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霖不觉简此刻对做饭的专注是一种掩饰，问她：“菜洗完了，我接下来要干嘛？”
“洗米。”简脱下一次性手套，用电饭锅胆装好米递给源霖，“洗两遍。”
源霖应了，又 问：“你们把扔东西的人找出来了吗？”
“没有，这个怎么可能找得出来，小区监控只能看见地面的情况，看不见高楼的情况，而且真找到了那个人也不会承认，除非真的报警，让警察拿烟头去化验，查出 DNA，再抓整个 B 栋的业主去验 DNA，一一比对才能把犯人抓出来。”
“那怎么办？”
“我们就尽心尽力地带着受害业主在 B 栋里一户一户地敲门核实，让他看到我们是在很努力地帮他找的，只是能力有限，找不到。”
“他报警了吗？”
“怎么可能报警，他就是那么一说，用来吓我们的，引起我们对他的受害事件的重视，然后他真切地看见了我们的重视，就不会再闹着报警了。”
“他肯善罢甘休吗？”
“也不算肯，我们拉着他跑了一遍 B 栋，他累得不行，又没时间陪着我们继续调查，就教育我们要加强业主们的安全教育，还有完善小区里的监控，我们答应了，当着他的面打了几十张用词严厉的告示贴在每一个电梯里，还有每一个布告栏里，他才肯暂时放过我们。我们今早一上午都在跑这个事，什么都没做。”
饭和肉都放进锅里了，简拿过那一大盆青菜，全倒进电磁炉上的配套的锅，又加一半的水，做白水煮青菜。源霖抱臂在简身后看着她的动作，说：“你的工作好像每天都很忙。”
“是呀，我们办公室就几个人，但要负责好几栋楼的业主的大事小事，当然忙了。”
“回来做饭好像也很忙。”
“嗯，想省点叫外卖的钱就得自己做。幸好我没有家庭，顾我自己一个就好，还不算太坏，能应付过来。”简抿抿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现在她可不是一个人在家。
但源霖似乎没在意，兀自感叹道：“当人类真是不容易，本来就是对日常生活的需求很高的动物，生活之外还要另找一份工作来忙活。”
“不是另找工作，工作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简将一盆青菜煮得软乎乎的，捞出，装在大碟子里。经过简的观察，比起新鲜的梆梆脆的菜，源霖更喜欢吃软乎乎的菜，简想这大概是他当普通山羊的时候吃太多梆梆脆的植物了，吃腻了，当了神明之后想给自己换换口味。
第十二章 生活（2）
饭菜都做好后，简又犯了难。直径才几十公分的一个小圆茶几当饭桌，简和源霖两个人挤，一看就挤不下。简索性端着碗坐在沙发上吃，要夹菜就伸手到茶几上够，源霖坐在地上唯一一个坐垫上，长手长脚的无论怎么坐都不自在。
简脑子发木，源霖却是正常的，位置安排好只坐了两分钟，源霖转头，无声地瞅着简。简在这样的目光里必然是不敢动作的，小心地问：“怎么了？你不爱吃鸡翅膀吗？那我端回厨房？”
源霖瞥了眼那碟浓油重酱的鸡翅膀，他的确不喜欢看到这种动物的某个部分成为一整盘菜的菜式，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我们换个位置吧。”
“啊？”
“我坐在地上不舒服，你的手短，坐在沙发上夹菜也不舒服，我们应该换过来。”
简：“……我手不短！”
简起身，将位置让给源霖，待源霖端着一碗青菜坐到沙发上后，她再从另一边绕过整个茶几走到坐垫上。
虽然坐得舒服些了，但饭吃得不舒服，源霖挨得太近了，简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虽然也不知道神明到底有没有呼吸。简在似有若无的感觉里提心吊胆，源霖和往常一样同她说点闲话，她却不太能听见，含糊地回应几句，说完就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鸡翅膀倒是啃得挺干净的，一盘十个鸡翅膀，简十个全吃了。
简打了个饱嗝，看茶几上还剩小半盘青菜，源霖慢条斯理地嚼完他碗里的青菜就不动筷子了，斯斯文文地坐在沙发上，伸手抽了张纸巾递给简。简接过，一擦嘴，纸上多了一小坨鸡翅膀的酱，简绝望地闭了闭眼，她好丢脸。简又打了个饱嗝，坐下后第一次回头看向源霖，说：“还吃得下吗？把青菜都吃了吧？菜不能隔夜，不吃掉就要扔了。”
源霖摇头说不想吃了。简没办法，为了不浪费食物，咬咬牙将一小盘青菜也消灭掉。
简饱得没办法喝饭后饮料，为了消食，积极地去刷碗、收拾厨房、下楼倒垃圾，源霖也一直跟在她身后问她要事情做，简只好给他一块抹布让他去擦擦茶几又擦擦地板。
简倒完垃圾回来，一开门，迎面就是好大一个源霖，简一愣，“怎、怎么？”
源霖举着一块抹布说：“擦地。”
“哦，可以了，地板很干净，别擦了，休息吧。”
简脱掉外套扔回房间，一回头，眼前又是好大一个源霖，简小小地原地跳了一下，“又怎么了？”
“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没有，歇着吧。”
“哦。”
源霖转身往客厅走，简跟在他身后，还没走两步，源霖猛地停下，简又是一跳，“干嘛停下？！”
源霖微微回头说：“没什么。”
简想说不要在路中间发呆，家里的所有过道都只能容纳一个人，他站在路上她就无路可走了。但简没吱声，等了一会儿，等源霖往前挪了一步后，她侧身从源霖旁边缩着身体过去，尽量不碰到他。
或许是吃得太饱了，简觉得自己的体积似乎膨胀了，原本看哪都觉得挺足够的小屋子，现在是看哪都觉得有点小。用余光偷偷看了看站在书堆旁看书脊上书名的源霖，简暗暗叹气，养一只羊简单，养一个大活人却难，光是足够的生活空间这一点她就无法提供。
自提点老板的疑问提得非常恰当，这个小单间住两个成年人简直是迈不开腿，她一转身就有可能撞到源霖，她一挥手就有可能给源霖一巴掌，弄得她在自己家里畏手畏脚的不敢动。
唯有两人都找到想看的书，各占沙发的一边坐着，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各自看书的时候，能得到些许难得的自在。
源霖捧着一本大部头在看，简本想同他说刚开始看书的时候最好看一些短小的故事，培养脑子对大段文字的耐受度，转念一想源霖又不是幼儿，大概不是刚开始看书，便没说话，又瞥了眼他捧着的书露出的一角书脊，简不看书名就知道是《微妙的平衡》，好像有印度版《活着》之称，但篇幅是《活着》的四五倍，里面的角色多，每个角色都经历着不同的绝望，所以有此篇幅。简发现源霖似乎比较爱看纪实类的书。
简想一个神明对人间疾苦感兴趣大概就像她一个做物业的对业主们填的居住环境满意度问卷感兴趣，是职责所在，简低头笑笑，源霖当小羊和当少年都有着一份懵懂可爱，不晓得在当神明时会有怎样的模样。
看书，洗漱，再看一会儿书，就该睡觉了。
简拿过书签放进书页里，扭头看了源霖一眼，琢磨了片刻，说：“我明天要早起上班，所以现在差不多时间睡觉了。你睡床吧，我在沙发睡就行。”
“不用。”说着，源霖把手里的书倒盖在沙发旁边的书堆上面，眨眼间变回了那只小羊，轻轻地跳进他的窝里躺好。
简小声“啊”了一下，对眼前正儿八经的变身术表示惊叹，又走到乖巧的小羊身边蹲下，双手上阵，给了小羊一顿久别重逢的搓揉。简还想将小羊抱在怀里蹭几下的，但小羊在瞪她，她立刻想起了小羊一分钟前还是个少年的事，讪讪地松开手，笑道：“那我们晚上睡觉的问题就圆满解决了，呵呵，我去睡觉了，晚安。”
小羊懒懒地说：“晚安。”而后枕在自己的腿上，闭上双眼。
简回房睡觉，小羊便睁开了眼。
待察觉到简呼吸平稳大概是睡着了之后，源霖变回人形，直接盘腿坐在他的窝里修炼。
源霖受损的经脉在一点一点恢复，凝聚不了的法力也在一点一点恢复，一个晚上的耐心尝试能够给他带来极大的助益。
晨光微熹时分，几抹可被肉眼分辨出的朦胧光亮透过玻璃洒落在源霖身上，源霖扭头看了一眼暗蓝色的天，变回一只羊，团成一团闭眼睡在狗窝里，仿佛就这么睡了一夜。
如此生活，简花了小半个月才逐渐接受她家养了一个美少年的事实，在家里转身看见源霖才没有吓一跳，和源霖说话时脑子和舌头才没有十分僵硬，可以做正常的交流。
于是在某个夜晚，简就两人如何配合着生活同源霖展开了一次对话。
生活的空间就巴掌大，条件极其有限，简手里可 用的资金也不多，很多事情都要先说好、规划好，生活任务要尽量平均分配，不能一个人负责太多，不然早晚会遇到相处上的难处。
幸好源霖是神，不需要吃喝拉撒睡，总的来说很好对付。虽然在吃喝的事情上，简做不到吃独食，每天的晚饭都会给源霖准备一份水煮青菜，每次喝饮料也会给源霖一份，但源霖不用拉撒洗漱，不跟简共用浴室，睡觉可以变成小羊睡，不需要使用屋子里唯一的小房间，减少了大量尴尬时刻，还不需要换衣服，白衣白裤从来不会弄脏，环保得很。
一起吃了十天的饭，简还是正式地同源霖介绍了自己每天的吃饭情况：“我早上吃的都是网购的小面包小蛋糕之类，配一杯咖啡，中午在办公室点外卖，午休只有一小时，我来不及回来做饭，晚餐一般会自己做，但我没时间去菜市场，只能用手机订新鲜的肉菜，两天一次，就在后面的一个自提点拿。六点下班，也不是有很多时间可以做饭，所以我做的晚饭也好吃不到哪里去，和我一起吃晚饭的话，要麻烦你适应一下。”
源霖提议：“那我来做吧。”
简不可置信：“啊？你懂做饭？会炒菜？”
“不会，但可以学，我看你们人类谁都会做，应该不难。”
“额，话是这么说没错……”
“而且你用来做菜的桶子很好用，我看你使用的时候也不费什么力。”
“它不是桶子，它叫空气炸锅……但也还是要等我下班了才能去自提点拿菜。”
“我去就行。”
此言一出，简很夸张地打量了一下源霖，说：“你长得太惹人注目了，你这么出去一趟，不到半小时名声就能传遍整个城中村，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同居的消息就绘声绘色地泛滥开。听我的，在嚼舌根的街坊很多的地方，低调地活着就是胜利，你别出门。”
源霖又提议：“我可以变成你的模样出去。”
“……不了吧，那样很奇怪，你会和自提点的老板聊天吗？她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不用上班吗，你要怎么答？”
源霖淡定地说：“我会聊天，我就跟她说最近办公室经理管得松，可以先溜过去拿菜，不用等到下班，也可以让她早点回家给孩子做饭。”
简：“？！”她花了一分钟消化源霖的话，然而还是觉得惊奇，“你从哪里学到的这些？”
“跟你学的。”
“我没有教你呀！”
“有教，反正我学会了。”
简泄气地摆摆手，“算了，你懂得了一个很好的技能，我应该感到高兴。行，我已经订了菜，明天可以去拿，你就变成我的样子去试一下，要是有什么不对的，你拔腿就跑，直接回家，别管那么多，有问题我之后再去解决就是了。”
源霖点头答应了，“五点半过去可以吗？”
“可以。”
简继续说：“还有就是平日里的家务活，我的房间还有浴室、厨房这些地方的卫生我会负责，客厅的卫生就要麻烦你了。要做的也没多少，大概每两三天就拿吸尘器吸一下，但我买的吸尘器是便宜货，吸力不够，很多东西吸不上来，所以每隔一周左右要拖拖地擦擦桌子。衣服我是先攒着，一周洗一次，用洗衣机洗，那个洗衣机是房东留给我的，很旧了，有点小故障，洗不了太多衣服，不过你也没有衣服要洗，只有垫在狗窝上面的毛巾大概要一个月换一次，你要换的话先跟我说，我少放点衣服进洗衣机。”
源霖全都顺从地答应了，表示会按照简的习惯完成家务。
源霖也发表了一些意见：“你为什么不收一下你的书，乱摆乱放很危险的，像你原本堆在床头的那些，如果在你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它们，它们会砸下来把你的鼻梁砸断。”
简家里没有书架，她的书全都是随便放置，所有平面的、可以放书的地方都堆着书，受书灾最严重的地方是电视周围，垒起来的书墙将矮小的电视柜和墙面都霸占，有时还把电视挡住，要开电视就得把书搬开。
简挺喜欢这样的乱摆乱放，不管她在家里哪个地方待着，随手就可以拿起某本书看下去。
简一脸无所谓地说：“这里放不下一个正儿八经的书架了，而且就这样四处放着挺好的，你又不会找不到书看，别要求这么多。”
源霖：“……”
简沉默着皱眉想了几分钟，突然说：“啊！还有一样！这里的房东基本上不会过来，但以防万一，你在上班时间听见有人拿钥匙开门的话，能不能变成一盆花骗骗他？”
“……可以。”
第十三章 龃龉（1）
和源霖一起住这件事像一个个黑色字符稳稳当当落在白纸上是在一个月后，简对待源霖终于如同对待一本刚刚翻开看的好书，为其能够带给她的美好体验而惊喜感叹，但也仅限于此，不再会生出更多的不合时宜的想法，能够被她捧在手上阅读的书即是能够被她把握之物。
想来每天的长时间相处是最好的培养习惯对方存在的方式，简接受了源霖的好看，将他的好看视作是如书本那般的东西，书再厚她也有能够看完的自信，源霖再美，她也有能够适应的一天。
源霖已经成为简生活上的搭档，简需要做的家务是以前的一半，但这些都是她付出一些生活空间换回来的，简再也不可以躺在沙发上看书看电视了，再也不可以随便煮个面应付过一顿了，再也不可以在洗澡时唱歌了，再也不可以不关洗手间的门就上厕所了，甚至她经期时弄脏床单要去洗，还得给源霖解释一遍人类女性的身体构造和生理知识，以及她们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里会遭遇到的种种烦人情况。
一天两天察觉不出来变化，一个月两个月就足够感到处处不适了。
简难过地发现，她在自己家里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的的自由。
源霖也有他的脾气，例如不爱用书签，无论简说过几遍，他没看完的书永远是翻开倒扣着的，例如他看不惯简随手放书的习惯，总要将每一栋书楼码整齐，并絮絮叨叨简的坏习惯，例如他对书本的分类很有兴趣，愚公移山般花了许多时日将简的书按作者名字和国籍排列好，简对此很生气，她再也享受不到随手抽一本意想不到的书的快乐了，每一本书的位置她在家里多走几圈就能大致清楚。
偶尔简觉得烦，偏要将源霖码好的书弄乱，源霖立刻过来制止，并对简进行了一场时长半个小时的严肃教育。简不仅没有给自己寻到开心，反而受了一顿气，她觉得更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