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林花几时重——仲晶昕【完结】
时间:2024-05-15 23:15:26

  林宁停步望着薛少爷。后者走近林宁,反而拿腔作调地把手插在裤袋里,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涵义,道:“哈,林大小姐你也来云城了。幸亏我被季远凝那个野种扬沙弄伤了眼睛,倒救了一命,谁知道桃花江那破土堤决口了呢。”
  林宁不想听这些,除了不想听他讲洪水的事,更不想听他一口一个野种的称呼季远凝。她脸色不悦抬腿就走:“说起那件事,我看得真,是你们欺负季远凝在先的。”
  “诶,你别走啊,好好好,我不说以前的事了。你家也搬到云城来了?肯定是准备在找房子吧。找房子自然要联系我呀,我云城哪里不熟悉……”
  他真是聒噪,和季远凝比起来,又没有眼力见又不自知,林宁懒得和他多言语,兀自迈腿朝前走。
  他发觉到她对自己的话不感兴趣,追上去`着脸继续纠缠:“你要去哪里?本少爷可以带你一程。”
  “不用了。”林宁推开他的手一口拒绝,“我就随便逛逛。”
  这时司机掉好头跟在薛少爷身旁晃晃悠悠地开着,按了下喇叭,薛宅管家在前排探出头来,道:“少爷,我们和医生约好复查眼睛的时间要到了。”
  “知道了。”薛少爷在林宁这里热脸蹭上了大冰山,心情烦闷,冷冷横了一眼管家,怪他多嘴。
  林宁察言观色,想了想换了付和蔼的态度对薛少爷道:“你不如先去看病,耽误了可不好。我又不是不在云城,你何必急于一时。”她的本意是把他打发走罢了,摆出冷面此路不通,不如换了个以柔克刚的招法。
  “好好好,我当然要听林大小姐你的,你家搬在哪里?我好来拜访拜访伯父伯母。”
  林宁撒谎道:“只是随便暂住,早晚要回江城去的,以后安顿好了再说吧。”
  薛少爷粗粗一想,这话也对,便不再问,拉开车门坐进车子,在后座同她挥挥手。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只留下街旁独自站着的林宁。
  被他搅闹一 阵,林宁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地。于是脚步不停,朝火车站方向走去。
  她到了车站,远远望见门口张贴着大字告示,说江城亦遭水灾火车停运,恢复时间另行通知,只能悻悻而归。
  晚间季远凝买了菜带回来,温和笑道:“这些天都是麻烦房东太太,今晚就由我当你的专属厨师了。”
  说着他挽起衬衣袖子,就把一篮子菜提去了公共厨房。
  楼板实在太不隔音了,姚阿杏嘻嘻笑着打她门口过去。有人招呼她:“做饭哪?”
  “是呢!”阿杏响亮地回答,听声音早上那股悒郁似乎早就消散不见。林宁开门看时,她扭着曼妙的腰肢往厨房方向走去。
  不可否认她对阿杏这样的女人是充满着未知而好奇的,这股好奇心驱使她做出了自己都意外的动作――她轻轻跟着阿杏往厨房里去。
  林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说她完完全全像一个轻信的傻瓜,还有种自欺的悔意,她为何要来这里看到这一幕!
  阿杏娇媚靠近在季远凝耳畔悄声说着什么,小小一方厨房里似乎洋溢着某种暧昧不明的意味,季远凝仿佛有些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脸上挂着笑享受着阿杏的“咬耳朵”。两个人虽然算不得肢体接触,但这一来二往里,男人沉醉女人自得,挑不出的你情我愿。此刻林宁就像个插足他们的外人,孤零零地搁在门边。
  那时林宁到底年轻,自己的脸先涨得通红。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只在心头一阵阵泛起酸,眼泪不自主夺眶而出。
  林宁捂着嘴落泪一幕惊动了季远凝。
第一章 风起(4)
  他想也不想推开兴致盎然的阿杏,林宁转身离开了厨房是非之地。季远凝腿快追上她,将她拉了一把,她趔趄地跌进他的怀里。他说,对不起,她说有话告诉我。
  “她能有什么话?”林宁不屑,“她的世界,除了男人就是男人。”
  “你的世界里有什么?除了我还有什么?”季远凝意味深长地问。
  却等不及她回答直接抬起她下巴,墨色的眸子里微眯,流光里只有她。他含住了她的唇,掠夺占有的深吻,攻城掠地一般。她的酸痛在他落下的吻里软化释然了,他说:“阿宁,我不要你这样没名没分。你嫁给我吧。”
  国立江城大学牌坊上闪烁的梦让她有点犹疑,想了想对季远凝道:“你容我考虑几天吧。”
  季远凝点点头,在她粉嫩唇上偷袭了个浅吻。
  几天后林宁再次去了一趟火车站。依旧是那份告示当头,只不过贴的时间微久,一张角晒脱了胶,在风中飘飘摇摇。纸是轻忽忽的,字却一个一个砸在她心头。
  回来的时候,房东太太叫住她:“林小姐,正好你回来。听说这两天保长带人来我这里查验人口。你们把身份文书之类的备齐,别忘了。”
  季远凝预防不测,手写了一份婚书,两个人郑重其事签字画押。在林宁摁上印章的一刻,她清楚这张薄薄朱纸意味着自己已经嫁人了。她无声走到窗口,瞧那轮仍旧播撒淡淡月光的明玉盘。季远凝伸出手臂拢她在自己的颌下,她感受着他的气息,耳听他轻在耳畔的声音:“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过,若阿宁你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你最好的。”
  她转身抬头和季远凝四目相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季远凝眼里的流光让她心疼了。细数着思绪,再加上少年时情窦初开的砰然心动和云城生死与共的患难情意,要没有他,自己早就是一具泡在冰冷江水里的浮尸了……她叹了口气,毅然吟出一句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猛听到她的答复,季远凝又惊又喜地抱紧了她……
  于是就这样嫁了。季远凝请房东太太作证婚人,又上街请匠人打了两枚黄金婚戒,装扮屋子、给街坊四邻发了喜糖……虽然简朴倒也像模像样。众人起哄,季远凝打横抱起她转了几个圈,她亲眼见到围观的街坊中阿杏也在人群里,那天是林宁最快乐幸福的时光……
  两年后姚阿杏再次出现,令林宁想起以前心里越发苦酸杂陈,如今生活不再艰难,却反不如初。现在站在他别院的黑漆雕花门前,她该做些什么?她问自己,此刻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
  时间悄悄改变了许多。林宁眼前的姚阿杏,和记忆里那个风尘女大不同,以前的阿杏是久经历练的女人,浑身带着危险的诱惑。是那种花朵娇艳的仙人掌,附着细刺,远观毛绒绒甚是可人,但摸起来那些细腻的小刺会扎进肉里,不仅挑不出一碰更是挠心的痛。
  而今阿杏敛了娇艳,一身淡紫色的旗袍,朴素简单的配饰,妆也化得恰当好处,顿时由娇艳的仙人掌花变成洗净铅华的良善美人蕉,令林宁心内惊了一惊。更令林宁惊讶的是阿杏直接亲热熟捻挽上季远凝的胳膊,俨然外室自居的模样。外室距离登堂入室不过咫尺之遥,这个角度她无法看见季远凝的表情,暗暗猜度他理应享受着齐人之福,只能看到他任由阿杏挽着往院里走,随从在他们身后跟着进去。
  阿杏得到预期的回应,面上洋溢着喜悦,每个毛孔都诉说着舒畅,连连吆喝门里的丫鬟们端茶送水,又探问着季远凝今晚想吃什么菜色云云,一时间只闻阿杏兴奋过头取悦眼前男人的言语声。
  菊蕊在林宁身旁不屑轻“呸”一声,看向夫人。林宁冷眼旁观,似乎感觉季远凝的脚步微微一滞,仔细看时,男人头也没回,踏进门去,院门随后在他们身后阖上。
  “瞧这女人没见过世面的俗气样子,也不知道先生中了什么邪会喜欢这号女人。”待外面安静下来,菊蕊小声替林宁怨怼着。林宁没有接口,她望着紧闭的院门沉思着,眼里闪着迥然的光,却再不会像以前一般捂嘴落泪跑走了。
  “夫人,我们进去么?”菊蕊问道。
  “先等一等。”林宁反而冷静下来。她权衡着,姚阿杏得宠风头正劲,倘若此时冲进去恐怕费力不讨好。若是季远凝不在,形势自然为之一变,阿杏是场面上的聪明人,没了季远凝撑腰,气焰还能嚣张么?
  未必。
  所以,当务之急是把季远凝支开,她思索一会,从随身包里拿出信笺纸,抽开赛珞璐的笔帽,在纸上刻意改了字迹,写道:
  “小季,有事相商,去我的外宅一叙。邢涛。”
  她写完后,菊蕊把信笺插进门缝,还拍了好几下门环,侧耳听门有人过来,机灵地快速藏身在来时的汽车阴影里。
  菊蕊做完这一切,林宁手里捏了把汗,心里做了盘算。邢涛和季远凝相聚,从不曾留字条。季远凝会相信这是邢涛的字迹去找他么?目下她唯有此法,只能一赌。
  门里的仆从拿了字笺探出头没见到人。字条很快递到季远凝手里。
  “爷,是谁叫门?”阿杏袅袅从厨房里挪过来季远凝身边。季远凝坐上首的太师椅上,这个金贵的成熟男人面容清俊、眼眸微沉,一身近黑色的得体洋装,腿微微分开,手随意地搁在一旁八仙桌上,宝蓝色的袖扣泛着光润,字条折叠好放在一旁。
  他骨节分明的手不经意敲打着八仙桌面,金色环形的婚戒亮得灼阿杏的眼,他似在沉吟,没有回答。没他发话,阿杏不敢造次,不再多嘴,捡了另一边的椅子陪坐一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阿杏有着明显讨好季远凝的意味。
  “不必麻烦了。”季远凝开口道,“我有事要回帮里去处理。”说着把字条顺手揣进怀里。
第一章 风起(5)
  “爷,不吃饭了么?我吩咐厨房做的都是您爱吃的菜,要不吃了晚饭再走吧?”阿杏一听有些发急,脸上掩不住失望。
  “不了,你们自用吧,不必等我。”季远凝言简意赅,起身掸了掸裤腿,出来院子里,护卫的随从们自觉跟他往外走。林宁凝神静气盯着,见门大开,季远凝打头走出来,连忙矮下身去躲藏。她感觉到有目光扫过来,更弯腰低头,幸好夏天长草甚密遮的严实没有异样,不多时听到汽车轰鸣远去的声音。
  如自己的愿他离开了,看来他没有起疑。他的车沿着小路走远了,林宁才起身出来,递了个眼色给菊蕊,菊蕊心思活络,走上前拍门。
  “又是谁?今天真是见了鬼,都不叫人安生。”季远凝走了,阿杏一肚子无名火,季远凝在的时候得陪着小心,由得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现在那尊难伺候的大佛走了,这别院又是她的天下,那口不敢喘的大气总算是随心所欲呼了出来。听到下人来报又有人拍门,恨得先骂上了报信的仆从,“没 用的东西,一个二个连个男人都留不住,刚刚有人敲门都不晓得先问一声,我要你们这些吃干饭的有什么用?你们这些个废物,老娘这不是开救济所收容吃白食的,再留不住季先生都给我滚蛋……”
  她愈骂愈想愈气,满腹牢骚来开门,一路上嘴里不闲着:“什么人胆敢在我这里拍门,活腻歪了吧,真不晓得什么是马王爷三只眼,季先生的别院也是随便什么人敢闯的……”
  “别来无恙,姚阿杏。我就算闯了,你又当如何?”林宁似笑非笑从容不迫走了进来,接过阿杏的话头,顺便轻看她一眼。骂人的话林宁尽收耳底,仙人掌就是仙人掌,再怎么也装不成美人蕉。
  见到林宁,阿杏的脸色变了变,收了牢骚怪话,不过她到底是风月场里滚了小半辈子的女人,脑子转得极快,立马换了副笑颜,道:“大姐,远凝刚刚才从我这里走。你要找人,恐怕来迟了点。”
  “你最好还像以前一样称呼我为夫人,姚小姐,你还不是远凝正式收房的人,大姐一称,我可当不起。至于远凝在哪里逗留,他自会告知我。不然我今天怎会挑这个他不在的时候专程来会你?”林宁听出来了阿杏有意逾矩,不动声色把话还给阿杏。
  说完,她径直走到上首太师椅上坐下来。林宁微微昂首,随意把手搭在扶手上,调了个舒适的坐姿,即使看起来慵慵懒懒,但还是十足的女主人派头。前厅的热闹,引得众丫鬟仆从纷纷来看。原本别院很多下人不认得林宁,林宁厅堂上首一坐,出尘雅致如朵玉兰,菊蕊跟随着立在她旁边,这派头谁都清楚响当当的季园女主人来了,众人纷纷围观。
  阿杏听了林宁的话,心想季远凝怕早就知道林宁要来,故而托辞避开,她心里暗恨一声,嘴上还强硬着:“那好,既然夫人你今天来了,我这个人直性子,早有几句话在 x 心里存很久了。当初远凝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喽,你千方百计要离开他,可还记得,当时你还要我配合,演了出偷梁换柱的戏码。怎么,如今季远凝成为天门山举足轻重的季先生,夫人你就能回心转意,安心呆在他身边坐享其成?我可没料到夫人你的态度能如此摇摆,我姚阿杏虽然出身下贱,但是拜高踩低的事我可干不出来。”
  果然阿杏拿那件旧事做文章,林宁一点也不意外。
  “你没想明白?看来姚小姐你确实不太聪明哪。我和远凝夫妻间的事情,我们该如何相处,都不该你一个外人可以随意指责评论,都只是我们夫妻间小小情趣罢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真心恼对方,我们始终是一路走来相互扶持的夫妻。”林宁话音娓娓,“我们这种患难感情你不懂。”
  “我姚阿杏阅人无数。男人心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起码远凝他现在常常来的是我这别院,我相信他心里有我。我奉劝夫人你,你别太得意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看得多了,翻船不过是一瞬。”在林宁面前,阿杏还是底气不足心气不稳,此时有些气血上头,涨红了面皮。
  “远凝现在也算云城有头面的人物。自然有他推不了的应酬,你也说了男人心不是一块铁板,捧场做戏惹上些无可奈何的风流债也难免,我作为他的夫人,自会规劝提醒他。所以我今天来全是为了姚小姐你着想,人生在世,不要入戏太深。远凝是厚道人,当然不会亏待你,我要是你,得了好处该抽身就及时抽身,不要做些不合实际的幻梦,免得以后人财两空,得不偿失。”林宁不急不恼,把玩着手指上的结婚戒指,盯着阿杏缓缓道来,她语气诚恳,似乎是为阿杏考虑一般。
  一个急切,一个稳当,谁占了上风,一望便知。阿杏听了一时语塞,正要找话反驳,不想又有人匆匆快步闯进来。
  正是留在外面接送林宁的司机,他叫开门直接走到林宁面前,恭敬行了个礼说道:“夫人,先生派人传话,说他在季园等您回去一起用饭。”
  林宁瞧了菊蕊一眼,答句“知道了”起身,菊蕊前一步扶住她。
  阿杏亦听见传话,林宁余光看到了阿杏面庞上藏不住的嫉妒和失望,季远凝人已回了季园,哪是去了帮里?自己是外室无权查问他的行踪,他前脚走,后脚林宁来,这夫妻二人岂不是演双簧,拿自己寻开心?她一双眸子顿时阴郁下来。
  林宁临出门前,停步转身对阿杏微笑道:“先前我同你所言,全是一片赤诚,所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你千万要多想一想,别被一时恩宠蒙蔽了双眼。”
  阿杏早没了半分气力同她斗嘴,怔怔瞧着司机替林宁打开车门登车而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随手抄了瓷杯恶狠狠向门口砸了过去。
  林宁听得“砰”的摔杯碎响声,不为所动,吩咐司机,走,开车回季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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