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错落(2)
林宁瞧着自己的肚子,脑子在想,他们之间是不是时间问题?不得其解。
陶正礼没得她的答案,便不再提起。
距离林宁生产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挺着肚子到底不便,忙了大上午,杨经理非要她歇歇,百无聊赖间,陶正礼来林氏钱庄探望她,走进她办公室笑道:“忙了这么久,跟我这个好朋友出去透口气吧。今天我没开车,我们在附近走走,如何?” “好。”林宁想想同意了。坐了半天,她也想活动活动筋骨。陶正礼扶她正出林氏钱庄的大门,两个人在门口站定,陶正礼正要问她向左还是右,寻思牵她的手。 “陶哥哥,日子过得好悠哉哇。”两人忽被曾玉莲讥讽声音惊扰,他还不及回话。旁边林宁直接出手,一边快速拉他,一边凭直觉抬脚,不偏不倚踢在玉莲身上。 “噗通”玉莲手中落下一柄隐藏好的刀刃。而林宁,躬身捂住肚子,脸上都是痛苦的神色。糟糕,宫缩了,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腹部处是一阵阵酸痛…… “快来人啊,林小姐出事了。”陶正礼不顾自己,转脸查看林宁的情况,还好他们在林氏门口,能当机立断喊人来。 玉莲被林宁狠踢一下,半晌站不起来。在林宁踢自己的时候,她没有防备,脚踝崴一下,此刻脚脖子处火辣辣钻心疼痛。 “怎么回事?”杨经理听职员报门前变故,连忙跑出来问道。 “杨经理,报警吧,先备车送林小姐去医院。”陶正礼一颗心一双眼全在林宁身上,他恨不能帮她分担些痛楚,林宁不自觉弯成一只虾米呻吟道:“哎哟杨叔……照陶……正礼的话做……” 杨经理稳稳心神,果断执行。 玉莲跌在地上,陶正礼和自己可谓近在咫尺,他把自己的一颗灼热的心撩拨起来,却又狠狠快速抽离,太可怕!刚刚她去火车站接堂哥曾俊才,详谈之下更知道陶正礼如何在赌档设局让他输个精光,好不容易才脱离赌档掌控逃回江城。
此人工于心计,玉莲把所有信息捋过一遍,越想越可疑,加上曾俊才添油加醋,看来陶正礼是有预谋的,不仅对自己,还有哭了好多天的凤莲。气愤之下,她要向他讨个公道,暗暗揣着匕首直奔林氏钱庄,他既然喜欢表姐,擒贼先擒王! 哪里知道林宁会飞出一腿,眼看计划失败,要被他们无情送入警局,她恨、恨、恨老天都帮他们,天理何在! 陶正礼一路上为林宁打着气,她起初疼得能间隔一会,然而一颠簸,腹痛一阵紧似一阵,陶正礼不停为她擦汗,她的衣衫都被汗透了。终于熬到医院了,推上病床,进了急诊。 “她有早产迹象,快送产房。”医生迅速判断着,生孩子可是女人的鬼门关走一遭,刻不容缓。护士们忙把林宁推进去。 陶正礼慌张地在外面踱步,比自己生孩子还紧张万分。等了很久,坐坐站站来回踱步,就是没有林宁生产的喜讯报出来。
等来的只有医生和他的谈话,经典的问题:胎位不正,保大还是保小。 “我当然要保大!”陶正礼一听脑子都麻了,毫不犹豫朝医生吼道。 医生“哦”了一声,她看惯了病人的急切,并不纠缠他的态度,问明白他的意思就要进产房。
“等等,医生。是我着急了,求你们一定要尽力,我两个都要保,求你们了。”陶正礼一改刚刚的暴躁,握住了医生的手,想往她的白大褂里塞钱,他想求医生一个确切保证。
医生拦住他掏钱的手,看穿了他的心思,温和道:“病人家属,我明白你想当爸爸的心情。你放心,既然是保两个,我们就按照两个的方案,试一试。”
“谢谢。”陶正礼放开医生的手,任她进去了,医生这话好像给他吃了定心丸,他的手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医生刚进产房,忽然听护士道:“不好了!老师,病人她没有多少气力了,现在她的状态很不好。”
林宁只觉自己晃悠悠起身,毫无意识,早就忘了该干什么,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城寨,她有些震惊怎会有如此高的城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进城里,所以她朝城门口走去。
身体怎么这么轻,自己到底在走还是在飘?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感觉自己离城门越来越近。
城门外正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熟悉的身形,那不是季、季、季远凝吗?
她改变方向,停在他面前,想同他打个招呼。
哪知道他一看见她,眼里明明是失而复得的喜悦,面露急迫,嘴上更是冷冰冰的话语,他诘责道,阿宁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赶紧回去,哪来哪去!
他态度如前一般,更带责备。林宁看了他一眼,哀怨道:“远凝,为什么我们一直都这样,不能好好说话?我们这么久没见,你不仅没主动问过我,更直接叫我回去,回去哪里?”
季远凝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抑或没听懂。她不想管他,径直往城寨的大门去。
“阿宁,不要!不――要――”季远凝如梦初醒,返身狠狠推她一把,“我不准你走――”
“老师!太好了,病人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了!”护士惊喜叫道,“她又在用力了。”
“快快,给她上药物补充体力。”医生终于舒口气。
“阿宁,听见没!你不准走,不能进那个门里!进去了,我就真正失去你了!阿宁,你给我回来!”季远凝大叫着睁开眼睛。
这是……梦?
他好端端躺在床上,一切都静悄悄的,不过睡个午觉而已,怎么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他梦见了阿宁。她说的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感觉她面带哀怨。在梦里,仍旧是自己推了她一把。他明白,他对自己推她下 水,总是耿耿于怀。
阿宁,你一定活在这个世上。他这样对自己这样说,下了更坚定的决心,他要找到她。
真是漫长的两个小时,此刻终听到里面一声孩子“哇”的响亮啼哭,陶正礼一下瘫坐下来。
“生了,生了!林小姐生的是个儿子。”产房大门打开,一个护士抱着襁褓包裹的婴儿,喜气洋洋出来通知道。
“阿弥陀佛!”饶是没有信仰的陶家大少,也为了闯过鬼门关的林宁唱了一声颂。
第十九章 错落(3)
他还没松快多久,医生来谈话。
医生言道,孩子是早产儿,要进保育箱。婴儿保育箱乃从德意志进口而来,还有人工看护等等,一天的费用都惊人。
陶正礼听懂医生内涵,毫不犹豫对医生道:“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药,费用不必担心。”
然后,陶正礼回病房见林宁。
进夏后,即便汗流浃背,林宁穿裹得严严实实,更戴上抹额,这些是杨经理特意派来照顾她的老仆妇张妈带来。她叮嘱道,女人坐月子可不能凉了身体,必须多躺卧多休息少下地,不能沾碰凉水,更不能洗漱云云。
房间里关门闭户,陶正礼坐了一会嫌热,他只穿一件薄衬衣,敞开领口,卷了袖口,撸到胳膊上。林宁唤张妈倒水,张妈应了一声去了。
“孩子的开销,算我的。”陶正礼道。
“等会杨叔就来了,钱的事情,他会给我一个答复。”林宁靠坐垫子,她听闻了陶正礼对医生承诺的费用事宜,她和孩子非他亲故,受他恩惠,很是不安。
“看你热得都是汗。”陶正礼不想听这个话题,他起身拿手帕给她擦汗。林宁生了孩子后身体发虚,反而怕热大汗淋漓,“小宁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我恐怕现在呆在你身旁都是妄想,何况我只能在钱上对你尽心力。”
陶正礼的最后一句带着些无奈,林宁听懂了,她轻描淡写开口道:“我看到表妹的手上有东西,起先没看清楚,一道亮光恍我的眼,后来才发现是匕首,我直觉不对,只想踹开她。这不过机缘巧合而已。”
“所以说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你又看不上,你说我该怎么报答。”陶正礼瞧她坐得累,扶她躺下笑道,这句打趣的话多少是他自己的心声吧。
林宁笑笑,没有言语。她换个舒适的姿势躺着。
“我真羡慕季远凝,从前羡慕,现在越发羡慕,还加上满心嫉妒。”陶正礼见他的戏谑等来她的回应,叹了一声。
“羡慕什么,你一点不比他差,你有他没有的东西。”林宁道,“陶正礼,你是独特的,你聪明智慧,杀伐果断,会有你的后福。”
“福不福的我不知道,我只希望能和你有福分。”陶正礼笑道,“我这一生,亦值了。”
“陶先生请喝茶。林小姐您在产房不知道,那时情况凶险,医生出来问保大小,陶先生喊两个都要保的,他是真心疼您。还好谢天谢地,总算大小都平安。”张妈正好端茶送来,“这茶,我可是摊凉了的,快请用吧。”
送完茶她笑眯眯退下去留他们两个说话。
“陶正礼,你……为何如此?”林宁听了张妈的话,脸上泛起惊异,她没想到,他会同时保孩子,这不是他的义务。
“你那么坚定要生下孩子,如果我不保小,恐怕你醒过来要怨我呢。”陶正礼坦白道,“再说,我说过对你和孩子好,我陶正礼不讲虚言,说到做到。”
“谢谢你,陶正礼。”走到现在,每一步背后她都有他的鼎力相助,感谢一词太轻飘,可除此之外林宁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好。
“够了,我不要你的谢谢。”一向谦和的陶正礼忽然被这句话激怒,他突然对上林宁的眼睛,冲动站起来俯下唇想吻她。
他如此紧张,比谈任何生意上的事情都紧张万分。他害怕林宁会逃避,她是逃避惯了的。因为害怕而越发慌张,逼迫自己伸出手捏住了她微微转过的下巴。
“别,别这样,陶正礼。”因为他的气力,林宁只好被迫对上他迫近的面庞,她伸手去挡,她果然在逃避。
虽然林宁心里也不断矛盾的念头劝她务实。他做到这个份上,她确实感激。陶正礼给自己的都是沉甸甸的,她不知道怎么撇清,还是想拖延时间。
陶正礼没有给她逃开的机会,他读懂她纠结矛盾。轻声道,你看看我,小宁,我哪里比不上季远凝?
他说着险些要沾唇,林宁不免慌神。忽然门一响,惊得林宁下意识推开他。陶正礼不得不收回绮思念想,只好扶起林宁坐起来。
“大小姐,今天我来,钱的事想同您聊聊。”杨经理叹口气,“这次住院费用,我在钱庄里请款。可是其他的股东对这件事都有异议,说不能这样挪用公款。我不好太过违拗,而且现在钱庄里具体经手人都是大小曾董的人,大家都有微词,我想这对大小姐掌事不利,想同您商量一下。”
“小宁,你还住着院,对钱庄事务鞭长莫及。依我看这件事先隐忍不发,出院后再从长计议,钱的事情我说了你不必担心。”陶正礼道。
“陶先生所言极是。当然,一切由大小姐做主。”杨经理赞同道。
陶正礼怕林宁固执己见,附身对她小声道:“求稳为上,徐徐图之。”
林宁望着他真挚的眼睛,他的话有道理。林氏现在乱不得,她点点头表示赞同。
陶正礼起身的时候,他不甘心,在她的耳后快速擦过一个吻。
林宁的耳朵处一向敏感,脸一下子又红又烫。可对着杨叔,她无法声张,只好瞪了他一眼。陶正礼的嘴角微微翘起来,轻声道:“小宁,对不起。”
季远凝身体好些后,照例去礼户部报道。他刚刚坐了一会儿,门口喧哗,莫五爷慢慢踱步进来:“小季,你身体可好些了?”
“舵主,我好多了。”季远凝起身拱手道,“承您挂心。”
莫五爷在季远凝的脸上探照灯一般找寻一会,面前的季远凝一脸恭敬,行动上毫无差失,不由捡了个椅子坐下来,道:“小季,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五爷。我批评了傅石。我知道你和林小姐每一步走得不容易,我也曾经数次想说合你们,奈何天不遂人愿。 小季,我不想再看到你和傅石――两个一手提拔的属下们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两败俱伤,我很心痛!这次顾山主传书来说,他新娶妻匆忙,之前来不及办酒宴,这些天有了物资基础,特地邀请分舵舵主们赶赴江城,他准备大摆筵席庆祝。我想了想,你和傅石跟我同去。这也是给你们一个握手言和的机会,小季你比傅石聪慧,千万好好把握。傅石这个人你也知道,有时候不必和他争个输赢高低,心放宽些。” 季远凝本无心参加顾山主的宴席,但转念一想,听莫五爷的口气,他必精心安排过,加之江城他也确实想去见识一番,又想问邢涛如何安排,害怕言辞太直接,思虑片刻,旁敲侧击:“我们三人都去,云城这边怎么办?” “交给邢涛。”莫五爷言简意赅,这就不用多言了,季远凝低眉顺目:“既然五爷有心,我答应您。”
第十九章 错落(4)
莫五爷带着季远凝和傅石三人,走进云城火车站。
三个人各自提着箱子,一路上傅石寡言少语,季远凝心思细腻,一些照顾莫五爷的细节问题便由他全权处理。
尽管如此勤谨。下车时人多,季远凝和傅石两个人都伸手去帮五爷提行李,季远凝还是眼看五爷把行李递给傅石。
季远凝缩回手时微微有些尴尬,傅石淡淡看自己一眼,季远凝明白傅石再不是那个当初跪下称自己“季爷”的忠诚仆人了。
这样想着就跟莫五爷慢了半拍。
“小季,你想什么,还不快点!”莫五爷道。
他哦了声,加快脚步,紧跟五爷,出了江城大智口火车站的出站口。
这就是江城了,阿宁心心念念要来的江城,果然是不一样的气象。火车站门前的人力车一溜烟排开等着拉活,马路上的甲壳虫般的小汽车络绎不绝,鳞次栉比的二三层小楼就在路对面伫立着,除了汽车鸣笛“滴滴叭叭”,更夹杂小贩们的吆喝叫卖,热闹非常。路边都挂了霓虹招牌,晚间应该格外亮堂。只从火车站门口这块小天地就看得出来江城繁盛,阿宁随自己窝在云城,委屈了她。
从头至尾,包括嫁给自己,她都带着委屈。傅石大概也是这般想法,他沉默着,季远凝觉得他瞥了眼自己。
莫五爷来江城多次,驾轻就熟叫了辆黄包车,往湖昌会馆而来。三个人挤在一辆车上,季远凝在听莫五爷讲古。
莫五爷讲湖昌会馆里多么金碧辉煌,门前 是挑着漂亮的红色灯笼,一进门是大照壁,还有绘了山水鸟兽栩栩如生的丝线绣屏,身材袅娜的女招待等等。描述得只如人间仙境,踏进门就能忘忧一般。
车夫转个弯,这里转进来便是换了天地似的。隔绝了大街上的热闹喧嚣,只有黄包车轮子压在青石板上的嘎啦作响,一个个朱漆大门后是三层的小楼,由蜿蜒巷子小路延展开去。
“这是同安里,转过去就到湖昌会馆了。”莫五爷道。
听得季远凝一个激灵!同安里,不是当初桃花江水灾时,阿宁父亲把她交托给自己时说的地点吗!他的眼睛搜寻着 10 号的门牌,庆幸自己没有按照林老爷的遗言做,倘若他千方百计送回了阿宁,她只会走进朱漆大门背后的另一个世界,和自己相隔十万八千里。剩下来的,只有怂人才干的暗恋和单相思。
莫五爷看了眼季远凝,似乎有意道:这里 10 号可是林氏钱庄的股东曾家,还是林小姐的舅舅家吧,我也是听说而已。同安里和永安里这两条巷子,可不是凡地,住家们都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实话,要不是桃花江大水的意外,你怎么有机会娶到林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小季,你小子真是运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