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美茹饭也吃不下了,盯紧了他:“快说!”
梁家川吐出干干净净的一根骨头,笑说:“丽丽交男朋友了,我出差时一起吃过饭,很不错的年轻人。”
“真的吗?”冯美茹震惊之余有些兴奋,“哪里人?多大年纪?什么学校毕业的?做什么工作?长相如何?”
梁家川见她一口气连问六个问题,笑她:“冯女士,你搞人口普查呢?”
“你没问吗?”
“问也不能这么赤裸裸啊!”梁家川以经验者自居,“得讲究方式方法。”
“那你的方式方法都帮你问出些什么来?”
“小伙子姓周,叫周景元,景色的景,元旦的元。遥城本地人,比丽丽大两岁,做运营管理的。”
“什么单位?”
“家具厂。”
“哦――”冯美茹大致了解情况,澎湃的好奇心算是止住了,笑着点了点头,“听上去还不错。”
“个子高高的,人也很精神,跟丽丽站在一起很登对。”梁家川个人是非常满意的,况且周景元背后有整个周家的支持。
正好,冯美茹问起来:“家里父母呢?做什么的?”
“周家有个家具厂,在遥城本地数一数二。”梁家川见过周景元后就上网查资料做过功课了,“周景元就是在自家厂里做事。”
谁知,冯美茹的脸色却冷了下来:“厂二代?”
千里之外的遥城没有海城的湿冷,清清冽冽的冬夜,风吹得并不骇人。
民乐团与遥城大学艺术学院联合举办的艺术研讨会从下午两点半开始,一直持续到六点才结束。三个半小时的会议结束后,梁i和冉老师在主办方的招待下用过晚餐才离开。
梁i坐在冉老师的车上,感慨遥城这个冬天冷得很温柔。
“好在没有像往年一样冷得入骨头,不然越发显得我俩凄凉了。”冉老师开着车玩笑道。
“那倒是,元旦节加班也是没谁了。”梁i忍不住吐槽,“新年第一天就加班,会不会预示着一整年都……”
“别!”冉老师出声打断她即将出口的话。
梁i哈哈大笑起来,到底说完了最后半句:“忙着赚钱。”
“昨天跨年音乐会,今天新年研讨会,忙都头都大了,”冉老师打趣她,“你赚了多少钱?”
“我是菜鸡,您是大神。”
“帽子戴得再高不照样干活吗?”
梁i笑:“我以为您早习惯了。”
冉老师笑着使劲摇了摇头。
梁i还想说什么,结束会议后才关闭静音模式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梁i暂停了和冉老师的交谈,接起电话,叫了声“妈”。
冯美茹那边淡淡地“嗯”一声,问她:“会开完了吗?”
“开完了,在回家的路上。”
“现在方便接电话吧?”
冯美茹极少这样说话,梁i一愣,随即道:“方便,你说。”
“我听你爸讲了。”
梁i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什么?”
“你交男朋友的事。”
“哦,”梁i早料到梁家川迟早憋不住的,没太意外,笑一笑,“你知道啦?”
“回来都两个礼拜了,我看我不提你,他压根儿就想不起来。”冯美茹在电话那头抱怨梁家川,当然也不打算饶过梁i,“还有你,真沉得住气呀,是打定主意瞒我吗?”
“瞒你干嘛?原本是准备过年回家告诉你们的。”梁i好笑,“我爸也是来出差,碰巧赶上了。”
“听你爸说,对方在家具厂工作,爸爸是厂长?”
梁i“嗯”一声。
“我可以发表一点意见吗?”冯美茹问。
“你说。”
“我不赞成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梁i一惊,试图说服她,“你好歹见一见再下结论。”
冯美茹却意外的坚决:“不见。”
“总有个理由吧?”
“厂二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梁i知道妈妈的心结,哭笑不得。
“我不信你没得选择,追你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一定要是个厂二代?!”冯美茹很少对梁i说重话,这回是真的动了气,“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我管不了你,尽快断掉吧!”
梁i好脾气地劝妈妈:“没见过人,没相处过,就下论断很不明智。”
“明智留给别人去吧,我只有自己趟过河的血泪。”
梁i知道冯女士一定是共情到了自己身上,冷静下来,对她说:“等过年回家,我再跟你详细介绍,好吗?”
被迫旁听这通电话的冉老师虽然闹不清来龙去脉,还是在她挂断电话后忍不住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梁i摇了摇头,眼神落在街旁一幢幢亮着灯火的高楼之上。
梁i在小区门口下了车,跟冉老师道别后,独自往自己家所在的楼栋走。她乘电梯上楼,推门而入,正好看见等在她家的周景元站在玄关处伸开了双臂,她顾不上整理情绪,直接投入他的怀抱。
她挂在他身上,深深叹一口气:“好累啊!”
周景元双手环住她静静抱了会儿,帮她从肩上卸下挎包和笛包,抚了抚她稍显凌乱的额发,笑说:“我抱你进去?”
梁i摇了摇头,冲他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弯腰去脱靴子。换上拖鞋,她拖连两三步便倒进沙发。
周景元很少见她累成这样,挨过来替她按摩肩膀和手臂,问她:“我的母校招待你们吃的什么?”
“教职工食堂的自助餐。”梁i有气无力道。
“啧啧啧――”即便是自己母校,周景元也忍不住吐槽,“小家子气。”
“菜挺好吃的。”
“我是说规格不够,怎么也得去附近酒店订一桌啊!”
梁i闭着眼笑:“新年第一天开会已经很不人道了,没人愿意再多花时间去虚与委蛇地应酬。吃顿简餐就可以回家,皆大欢喜。”
周景元一边给她捏胳膊,一边问她想不想再吃点儿什么。
梁i半眯着眼,摇头:“吃不下了。”
周景元的按摩从胳膊到大腿,捏得梁i嫌痒,笑着躲开,却没想到被人俯身扣在了身下。
梁i张开眼,周景元的脸就在面前,随之落下的是丝毫不给她退路的吻。她陷在柔软的沙发窝里,越滑越深。
周景元扶住她的腰,话从交缠的唇舌间溢出:“跑什么?”
梁i攀住他的后颈,反驳:“没跑。”
“为什么不高兴?”
冷不丁被周景元一问,梁i愣了愣。
“嗯?”周景元嘴唇贴上来,又亲了亲。
梁i挂着他借力坐起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反对我们在一起,你怎么想?”
周景元顺势坐下,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对上她的视线,试着猜了猜:“你妈妈?”
简单的二选一,他自然能对上号。梁i毫不意外,只沉默地靠在他身上,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我不怎么想。”周景元替她拨开被压住的头发,笑,“她反对她的,我喜欢我的。”
梁i揪着周景元的衣服前襟,闷闷道:“她不是别人,是我妈。”
“那我想问问,她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梁i抬眼看他:“我是不是跟你讲过,我妈跟我爸闹矛盾。”
“因为你爸觉得我不错,所以她就反对?”
“不是――”梁i拍了他一下。
周景元笑,他当然知道不会是如此儿戏的原因,只是看梁i过分严肃,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我爸每天在外面跳舞,公园交谊舞那种,跟舞伴过于亲密了。”也许是梁i小心斟酌措辞的缘故,她讲得格外慢,“我妈觉得我爸跟舞伴不清不楚,对家庭不忠,天天吵他。我爸觉得自己只是跳跳舞,没犯原则性错误,依然我行我素。”
“然后呢?”
“矛盾升级之后,我妈总结自己失败的婚姻,通通归因于我爸。”梁i其实很不耐烦讲家庭矛盾,一个牵一个,牵出一堆人来,她叹口气道,“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我爷爷,他是机械厂的老厂长,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厂二代。”
周景元听到这里终于回过味来:“所以我这是被连坐了?”
“差不多吧。”梁i比他更无奈,“我妈大概是推己及人了,因为我爸这个厂二代没有带给她完美的婚姻生活,她怕我也陷入一样的境地。”
问题似乎不出在自己身上,周景元认为仍有极大的转圜余地。他真诚发问:“我能做什么?”
“扭转我妈的印象吗?”梁i毫无头绪,却非常清楚症结在何处,“除非我爸痛改前非,成为我妈理想中的标准丈夫吧。”
“这个……”
“我说笑的。”
“那你有别的办法吗?”周景元问梁i,“毕竟你抱我这么紧,不像是要抛弃我的样子。”
“脸皮真厚。”梁i上手捏捏他的脸,说出自己的解决方案,“过年回去跟我 妈好好聊聊。”
周景元攥住她的手捏了捏,敛了神色,严肃道:“如果需要的话,我跟你一起回去。”
梁i闻言,脸贴过去蹭了蹭他。
“只是这样?”周景元笑着看她。
梁i又叹了口气。
“嘘――”周景元用吻封住了叹气的出口,“不要用明天的问题来折磨今天的自己。”
梁i陷在越来越紧的怀抱中,被周景元掌心的潮热抚过她的脖颈,抚过她的锁骨,也抚过她的柔软,在一阵滚烫之后留下一片汗津津的印痕,浅浅的,像是光耀在她白皙光滑的肌肤上。
她跟随周景元的节奏,放任自己的心跳跟呼吸一致,越来越急,越来越重。窗帘将黑夜阻隔在外,他们掩藏其后,悄然而剧烈,隐秘而盛大。
次日,两人悠悠转醒,拥着彼此又赖了会儿床才翻身起来。
敲门声响起时,梁i正在洗脸,抹了抹脸上的水,扬声问:“外卖到了?”
“嗯。”周景元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一开,周景元先愣住了。
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女士皱眉看向他,吃惊中带着严肃的审视。
“小周?”此时,女士身后的人探出头来。
周景元这才看见满脸堆笑的――梁家川。
第67章 落日第三百八十五秒
梁i从洗手间出来,正好看见周景元将冯美茹和梁家川请进来。
“妈?你们怎么来了?”
“不来哪知道你不听劝啊!”
冯美茹的话说得不客气,事实上前一晚挂了电话她就坐不住了,根本等不到过年,当即订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拉着梁家川一起风风火火赶到遥城。
梁i闻言讪讪笑了下,转身跑去储物柜找出冯美茹上次来时穿的拖鞋和一双新的男式拖鞋。
冯美茹穿上拖鞋,轻车熟路地走去沙发坐下。相比而言,梁家川第一次来梁i的新家,显得略微有些拘谨。
周景元沏了茶,从厨房端出来,看见梁家川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忙招呼他过去喝茶。
冯美茹见他竟然在自己女儿家以主人身份待客,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见梁家川坐过来,手肘状似无意、实则提醒似地碰了碰她,脸色更难看了。
梁i从餐桌旁拖了把椅子过来,塞到周景元身后,让他坐下倒茶。她自己倚着沙发扶手对冯美茹介绍道:“妈,这是周景元,我男朋友。”
“阿姨,您好。”周景元将茶杯捧到冯美茹跟前,“请喝茶。”
冯美茹没接,只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
周景元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离冯美茹最近的距离。随后,他又倒一杯,放在梁家川的面前。
“叔叔,请喝茶。”
梁家川伸手将茶杯端起来,看冯美茹一眼,对周景元道:“小周,最近怎么样?厂里忙不……”
“这里不是工厂,要谈工作就出去。”冯美茹直接打断梁家川,下了他和周景元的面子,也不给他们任何叙旧交谈的机会。
周景元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比任何商务谈判更严峻的局面,他不想坐以待毙,试图为自己争取:“阿姨,我知道您对我和梁i在一起有一些顾虑和担心。我特别理解。父母一辈子都在为子女操心,小时候怕我们吃不饱、穿不暖,长大点儿怕我们学不好,成年了怕我们找不到合适过一辈子的人。”
冯美茹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两分,认真地看着周景元,听他说下去。
“我们交朋友就是为了试一试,看对方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我和梁i就是本着这个目的交往的。幸运的是,我们彼此感觉很好,都认为对方跟自己是契合的。”周景元停顿片刻,望梁i一眼,笑了笑,“过完元旦是新一年了,按新岁的算法,我二十九了。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给我的经验让我非常笃定,梁i就是我想要一起携手人生路的那个人。”
话音一落,梁i怔怔地看着周景元。
他们在一起后,她凡事随心,只尽全力去感受和享受这段恋爱。今天,她第一次从周景元的口中听到他的想法,甚至包含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说不好是震惊还是感动,心跳得特别快,连鼻子也酸酸的。
可是冯美茹并不买账,笑一声,道:“小伙子,我是过来人,热恋时的山盟海誓当不得真。”
“如果我现在赌咒发誓向您保证一辈子对梁i好,别说您,就是我自己也不相信。”周景元难得坐得如此笔直端正,一字一句陈情,“我只是想告诉您,也告诉叔叔,不管我是谁的儿子、做什么工作,我都有信心也有能力为我和梁i谋一个幸福美好的未来。”
冯美茹猜,周景元大概已经知道了她反对的原因。她不动声色地瞥梁i一眼,将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年轻人身上,继续道:“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吃了一辈子男人亏,五十多岁没奔头我不怕,我只求自己女儿别再上同样的当。”
周景元还要开口说什么,冯美茹摆了摆手:“你条件好、家世好,就当我们高攀不起吧。”
“妈――”梁i听到这里,忍不住出了声,“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明白吗?”冯美茹皱眉看她,“我在说我不同意。”
梁i不再靠在沙发上,直起身子来,梗着脖子对冯美茹说:“你同不同意,他都是我男朋友。”
冯美茹没想到梁i会在外人面前顶嘴,胳膊肘朝外拐得这么明显。她压着火站起来,朝周景元道:“天儿不早了,就不送了。”
遥城今天是大晴天,此时正是午间太阳正盛的时候,暖融融的阳光洒下来,天地都开阔明亮了。然而,梁i的家里却因为冯美茹的这句话阴云密布。
门铃声救了所有人。
周景元走到门口,开门从外卖员手上接过他先前点的两人份的早午饭套餐。他掩上门,对走向他的梁i说道:“先放冰箱吧,带叔叔阿姨出去吃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