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林花几时重——仲晶昕【完结】
时间:2024-05-15 23:15:26

  “瞧,我这院里又有事了。”林宁望着郑管家,抬手虚虚一指,“左边这群丫鬟仆人,他们都不愿意追随我去西苑。我那西苑庙小,容不下这么多尊大佛,所以小郑你看着安排吧。”
  “这……”郑管家沉吟盘算着,季园其他地方都不缺人,如果不去西苑,东苑腾出来辟做杂物间,也用不了这么多仆从,一时之间如何安置成了他头疼的事情。他说,容我想想。
  “郑平,什么情况?我听说有人胆敢在季园闹事?”门外传来中气很足的声音有股穿透力,不需要人到来,光听音就知道来的是季远凝。
  “先生。”除了林宁,众人都是谦恭有礼。
  “阿宁,就你这里事情格外多,回个季园真让人没个安生。”季远凝拧眉看向林宁,“又怎么了,你说。”
  林宁把对郑管家的话又说了一遍。
  小的正为这个为难,不知先生意下?郑管家巧妙接口。本来菊蕊去请自己,就事先吹了风,菊蕊说夫人晓得郑管家你难处理,内事不决请先生,果然郑管家派人用话把季远凝引过来。
  “一个不留,全让他们到账房结工钱。既然不愿去西苑伺候,季园里养不了闲人。”季远凝怨怪道,“自己苑里这么点小事处理不了,阿宁我看你也是枉担夫人的名头。”
  季远凝的话简直出乎众人的预料,顿时有人哭泣,有人懊恼,有人向郑管家和林宁求情,不一而足,交头接耳乱作一团。
  季远凝无动于衷,返身打算离开。耳边听到林宁冷冷对自己飘来一句:“你安排的下人们,当然得叫你亲自看一看德行。何况季夫人的名头不就是一个虚名一个笑话,我早就不想担了,担它做什么?”
  他顿了一下,转过身道:“阿宁,我累了,今天不想跟你争辩。”说完似乎嫌下人们吵嚷,对郑管家补了一句,“郑平,还多废话什么,把右边的人记下来,其他人全部去账房结账走人,今天就把这件事办妥。”说完大踏步离开了东苑。
  季远凝发了话,此事断无讨价还价的余地,郑管家把右边寥寥几人心中记下,命人进来把一干人等都带走了,场面霎时清净不少。
  终于可以安心用餐了。郑管家很会办事,带来的菜色丰盛分量又足,林宁让留下来的人一齐入席。几名男仆吃好后退了下去,桌上只剩菊蕊和安茹相陪,有了酒林宁兴致高了不少,天色已晚,拉她们陪自己在花园里的石桌上继续喝酒赏月。
  夜凉如水,凉得有些深沉,清冷的一弯新月在天幕上越发冷冽,不带任何情感依旧把光芒洒向东苑。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来,菊蕊安茹,我们干。”林宁靓丽的面庞笼在迷蒙的夜色下,她托杯摇着酒,一饮而尽,嗓子一辣,呛咳几声。
  “夫人不可再饮了,喝多了伤身子。”菊蕊在她准备干一这杯时,按住了她的手。
第二章 旧谙(3)
  “菊蕊你看,今晚夜色多美哪,值得让人举杯邀明月,只可惜,可惜……不知道西苑还有没有这样美丽的月色。如今恐怕真要遂季远凝的愿,锁我在他身边,去他的一生一世!”林宁仰头望着月华,再把目光投进紧闭的院门,只看得神色黯然,脸上带几丝自嘲的冷笑,说到最后一句,咬牙切齿。 “夫人,你和先生感情我是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也许事情还有转变的机会。”菊蕊斟酌安慰着,她识字不多,不知道如何精心选词修饰,生怕错了话,她怕提起以前让夫人伤感,小心翼翼。 林宁摇摇头:“人心思变,覆水难收。你们知道吗,我想方设法离开过他,甚至还利用过别院的那个女人。” 夫人和姚阿杏还有这层关碍?菊蕊瞪大眼睛,安茹也在一旁细听。
  林宁在记忆里翻找着,开了口:“季远凝把我从滔天洪水里救了出来,我家在江城,本来计划考大学,起先江城水没退不通车,后来终于通车了,报上说因为水患,考学报名时间延期,我思量再三,还是瞒着他买了车票。走之前几天,我准备上街采买些东西……”
  林宁还清楚记得,那天季远凝回得晚些,进门就在门口面盆里取水洗面净手,林宁边给他递手巾边羞涩道:“我……月信可能要来了。明天得上街采买,还要扯点布料……” “我们一起去,好吗?”季远凝擦干手,握住她的,抱她在自己腿上坐着。 林宁其实也是等着他这句话。季远凝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林宁乖巧地贴上唇,温润含香地在他脸上印下,季远凝愉悦地回吻了自己。 第二天一早林宁换套深色连衣裙,拿香粉遮盖自己有些晦暗的神色。越临近别离时,林宁越伤感,越伤感越对他无可言喻的依赖。自从水灾来到云城后,她的安全感就越发差,幸而偌大云城还有身旁的这个男人,以后在江城就剩自己独自面对了,她给自己打气。 等季远凝起床洗漱后,两个人出了门。他们两人手挽手,连房东太太都赞不绝口道这真是一对璧人。他们早上随意吃了点小吃,接着去逛了百货大楼,中午季远凝请她去了家西餐店吃牛排。 这该是林宁最有生难忘的一餐了。即使不如她在江城吃到的味道,在经历艰难后,和她爱的人,况且还不知道何时还能和他再一起吃牛排,她把这餐饭直吃进了记忆深处。 季远凝提着东西抱着布卷,夕阳把他们两人的身影拉得格外长。林宁觉得时间真快,就这么飞梭似的,又翻过去了一天,越不想在乎时间,钟表的 指针似乎越转得比平素快上好几圈。 “没想到林大小姐居然和野种搞到一起。我还以为是多么清纯的贞洁圣女呢,你真是够丢你们林家的脸面。”穿出巷子,冷嘲热讽的是林村的熟人薛少爷。 他带了几个家丁守在这里,看样子是守株待兔找到了自己的住所。 林宁被他不怀好意羞辱的话绯红了脸庞。 “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谁是野种,看来三年前你眼睛进的沙子还不够啊。”季远凝淡淡冷哼,“现在林宁她是我季远凝的女人,我警告你,你再敢来骚扰她,我可不管你是谁家少爷,我不会对你客气的,有种你来试试看。” “你……”薛少爷哪里在嘴上吃过这么大的亏。云城商贾圈子里谁不是听到薛家名声都捧着自己,当即恼羞成怒对家丁道,“喂,你们都是死人吗?给我上啊!” “不自量力!”季远凝抬眼,一只手拿住袋子布卷,一只手把身旁的女人护进怀里,带着她就准备走。 季远凝满不在乎的态度激起薛少爷的怒意,他愤怒朝家丁们一摆手。还不等这些薛少爷的人近身,从暗处巷子里有数人飞身出来,不仅格挡住他们的攻击,还迅雷不及掩耳地直取这些家丁们,仅仅过了数招,就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季爷。”那是林宁第一次见到傅石,精干劲装的傅石单膝一跪,“属下来晚了,让您和夫人受惊了。” “把这些人都清理走。”季远凝干脆利落下达命令,“记住,这是薛家少爷,先礼后兵。” “是。” 林宁这才看到另一面的季远凝。她有些呆愣,和她相同反应的是薛少爷,因为傅石走到他面前,手一挥:“请吧,薛少爷。” 薛少爷没讨到好,带着鼻青脸肿的家丁们灰溜溜走了。 林宁沉默着进了房门。她忽然才意识到有点不认识季远凝,或者说是需要重新认识他。 原来他一直在巷子里钉了“眼睛”。这么说…… “你早就知道薛少爷在找我?那,你也知道我曾经在街上碰见过他?” 季远凝点点头,说,是姚阿杏在巷子口看见的,那天在厨房里她就是在向我说薛少爷纠缠你的这件事。 难怪那天感觉好像他追上自己后的那个吻,有股气性散发出来一般,原来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还有一个问题,他是否知道自己想去江城的打算,林宁的脑子里迅速过着这些疑问,索性试试他。 “我想回江城,远凝。”林宁郑重严肃对他说着。 “你看看这个再说。”季远凝拿出了一封书信。 是她江城外祖家寄过来的。 信被拆过了,她抽出来读着。信的发出时间是大水前两天,为何会到季远凝手上?她皱皱眉。 信的字迹是林大舅的手笔,林宁惊呆了,怎么爹和大舅早私下里商量了她的婚事!爹还和舅舅计划好了,只等她考学完毕,不管上不上得了国立江城大学,都让她必须和江城的城南米行曹老板的儿子完婚。信的最后还写着,务必还得瞒着自己,免得阿宁知晓生气破坏计划云云。
  看得她肉跳心惊,薄薄的几页信纸,她再三翻看,纸被她的手上汗水蒸腾得有点发软,林宁定定的发了会呆,再回神时反而镇定下来。
第二章 旧谙(4)
  “我不准你回去。”季远凝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飘,“你是我的女人,你这辈子要么孤独终老,要么嫁给我,没有第三种选择。”
  “……你什么时候拿到这封信,又怎么知道有这么一封信?”林宁惊讶他对自己的占有,换了个话题。
  “因为大水,江城寄来的信都堆在云城的邮政局还没有派发。我自然可以帮你查。”季远凝答道。他没有说自己因为猜中阿宁的心事,也曾犹豫要不要送她回去,于是到邮政局试了试,结果得到了这么一封信函,从此再也不提送她回去,改变自己心软的想法。
  林宁另有打算,季远凝不许的这点小小阻碍动摇不了自己考大学的决心,她同时感激季远凝现在把真相呈给自己。她决定悄悄回江城,像在云城一样,不惊动家里人。只要考进去了,再写信通知季远凝,和自己鸳梦重温,两全其美。
  只是季远凝对自己强硬地表了态,求他送自己这条路算是行不通了。加之他还在这巷子里安插了眼线,如何能偷偷回江城,她还得再想个办法。
  “所以我去找了当时的隔壁邻居姚阿杏,她答应帮我扰乱傅石他们眼线的视线,以便让我离开。她和我的身材相仿,她更瘦些,我便把自己的一套衣服给了她。出发那天,让她装扮成我的样子出了门。”
  “为何夫人没有走成?”菊蕊插嘴问道。
  “你别急啊。”安茹说,“听夫人讲。”
  “是啊。我没有走成,我刚出巷子口,就被人强行带上了一辆车,在一个雕梁画栋的宅子里,有个黑衣蒙面人威吓我,自称是季远凝的手下,他说只要我敢回江城,就会派人追杀我外祖母家人,还说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为家人安危考虑,只得允诺答应放弃回江城,那人才送我回家。”
  “先生他可有解释?”安茹问。
  他?
  林宁当时返回小楼后黑着脸放下手中东西,头一次打了迎接自己的季远凝一记耳光。这一耳光打得季远凝有点懵。但他依旧没有放手,反而深深的抱着她,紧得透不过气来。
  “季远凝,你卑鄙。”林宁指责道,“你不让我走我心里明白,可是你也不能拿我家人威胁我。”
  “你去了哪里,碰到了什么人?”季远凝一愣。
  “你何必在我面前装呢?不是你的人威胁我说,只要我敢回江城,就会派人追杀我外祖母家人么?还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都是你的人说的吗?”林宁忿忿推开他,闷闷坐下来,“我知道你不同意我回江城,我大舅和爸爸的计划让你不舒服。我保证,就算回江城我也只是为了考学,等我隐姓埋名安顿好了,定会跟你联系的,我原以为你能理解信任我的。远凝,读书是我的理想,你为何就不能让我完成呢?”
  “我不能没有你。”季远凝没有解释。
  “所以你就要困死我在这里?你要毁了我的希望我的理想?”林宁把憋闷在自己心里的话喊了出来,“我从没想过你这么自私、可怕!”
  “不。我不会只让你待在这样小的房子里。你等着,你曾经有什么,我就会让你有什么,还会有更好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林宁是我季远凝的太太。”季远凝的深邃的眼睛里透着复杂的情绪。
  “你明知道我不要这些,你无非是给我换了个金丝雀的鸟笼。”林宁失落至极,喃喃道。
  “如果你非要这样想,那就这样吧。”季远凝毫不否认。
  这形成了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局面,可她还是不争气地对他存了情意!林宁无计可施,爱恨交织,只能宣泄在成串的泪水里!
  故事讲完了,大家听了一时无言,倒是菊蕊心直口快:“先生定是害怕失去夫人您一时出了下策。依我看,他对夫人您肯定还是有感情的,不愿您离他而去。”
  安茹叹道:“可这样太不尊重人了。夫人,您还想回江城么?”
  林宁提杯灌了口杯中物,惆怅道:“怎么不想?其实我的家在江城,还有外祖家也在那里,我爹还留了钱庄产业,他只剩我这个女儿了。我曾经私下见过林氏钱庄的杨掌柜,他告诉我说我们林氏钱庄群龙无主,他本要带我回去主持家业,可惜季远凝盯得紧我没办法抽身,那时连见杨叔一面亦要精心策划偷偷摸摸。我之所以后来去泰禾商号工作,也是希冀有朝一日能对我的家业有所助力。”
  “提起您的家业,我这里有封信,昨天才转到我手上的,我一直在找机会给夫人您。”安茹抿了口酒,忽然看住林宁,清楚明白又缓慢地说道。 林宁人已微醺,耳畔传来安茹明缓的话语,脑子里一个激灵,三分醉意顿时消散,她盯着安茹轮廓清晰的面庞,问道:“你是谁,是什么人派来的?” “夫人刚刚提及和杨掌柜见面,您可还记得上次是怎样同他相见的么?”安茹不答,带着几分神秘反问林宁一句。 “你,是鸣凤班的人?”林宁双眼一亮,端详安茹一番,摇摇头,“不对,不对。鸣凤班的人我熟悉,可没见过你?” “我是最近被张老板选中进的鸣凤班,不怪您认不出来。张老板见我伶俐,才派我到您身边。来之前她嘱咐我,说您是她的好朋友。她知道您处境困难,说若夫人您有麻烦,让我代她尽力相帮。” “慧清她雪中送炭,有心了,真要好好谢谢她。”安茹一番话说得林宁心内涌起阵 暖意。 鸣凤班里结识张慧清,是她在云城为数不多的缘份之一。林宁自幼受父亲熏陶,每次父亲从云城回家后便对她提及,说鸣凤班里唱青衣的张慧清,如何扮相俊美、如何唱功扎实。少年时的记忆伴随一生,不想张慧清就仿佛父亲播撒在她心中的种子,再难磨灭。 季远凝在云城站稳脚跟,林宁也有了生活之外的余力。有天她偶然路过聚贤茶社,见到鸣凤班宣传的大幅海报,便身不由己向里面走。 台上正是张小姐《辞店》的拿手好戏。林宁一听便住了,不由把身上的钱都买了花束,捧着花冒冒失失闯入后台去找张慧清。
第二章 旧谙(5)
  林宁闯进来,见怪不怪的班主吩咐几个大汉按惯例赶她出去。正在卸妆的张慧清听她情急提到林先生的大名,听说代父亲寻访故人,便见了她。
  张慧清初见林宁,见眼前捧着花的姑娘芙蓉面,眉如远山秀,杏核眼灵性透,她的高鼻梁,衬着樱桃小口,牙似玉唇如朱,人面和捧花相映红,心里暗暗升起三分好感。
  接下来听她谈吐,又说起自己的老戏迷林先生水灾遇难,心中惋惜,又对这个来探寻自己的女子生出同情。两个人就此相识,从浅尝辄止泛泛之交到高山流水性格投契。每每张慧清在台上唱念做打,林宁或在池座或在包厢必为她捧场。
  直到纨绔的薛少爷闹出那场绑架案,季远凝派傅石越发严密看护林宁,茶馆酒肆这种人多眼杂之所,自然成了季远凝眼里的禁地。
  林宁只好和张慧清鸿雁传书,起先让房东太太做青鸟。不多时她搬进季园这栋古色古香的三进宅院里,有了忠心耿耿的贴身丫鬟菊蕊,由菊蕊过手传信,一丝差错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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