求我别挂。”
“别挂。”余田老实照做。
手从他颈后滑过,周景星捏住他的耳垂,那夜蛊惑她的元凶,软得不像话。她笑,笑眼前听话又不听话的人:“这样的求法?”
铃声果然再次响起。周景星的手指悬在红键上。
余田未被控制的那只手想去夺,被周景星避开,眼神挑衅地看着他:“再挂一次之后,你从我家走出去,你猜景元会怎么想?”
周家兄妹三人哪有什么菩萨心肠,各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余田知道她言出必行,拿她没辙,求她:“求你还我。”
“还你什么?”周景星偏不称他的意,“身还是心?”
“求你让我接电话。”余田听着铃声一声一声,像催命符一样。
周景星不说肯也不说不肯,等到拨电话的人自己挂断了,她才把手机重新塞回余田的裤兜,脱出手来,在裤兜外拍一拍:“好啊,还你。”
余田从小就知道,周景星聪明又玩得起,是很多男孩子追求的对象。她谈过的男朋友无一例外优秀得光芒万丈,没有一个像他这样黯淡无光。如果说周景星是天上亮闪闪的星星的话,那余田就是在地上无数仰望她的平平无奇的石头中的一枚。星星照亮他,星光洒向他,但他从来不曾幻想过,星星会落在他的身旁。
也许只是她的一次意外旅行,或是他仰望出神做的一个梦,星辉万千的海面,石头曾与星星拥有过彼此,还奢求什么呢?哪怕往后漫长岁月都只剩遥远的仰望。
周景星看余田愣住,手指下了狠劲,重重捏了捏本就在她指尖的耳垂。
“生气了?”她问他。
余田回过神来,摇头:“没。”
“那你在想什么?”
“二姐……”余田叫她,“这是你想要的吗?”
他没有说“这”指代什么,聪明如周景星,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这样复杂的关系、这样一段感情、这样暧昧又别扭的避与追,真的是她的选择吗?
她不想回答,反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余田摇摇头。
“什么都不想要?”
不,是什么都想要。
想要周景星,想要名正言顺的关系,想要光明正大的感情,想要拥抱、亲吻,想要所有情侣的明目张胆。然而,他不能。
即便如她所言攀不上亲戚,也难免有闲言碎语,他横竖无所谓,但星光不能蒙尘。
周景星垂下手臂,仍是笑着看他:“我只听真心话。”
小心翼翼藏了好多年的心思,余田害怕暴露,只能避开她灼灼的目光。
他借口给周景元回电话,退到一旁,那边一接通便问他是不是回来了,说在大伯家门口看见他车了。
余田“嗯”一声,说:“在帮二姐搬矿泉水。”
“我说呢!拨电话又不接。”
“没腾出手来。”余田顺嘴编谎话。
周景星没忍住,笑出声来。
余田红着脸,看她一眼,难得的,带了些警告的意味。
周景元没再追问,说:“奶奶今天人很清爽,刚刚问起你,叫你过来吃饭。”
余书荔近来糊涂时多,清醒时便要叫子孙都聚到跟前来。余田自小在她身边长大,定是忘不了的。
“对了,二姐在吧?”挂电话前,周景元怕他忘,“跟她说一声,一起过来。”
余田答“好”,转达周景元的话。
周景星点一下头,让开堵住的门。
余田按下门把,拉开房门,仓皇逃走。
周景星看着他慌乱下楼的背影,还有隐约可见的红透的耳朵,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18章 落日第七十一秒
从大伯家出来,余田回车里拿文件袋,锁好车,周景星也刚好从屋里出来,跟在他身后。不等她靠近,余田快走两步,甩开了她。
周景星看着他加速朝前跑去,无语到翻白眼。
两栋小楼本就挨着,没几步就到了。周景元站在院门口,嚼着口香糖等他们。余田先到,把合同和各类文本递给他。
周景元翻了翻,叮嘱他一些细节,把文件袋还给他。余田有能力,又肯学,办事规矩不滑头,很多事情都能独当一面。这件事一开始由余田出面,周景元便是打定主意让他全面负责的。
周景星走进院子,看他俩神色严肃,问道:“什么事?”
“果园。”周景元答。
“你真走私账帮他搞了个果园?”
“嗯。”周景元跟她并肩,“余田刚办好。”
“怪不得。”周景星回头瞥一眼装模作样看文件袋的余田。
“什么怪不得?”
“幸好你差他办事,不然我这会儿还回不来呢!”周景星随口提了一嘴被追尾的事。
周景元听说事情已经解决了,点点头,提醒她:“以后再遇到这种胡搅蛮缠的,直接给余田打电话。”
“听见了吗?”周景星笑眯眯地看着余田。
余田看她一眼,“嗯”一声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