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霖咬咬牙，抬起手凝聚法力，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犹豫就给精怪世界带来麻烦。
掌中没有凝聚起来的法力，身体里的运行的气息也不似往常顺畅，反而……经脉都有发热的感觉，法力如同滞留在经脉中，乱上加乱似的要激荡而扰动那份热。
怎么回事？
源霖有大祸临头的预感，但身体没有停止尝试，他更加集中注意力，推动法力的运行。
然而滞留的法力不但没有遂他的意，反而连同经脉的热气势汹汹地烧了起来，源霖登时感到浑身烧灼疼痛难忍，再无力继续催动法力。
源霖收了力，顿感晕眩，退了半步倚在窗子上。他摇摇头，找回些许神志，双手握拳，眉头紧锁，不信邪地又试了两遍，皆是如此无法催动法力。
源霖自修炼以来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可置信又犯了犟性子，源霖闷头试第四遍，他紧闭双眼咬牙硬撑，想试着挺过那种奇怪又剧烈的烧灼疼痛，可是没办法，法力在他痛得最厉害的时候一下子失控，反过来攻击他的经脉。
源霖暗道不好，连忙收力，却已经来不及，他被法力反噬了，不仅暂时使用不了法力，还被原本属于他的力量攻击得身体虚弱，像调转枪头自己给了自己一枪。
眼不能视物，耳不能听声，口不能言说，鼻不能闻嗅，源霖七窍皆成混沌，从高处坠落，往旁边倒下。
源霖又变成了小羔羊。
“这、这是，怎么了？”简在这个大起大落的夜晚又受到了新一轮的惊吓，原是好端端的源霖不知何故陷入痛苦，又不由分说地变成一只羊，而后四脚朝天地瘫在给他准备的狗窝里，双眼紧闭，像是撅过去了。
简忙蹲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一只小羊蹄晃晃，“源霖？你怎么了？你是，习惯这样睡觉的吗？”
小羊没反应，简进退不得，不知道该不该同小羊道晚安然后去睡觉。
简摸了一下小羊的颈侧，又摸了一下小羊的肚子，发现小羊全身僵硬，简想起看新闻时看过有一种羊在遇到危险时会肌肉冻结动弹不得，和眼前的小羊出现的症状极其相似，简不解地喃喃道：“可是现在又没有什么危险，难道这种症状有滞后性？得过一段时间再显现？”
简小心地将小羊搬动，变变姿势，四脚朝天一看就难受，她让小羊侧躺着，又不放心地抚着小羊的脊背，给小羊顺顺气。
这么守了小羊五分钟，小羊才慢慢放松，支棱着的四肢垂了下去，温顺地耷拉在垫子上，眼睛也睁开了，茫然地目视前方。简凑近小羊耳朵小声问：“源霖，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累了想休息？”
小羊的耳朵动了动，而后缓缓坐起身，跪趴在垫子上。
源霖从法力反噬中清醒过来，屏息低头瞧了一眼，瞧见一双细细的羊腿。
完蛋了！
怎么会这样？
源霖诧异地瞪着眼，但这副模样看在简眼里就只剩纯真无辜，是能够激发起人形最深处的最原始的纯粹爱意的那种纯真无辜。
眼前的生灵太可爱了，太招人疼了，简忍不住扑过去抱着他，脸蛋在小羊脑袋上蹭来蹭去，觉得他突然变回小羊并愿意睡在狗窝里，定是听了她的话后愿意留在她家里暂避风头，简心中感动，口中柔声安慰道：“小羊真乖，小羊别怕，我来保护你。”
源霖：“……”
第十一章 烧灼
小羊挣脱出简的怀抱，将自己团成一团闭眼睡在狗窝里，不吱声，但明晃晃地表示他要睡了，别打扰他。
简心情很好地自言自语：“快睡吧，刚才还嘴硬说不用睡觉，怎么会有羊是不用睡觉的，不睡也是要休息的呀……”
与此同时，简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肉体凡胎比起一个神明更需要休息，同小羊道晚安之后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进房去睡觉了。
凌晨四点睡，早上八点十五分起，简被闹铃吵醒的瞬间觉得自己正飘在云上，毫无活着的实感，她实在没有力气起床，想早上不吃早餐了，再定个半小时后的闹铃，多睡一会儿。简双眼睁开一道缝，拿过手机摁停止键，设闹铃时突然记起自己几个小时前经历了什么，登时完全睁开眼，捂着胀痛的脑袋挣扎着掀被子下床，撞撞跌跌几步冲到客厅，去看小羊还在不在。
简松了一口气，小羊和昨晚一样在狗窝里闭眼沉睡。
小羊就在窗边待着，晨间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圣光一般柔柔地落在小羊身上。小羊在圣光中像一团刚刚降生的圣洁灵魂，不真实，兀自神圣着。
简感觉自己很不清醒，放轻脚步走过去小羊身边坐下，也晒了一会儿太阳，找回活着的实感，并找回自己和小羊经历了一系列事情的实感。
简伸手摸摸小羊脑袋，说了声“早安”，便起身去洗漱。
简给自己灌了两杯咖啡，正常出门去上班。出门前给不知道睡醒没有的小羊交代了家里各种开关的所在和电器的使用方法，并在饮水机里接了一碗水放在狗窝边，让小羊多喝水。
小羊蜷缩在他的窝里，头也不抬。
等简出门，小羊不知第几次尝试着运行法力，却仍是感受到那股灼热带来的难耐的疼痛，幸好在动物本体的情况下凝聚不了太多法力，疼痛的程度不及人形时感受到的厉害。小羊很无奈，闹脾气地继续睡在垫子上一动不动。
源霖其实已经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想明白了，他应该是遭受到比上一 次严重许多的天谴。
但他对这么严重的天谴并不熟悉。
上回受的是小伤，他不在意，在斯宸家里时也没有问太多，知道过几天会好便放松地跟着斯宸到处去了，也没有了解更多的情况。
族中有典籍记录了不同程度的天谴，在法力反噬一节只写了法力会有所损伤，并大多会出现无法运行法力的情况，需要休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没写一段时日的范围，几天或是几年似乎都有可能，几天的话还好说，几年就太夸张了，要他以这样的身体待在人类世界好几年，岂不是比暂时丧失法力更严重的折磨？！
源霖绝望地闭上眼，睡不着也不想动弹，他只想安静地自闭。
他堂堂一个两千岁的法力深厚的大精怪落得如今田地，简直不讲道理。而且他是变成了小羊，没有现出本体，现出的羊身不是他的本体，他的本体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大山羊，光是头上的两只角就比这间小屋子大，他不可能接受自己变成一个小不点，莫名其妙，这只羊羔到底是什么来历，他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小，他现在的身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简平安地在路上走了五分钟，回到办公室，打完卡之后就站在打卡机旁发呆，茫然地睁眼看着办公室，以及办公室里的同事。明明才隔了一个晚上，明明她昨天也在这里上班的，可她好像好久没来了，又好像刚刚才从另一个世界回到这里，她脑子里的时间衔接不上，上一次上班仿佛是上辈子的记忆，现在再来上班是一种十分新鲜的体验，一切都是旧中带新的，奇怪得很。
简想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恍如隔世了。
林经理的座位离打卡机最近，很快注意到呆站着的简，问：“干嘛？腿抽筋了？”
简的眼珠子缓慢地移动，目光移到林经理身上，愣愣地说：“没，就是觉得上班的感觉很奇妙。”
林经理一听就笑了，“有什么奇妙的，你又不是第一天上班，快回座位干活去。”
“哦。”简应着，神情恍惚地往办公桌走去，怎么可能不奇妙呢，她家里有一尊神，神，会飞还会发光的那种神，就住在她的家里，她身上应该多多少少也沾上了一点神的气息，说不定可以延年益寿，然后慢慢地变成半人半神，可她白天还是得按时上班。
就是这么神奇，生活好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又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
简一上午都在按照惯性工作，处理着各种事，每一件都详细地记录在工作日志里，可等一会儿再回过头去看，全是陌生的。
中午午休的时候简跑回家一趟，看见小羊依旧安然无恙缩在狗窝里睡觉，似乎在她出门后就没挪过位置，简再一次确定她家里真的有神在。
简脚步轻轻地走过去摸摸小羊脑袋，问小羊怎么还在睡，是不是打架费了太多力气，又问小羊要不要吃东西，她在网上下单了各种各样的草，可能要明天才能到，如果小羊饿了，冰箱里有菜，可以暂时充充饥。
小羊没理她，她也不嗦，起身到冰箱拿了一棵大白菜，冲洗一下，用厨房纸吸干水，放在盘子里，端到狗窝旁边，跟小羊说饿了就吃。
而后简随便给自己煮一碗面，吃完看看时间，午休差不多结束了，她收拾收拾又出门上班。
简回到家里乒乒乓乓折腾一阵，把小羊从自闭中唤醒，小羊注意着简的动向，待她离开家之后才睁开眼看了看垫子外的一盘菜，不想吃，但小羊也不想再继续躺着。
小羊站起身，在小屋子里逛了一圈。他之前来过这里，看到了客厅和简的房间。今天再看，发现客厅和房间就是这间屋子的绝大部分了，其余的就是巴掌大的浴室和勉强可以称作厨房的一个开放角落。本来屋子就小，还各种地方都堆着书，显得空间更小了。小羊暗道简是个不爱摆弄家里的人，看上去生活和爱好十分简单。
小羊走进房间，看到他整理在床尾的那三叠书竟然还不曾移动过，歪了歪头，想简是接受了他整理书本的方式和摆放位置，略有些满意地走到书堆旁，登时又觉得不高兴，现在的身体真的太弱小了，矮得连床尾放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又不是只普通山羊，不可能盼着长大，根本长不大！
小羊气呼呼地转身走出房间，跳上沙发，随便在沙发旁堆着的书上面叼一本到扶手上，用一只羊蹄翻开书，心不在焉地开始看。
简下午要配合燃气公司员工进行例行的燃气管道检查工作，全程给他们带路、帮他们按门铃、和业务沟通，跑了整整一栋楼，她负责的还剩两栋楼，明天再继续跑。也是在一个下午的忙碌跑动中，简找回了上班的实感，不管她家里有何方神圣，都不改变她的一切，她还是她，还是必须笑容满面态度满分地面对每一位业主的物业打工人。
有个还没轮到检查管道的业主打电话到物业处说自己家里的燃气管道漏气了，刚送走检查人员的简翻了个白眼，照经验来看，大半是业主瞎说，但简还是急匆匆地赶去业主家里查看，忙活一阵子，管道果然没有问题，是燃气表出现了故障。简给刚走的工作人员打电话，对方说明天再派人来处理，简又安抚了一下业主，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回办公室的途中简接到自提点老板的电话，问她今天什么时候过去取东西，简才发现已经晚了半个小时，同对方说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就小跑起来。腿好疼，手也好疼，昨晚抱着羊跑的那一段路简直要了她半条命，今天浑身酸痛地又跑了一下午，完全没有休息的机会，果然打工这件事就是要每天都硬着头皮上，毫无轻松可言。
赶到自提点，成为最后一名取菜的街坊，简不好意思地同老板道歉，并帮着她拉闸关了小店。
这个位于简家后面的自提点原本是一间卖杂货的小店，后来接了团购的活儿就不卖货了，腾空地方来放街坊们订的东西。老板是一位带着小孩的单亲母亲，跟参加团购的街坊们说明了情况，晚上要回家给小孩做饭，一般是六点左右就要关门，请大家都体谅一下她，早点过来取东西。团购的街坊们大多是中年妇女，对老板的情况极其了解且同情，大多听话地赶在五点半前把东西取走。唯有像简这种晚下班的需要反过来得到老板的体谅，而老板人也很好，每次都开着门等简。
简回到家，发现小羊挪位置了，他正跪坐在沙发上，对着沙发扶手放着的一本摊开的书，挺认真地一页一页翻着看。
简开心地招呼道：“小羊起来啦，”看了眼狗窝旁的水和菜，皆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简稍微有点失落，问小羊：“真的不用吃吃喝喝吗？这样身体没问题的吗？”
“没问题。”小羊眼睛看着书，突然开口同简说话。
简手里的包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简本人也差点腿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她的确很盼着小羊能和她交流，可是他真开口说话了，她又觉得自己要缓一缓。
一只羊在她面前张嘴说人话这件事她实在不是很适应。
简深呼吸好几下，弯腰捡起包包，挤了个笑，又问：“我真的不用做你的饭吗？菜也不用准备？我等下吃饭的时候你不会觉得馋吗？”
小羊的羊蹄似乎挺好使的，稳稳当当地又翻了一页书。小羊跪坐在沙发上小小的一团，像只可爱的毛绒动物，又像个刚能够坐起来的小婴儿，但小羊说的话和他的模样没有半点相似的气质，“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想给我也准备一份饭菜，那你就动手做吧。”
“……行。”
“谢谢。”
“不客气。”
简到厨房做饭，因燃气的事跑了半天，见识了各种业主家里的燃气灶，而她自己家里是没有那种东西的，她的厨房是客厅的一个角落辟出来的，装不了油烟机，没什么厨房样子，严格来说就是一堆烹饪电器的集合处，电饭锅和电水壶使用频率极高，隔水炖锅偶尔用来炖汤，电磁炉是她的灶，空气炸锅承担着绝大部分做菜的任务，厨房里也放了几本书，全是空气炸锅专用的食谱，她照着做可以好一个多月都不吃重样的，她不怎么做传统的炒菜，油烟太大，怕整间屋子都染上油烟味。
简在洗菜的过程中扭头看了一眼小羊的背影，担心小羊是因为不适应待在她家才默不作声翻书的，想同小羊说说话，缓解一下小羊的情绪，便问小羊：“我给你说一下今天的倒霉事好不好？”
等 了几秒，小羊回了一声“好”。
简和小羊说了她跑腿的整个下午，还有下班被业主叫过去又害得她取菜迟到的事，说了自提点的老板的家庭情况，简看过几次老板的女儿，长得很可爱。
小羊不声不响地听着，间隔差不多的时间翻一页书。简很喜欢书页翻动的声音，不管小羊有没有听她的话，她反正是在边听边说，自得其乐。
今日经历说完，饭菜也做好了。简家里没有饭桌，一般是在茶几吃，一碟菜一碗饭，有时加一碗汤，她一个人吃，用手机看电视剧或看书，一顿饭很快能吃完。
但今天的简坐在茶几下唯一的坐垫上，看看茶几上的一碟菜两碗饭，又看看沙发上的小羊，小羊站起来还没有茶几高。
要怎么吃？
小羊正瞅着她，仿佛也在问她，要怎么吃？
简的脑子飞速运转，肯定不能让小羊下来吃，站着够不到茶几，饭菜放地上让他吃又太像喂狗了，他肯定不乐意，那就让小羊在沙发上吃算了。简在短短的一秒里做好决定，起身跑到厨房撕了张厨房纸，又拿一个大盘子，将一碗饭和一半的菜都拨到盘子里，厨房纸垫在盘子下，放在沙发上，推到小羊跟前，笑道：“吃吧，我跟着食谱做的，味道还行。”
小羊低头嗅了嗅面前的饭，又伸舌舔了一下用空气炸锅烤的五花肉和西兰花，勉为其难地张嘴吃了一块西兰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