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六百秒——纪朵以【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15 23:12:04

  网约车被取消,手机被没收,还搬出她的闺蜜来劝,周景元真是打得一手堵尽人后路的好牌。佳雯都这么说了,梁i不好拂她面子,答一声:“我知道了,你别担心。”
  周景元关了扬声器,贴在耳边,对佳雯保证:“放心吧,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家的。”挂了电话,他一扬下巴,“走吧。”
  梁i站住不动,伸手:“手机。”
  “我说了,上车就还你。”
  “那你要不还呢?”“厂霸”的蛮横她算见识过了,可不敢轻易相信。
  周景元气狠了,朝她道:“大不了你报警!”说着,他一把拽住梁i伸着的胳膊,拉着她就往车的方向去了。
  把人塞进车里,周景元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座,没急着开车,坐着缓了缓气。
  梁i不出声,看着他,见他发动了引擎,朝他伸手。
  周景元瞄她一眼:“安全带。”
  梁i深吸一口气,照做,“咔哒”一声轻响后,她再次伸手。
  周景元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无奈失笑,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她手掌上。
  比电梯还要小的密闭空间,靠得太近,梁i闻到很淡的香水味,从他走到她面前便带来的幽微清新的气味。梁i对香水没有研究,无法闻香辨香,只觉得清逸的香气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风吹过来,落在这一隅狭小的空间,连带空间里的人也变得深沉温柔。
  然而,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错觉,不过是嚣张跋扈的厂二代的伪装。
  梁i握住温热的手机,转过头,不再理他,看向车窗外。
  九月底,遥城依然是夏天的姿态,热风裹着潮湿在城市里打转。
  梁i隔着玻璃望着窗外,那些立在低矮的房屋后面的高楼,每一个窗户洞里透出不同的光来。有的远,有的近,有的明,有的暗,她喜欢这些星星点点。她常常会在夜里往窗外望,幻想那些灯火之后的家,住着什么人,吃了什么饭,坐在什么样的沙发上看电视,躺在什么样的床上睡觉,他们会不会偶尔掀开窗帘也看一看外面辉煌又安静的灯火。
  周景元在等红灯的时候分神看她一眼,她看着窗 外,眼神落在远远的高高的楼宇之上,平和、安静,完全找不到方才在路边剑拔弩张的对抗模样。正是这份静让他不忍破坏、害怕打扰,连车载音响都没有打开。
  只是,他的不忍只是他的。窗外响起鸣笛声,周景元回过神来,重新踩下油门。
  梁i也被喇叭声唤醒,偏头看周景元一眼,回身坐正。她的家教不允许她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她礼貌开口:“今天谢谢了。”
  周景元一愣,他拼命回忆,这好像是梁i跟他说的第一句没有抵触情绪的话,尽管是客套话,但总算不别扭了。
  他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嘴角上扬:“收到。”
  梁i听出他声音里的愉悦和得意,抿住唇,无声笑了。
  “你看,其实我们也是可以友好交流的。”
  梁i想说“那得有前提”,但又怕两人争论起来,什么也没说。
  周景元拿不准她是默认还是有不同意见,又不想友好的交流莫名其妙中断,试探着问:“我的初印象分到底有多低?怎么才能加回来?”
  梁i被他逗乐,抿着嘴笑:“你知道啊。”
  周景元无语:“你肯定从第一次见面就在心里骂我。”
  梁i不置可否,忍笑指着前面,道:“在这里停就可以了。”
  “送到小区门口吧。”
  “不用麻烦了,我在路边下。”
  “我答应佳雯的。”周景元觉得她还是对自己有戒备心,抬出佳雯来。
  “我要去便利店买早饭,”梁i笑,“送到门口我还得倒回来。”
  周景元看到了路边便利店的招牌,笑自己想太多,靠到街边停了车。
  梁i再次道谢,推门下车。她在街沿站定,背着笛包,挎着手袋,朝周景元挥了挥手,说:“再见。”
  周景元一直看着她从便利店买东西出来,目送她进了小区,才重新发动了车子。
  他没急着走,拿出手机来,微信里有一条佳雯发来的消息――
  “梁i独立惯了,在遥城没亲戚,遇到麻烦基本都自己解决,不是特别熟的人她不会轻易张口求人帮忙。她跟你不熟,所以不好意思麻烦你,不过今天我还是要替她说一声‘谢谢’。”
  周景元望着小区大门,那里早已没了人影。他笑了笑,回复道:“看出来了,是个主意很大的人。”
第14章 落日第五十三秒
  远星家具厂繁荣兴旺的表象之下是积攒多年的沉疴宿疾,所有家族企业的通病它都没能幸免。周景元预想过向管理型企业转型的过程会有阻碍,但他还是低估了眼前的困难。想要建立全新的管理制度,从旧至新的转变必须釜底抽薪,牵一发而动全身,势必动摇一部分人长期以来的既得利益,沾亲带故的亲戚朋友、部分培植的个人团体、权利过分集中的领导者……有人闻风而动,有人百般阻挠,有人不肯收手。
  不过唯利是图而已,周景元不怕。有利就有交易,有交易就有把柄,他开车回到崇新,接上早已等在路边的余田。
  “景哥,这里是银行流水单、财务报表和材料清单复印件,还有微信聊天记录,你先看看。”余田从文件袋里取出一沓资料,一样一样递给周景元。
  眼前这摞厚厚的纸张多少让周景元有些意外,他将车熄了火,一页一页看起来。整整十分钟,他没有说一句话,脸色越来越沉。
  看完最后一页,他整理页脚,将所有资料归置整齐,问余田:“备份了吗?”
  “原始文档在我的电脑里,同步发了一份到你邮箱,纸质版还有一份存档。”
  余田做事向来稳妥,周景元“嗯”一声,把资料递还给他:“老赵要走也是因为这些事吧?”
  “不只老赵,好多工人私底下怨声载道,都想走。”
  “真能耐,我还小看他了。”周景元冷笑道,“走吧。”
  “去哪儿?”
  “找这位能耐人。”
  “他今晚在宿舍打牌。”
  “爱好专一,挺好。”周景元嗤笑一声,重新发动了车子,“走,料理了。”
  “通知他去办公室,说我要调份人事档案。”
  “好。”
  车子在夜色中前行,更黑更沉的天幕渐渐拉开。
  “小周总,这么晚了,你要谁的档案啊?”张奇刚从宿舍赶来,额头冒着汗,正在开电脑。
  “老员工,少说也有二十年工龄了。”周景元随手拖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
  “那跟我进厂时间差不多,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张奇面朝屏幕,点开系统,准备输入姓名检索。
  周景元翘着二郎腿,随手点了支烟,笑:“你肯定认识。”
  “谁?”
  “张奇。”
  “我?”
  周景元笑笑,弹了弹烟灰。
  “要我的档案?”张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知道周景元最近都在忙工厂改革的事,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联,问道,“是要做什么改革试点吗?”
  周景元抬眼看他,笑一笑:“算是吧。”
  “需要我做什么?”
  周景元依然是和颜悦色的笑脸模样:“需要你明天带着档案提交辞职信。”
  “什么?”张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难懂吗?”
  张奇顿时变了脸:“小周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景元叫身旁的余田把文件袋拿来,他慢条斯理地绕开线圈,从里面取出第一份资料,对张奇说:“你进工厂的第一份工作是销售,这是你作为销售主管,吃下的每一笔回扣。”
  他伸手,将资料摆在桌面上,张奇拿起来看,刚想辩解,周景元取出第二份资料。
  “你调入原料部,每天偷偷多点一两个材料,一点一点偷偷将厂里的昂贵木材倒卖出去。同时,低价购入劣等木材入库,以次充好,从中赚取差价。”周景元放上第二沓资料,一一为他解释,“前面是你的买家和卖家提供的账目,后面是财务报表,对应你每一笔进出账时间,厂里都有材料报废申报。”
  “小周总,材料报废也栽到我头上?”张奇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来,辩驳道,“这不合适吧!”
  “第三份――”周景元没有接他的话茬,继续道,“你调入人事部,收受人情好处,以钱财多少作为评判标准招收工人,并且借机培植自己的势力,拉帮结派。”
  周景元将好处清单、聊天记录再次放到他面前。
  一张一张翻看过去,张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刚才进办公室时额头上的毛毛汗已变成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滚下来。
  他抬胳膊蹭掉脸上的汗,对周景元说:“你不能仅凭这几张纸就定我的罪吧?”
  “没道理手里拿着证据还喊冤枉吧?奇哥――”周景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活脱脱一个笑面阎王。
  张奇不说话,低头翻面前的纸,他知道纸上的桩桩件件都没有假,但束手就擒就意味着全盘皆输。他不肯。
  “小周总,你要杀鸡儆猴我没意见,但是敌是友你总该分清楚。”
  周景元吐出一口烟来,依然云淡风轻地开口:“我爸当年办工厂吃了不少苦,这你应该知道,张叔跟着他洒汗流血没半句怨言,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你是张叔的侄子,是他当儿子养大的,照理说耳濡目染,只会青出于蓝,可惜呀……”周景元伸手,从文件袋里取出最后一份资料,一股脑儿扔在张奇面前,“看看这几张银行汇款明细,好像每个收款户名都正好是你,你说怎么这么巧?”
  张奇根本不用细看,扫一眼便知周景元拿出的是实证。汗根本来不及擦,淋漓着湿了全身,他矮下身段,说:“小周总,看在我叔的面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起初还纳闷儿,大伯为什么突然把你从销售调去原料,又从原料调去人事,没道理呀!原来是有人拉虎皮做大旗,报假账贪污,偷材料吃钱,哪一笔都不清白。就连在人事部都不收敛,不安安分分地招工,给人招工名额拿甜头吃回扣不说,还非法招收童工。奇哥,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周景元“痛心疾首”地皱着眉,“我原本也跟大伯一样,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人家学校找到工厂来了,还报了警,你说怎么办?”
  张奇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只希望周景元能从轻发落:“小周总,我该死!我打牌输了钱,为着点儿钱财好处迷了眼,我只求你帮我把事情捂住,以后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奇哥,真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实在是你犯下的每一桩对厂里来说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啊!”周景元一脸为难,“厂里到处怨声载道,我怎么捂得住?”
  “景元,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这事儿咱们私了,求你给个机会,放我一马。”
  周景元将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重重地捻了捻,说:“走吧。”
  “嗯。”
  “辞职,剩下的事儿,我帮你平了。”
  “ 景元……”
  “或者说,”周景元站起来,屈指敲一敲桌上早已被翻得散乱的纸张,“你希望我拿着这些材料直接去警察局报案?”
  “我想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两位周总的意思?”张奇仍不死心,他不认为周家主事的那两位会赶尽杀绝,即便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的。
  张奇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们相识已久――张奇高中一毕业就被叔叔带进远星,周景元从小在工厂溜达,说“张奇是看着周景元长大的”一点也不夸张。两人不是同龄人,即便熟悉多年,也没能培养出多深厚的感情。反倒因为张奇小动作不断,搞得厂里很多人敢怒不敢言而让周景元自懂事便不待见他。
  此时,他抬出“两位周总”是在探周景元的虚实,只是他错误地估计了周景元的心。
  “你觉得呢?”周景元没有两位老周的仁心仁慈,也没有老周们的耐心,“三……”
  “我能给我叔打个电话吗?”
  “二……”周景元不答话,只默默倒数。
  “一。”最后一声落下,所有的侥幸心理和垂死挣扎都落了空。
  张奇咬了咬牙,只剩颓败:“我明天辞职。”
  张奇前脚走,周景元后脚便让余田立马拷贝了他电脑里的所有文件资料,用自己账号登录系统,从后台卸了张奇的权限。随后,他拨电话给大嫂和二姐,通知她们料理结果。
  乔婷婷早得了他的提醒,近来一直在留意张奇的动作,对人事部的管理也越发严格。只是没料到他刚从家离开就有动作,难免吃惊。
  “明天他真的回来办手续吗?”乔婷婷吃不准张奇有不有后招。
  “会的。”周景元堵死了他所有门路,没了捞钱的偏门,他不走只吃死工资是填不平赌钱的无底洞的,只是,“明天值班的是不是你信得过的?这件事不要宣扬出去。”
  “我去吧。”
  “不,家里人都不要出面。”既然是改革,那就从清理毒瘤开始,公事公办到底。
  “好,我马上安排。”
  相比大嫂而言,二姐周景星淡定得多,她直言会在接到人事通知后立刻结算工资。
  周景元满意地笑了笑:“二姐办事我放心。”
  周景星想了想,叮嘱他:“你最近尽量跟余田结伴出门,不要单独行动。”
  周景元“嘁”一声,不屑道:“我还怕他报复不成?”
  “小心为好。张奇这个人心眼小、睚眦必报,比你还记仇。”
  “嘿――”周景元不乐意了,“你说他就说他,踩我干什么!”
  周景星在电话那头笑:“没踩你,关心你。”
  周景元气得撂了电话。
第15章 落日第六十三秒
  三日后,远星召开节前工作会议。
  大哥周景文主持会议,会议主要围绕节假日的门店与网络平台的宣传销售活动、国庆中秋的安全生产保障以及转型政策的颁布实施等三项内容展开。会议很顺利,只是在周景文对工厂转型改革做阶段性总结时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能让工厂更好的改革我不反对,但是不是遵循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要太冒进。”
  “我也赞同老徐的观点,大家都需要慢慢适应,不能说一上来就给人判死刑。有的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在容许的范围内,给对方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意有所指,在座都不是傻子,都听得懂。
  周景元埋着头,看似认真做着会议记录,实则心里鄙夷。他知道自己处理张奇的事虽然隐蔽,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厂里多多少少有了传闻。传得多了,关于张奇突然辞职的“内幕”也就不胫而走。除了他的小团体忿忿不平外,其他人都感觉神清气爽,工作热情都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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