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端着饭碗，也夹了一块西兰花塞进嘴里，嚼完咽下去才问：“还合口味吗？我特意做淡一点的，怕你吃不了太多盐。”
小羊应道：“合口味。”
小羊将西兰花挑出来吃掉，剩下五花肉和饭。将自己那份五花肉和饭吃得很干净的简瞟了眼小羊的盘子，于是将她剩的几块西兰花全拨给小羊，“吃吧，喜欢就多吃点。”并附送一个和善的笑容。小羊假装没看出来她是因为不喜欢吃蔬菜又不舍得浪费才塞给他的，低头将几块冷掉的西兰花吃了。
吃过饭不想动，简从冰箱里拿果汁，“喝点东西过过口再刷碗，你要不要？”
小羊点头，简便给他倒了一杯。
一人一羊都瘫在沙发上喝果汁，吃饱的感觉太好，简放空了好一会儿，喝了大半杯果汁，才想起要跟源霖谈谈今后的事。
简歪头看向源霖，他好像还挺喜欢喝果汁的，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简将空杯子拿开放到茶几上，有点迟疑地问源霖：“你……昨晚突然浑身僵硬地变成羊，今天又一整天都以这种模样出现，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源霖的耳朵动了动，抬眼看着简。
以己度人，简煞有介事地问：“你是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吗？”
源霖仍是直勾勾地看着她，没说话。
简皱眉道：“哎呀，那可难办了，我们去医院吧。嗯？好不好？”
源霖缓缓地摇摇头，表示不想去。
“噢，嗯，你身体那么不舒服的话，是不是没办法回到你的家？我看《封神演义》里都写神仙住在普通人到不了的地方，连神仙们过去都要费点心思的，你家也是那样的地方吗？”
源霖想也不是没办法回神族，就是他没办法使用法力了，去到结界外可能要叫里头的精怪帮忙开开门，有点丢脸，还不如不回去，于是他点点头。
“那就留在我家里养几天再说，好不好？”这个提议已经说过好几遍了，源霖也愿意留在她家了，但一直没有得到源霖的肯定回答，简就一直想要确认。
源霖圆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简，简有一个瞬间想到了麒麟兽，但源霖没有麒麟兽的神秘，源霖拥有从自然而来的绝对纯然的双眼，因太过纯然而透露着无上的神性。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简需要很强的自制力才不至于在他面前跪下祈祷。像她这样愚蠢的人类总是会认为不染红尘的纯粹之物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是可以满足低等的红尘中的许多欲念的。
源霖似在思索，看了简半晌才答道：“好，留几天，等我稍微恢复一些了就告辞。感谢你收留我。”
“不客气不客气，是我应该做的。”
简想他哪怕是只小羊模样，也能展现高姿态，而她似乎有点太狗腿子了，连忙挺直腰，微抬着头坐到小羊旁边，问他：“你要不要喝水？”
“我刚喝了一大杯水……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的吃喝问题，你今天已经问了五六次，我不会渴也不会饿，吃不吃都无所谓。”
“哦……”气势立马萎靡下去，简尴尬地随手拿过工作手机查看，没什么事，便在茶几的书堆顶上拿过没看完的书继续看。
但没怎么看进去，她总能注意到身边有一只羊，也总是想要和小羊搭话，怕安静太过彼此都不自在。
自从遇见这只羊，简都要不认识自己了。
简自认不是热心肠的人，平时连公司组织的捐钱活动都要看着荷包谨慎地捐，哪怕金额垫底也不在意；路上看见有人跌倒了，无论年老年少，都是暗自拿手机出来录像才敢上前去扶；遇见走失的小朋友就随手丢给路边的交警，绝对没想过要陪小朋友等爸妈；各种需要占用她私人时间的麻烦更是敬谢不敏，从来不肯揽上身，她完全没有助人情节，活到如今的一辈子想的都是怎样让自己好好活着，以前的她绝对不会料到她会有一天主动将喂养一只羊的责任疯狂抱在怀里。
简暗暗叹道：喜欢与不喜欢之间的区别真的很大。
她认命地为彼此寻找话题，她还在看《切尔诺贝利的悲鸣》，于是凑近小羊，向小羊展示手里的书，问：“你知道这件事吗？”
小羊摇头。
简深吸一口气，用百家讲坛主讲人的口吻同小羊说：“那我为你好好介绍一下，这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核灾难。”
小羊似乎有点兴趣，“好。”
这个话题聊了将近半个小时，小羊突然提醒简：“你还没洗碗。”
简一愣，“啊，对哦，都忘了，我去洗碗……”
第十二章 生活（1）
虽然以小羊的形态没办法修炼，但源霖每天不论早晚都尝试着凝聚法力，哪怕只有微弱的一丝半点都好，源霖无数次忍受烧灼的疼痛，不知是他习惯了还是身体的损伤逐渐恢复了，那种疼痛竟不像一开始那样难耐，他可以咬牙坚持半天，凝聚起来的法力逐渐变多，逐渐到达变化外形的临界点。
经过源霖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在三天后恢复了人形。
小羊消失了，高瘦的少年凭空出现在小小的狗窝里，而后体力不支，站不住，倚着玻璃窗往下滑，坐到了还算柔软的垫子上，他睡了三天的垫子。幸亏此情此景简没看见，不然她一定会说源霖像狗窝里的病西施。
源霖喘着气，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冷汗，他连抬手去擦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是变个皮囊，从前不费吹灰之力，如今却费了他全部的力气，源霖自嘲地笑笑，认命地坐在狗窝里歇息了许久。
他能够使用法力了，催动法力时不再感受到难耐的烧灼感，可是被法力反噬而损伤的经脉还没恢复如初，只能凝聚起用以变换皮囊的法力，连飞行都做不到。
源霖尝试着往身体里探一下自己的修为，不太真切，模模糊糊地感觉应该不至于丢失太多。
可能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源霖微仰头倚着窗，眼前是不可避免的他住了三天的人类房屋，很小，他用人的眼睛去看，这里简直小的像个鸟笼，可那个偶尔挺像小麻雀吱吱喳喳的人类女孩似乎从不觉得她家小，每天跑进跑出的还挺乐呵。源霖笑了笑，安静地在窗边晒太阳，等待体力逐渐回归。
同时也在琢磨困扰了他三天的问题――他为什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从前听说哪个精怪遭遇严重天谴的原因，要么是失手杀了人，要么是故意去伤人，从未听过谁因为来不及给人类消除记忆就有这样的弥天大祸，源霖蹙眉盯着挂在大门后的一个咧嘴笑的小玩偶，深感在老天爷面前无力反驳的自己是被冤枉了。
歇回一口气，源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给斯宸打了电话，想询问他有关天谴的事宜。斯宸那一家子的猫都对遭天谴很有经验，问他准没错。
这是源霖生平第二次使用手机通话，源霖口中念念有词，背诵着手机的使用步骤，并支着一根手指在手机上点来点去，成功进入了通讯录，他的通讯录里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斯宸的，一个是斯宸的爱人祁缘的，他顺利地点击斯宸的名字，电话拨出去了。
斯宸接电话后，源霖没打无谓的招呼，直接说：“我又遭天谴了。”
听筒里传来斯宸疑惑询问声音， “啊？这才过了几天？你做什么了吗？”
源霖听着很不适应，暗道这种通话仪器没办法完全还原对方的声音，斯宸的声音失真，变得有点陌生。不知道他的声音在斯宸耳朵里是什么样，源霖清清嗓子，保持淡定地说：“我和一个獐子精打架的过程被一个人类看见了，我想消除她的记忆，可在施法的时候发现用不了法力，多试几次后就被法力反噬了，现了本体，现在刚刚能变成人形。”
“这么严重？那可能不是这个人类的缘故，你想消除她的记忆很正常，消除了记忆你就对她的命数没有影响了。我觉得你应该是被其他人看见了，又或者是在打斗时法力不小心攻击了其他人，对其他人造成了影响而你没察觉到。”
源霖想说他在追踪獐子精时探寻过他的法力的所有去向，他可以确定那天的打斗中他的法力没有攻击到獐子精以外的对象，但源霖又觉得斯宸大概说对了一部分，他或许不仅仅被简一个人看见，其他人的心理承受力不如简，被他一吓吓出个好歹，从此无法正常生活，那他必定是要为此负责遭受天谴的。
源霖说：“你说的大概是对的，我打架的期间不小心走出了结界，谁都可能看见我。”
斯宸细细询问了源霖的身体状况，并根据源霖的描述判断他在短期内都要好好休养，法力是必定会受损的，但之后再专心修炼补回来就是了。
斯宸问：“你在哪里？没有回神族吗？”神族族长住在结界之内，没有信号，用不了手机通讯。
“在人间，”源霖低头看了眼被他坐在屁股底下的垫子，“一个暂时休息的小地方。”
斯宸以为源霖说的是小城市，便问：“哪里？远不远？要不要来我家？在我家住方便一点。”
“不用，我在这里挺好的。想麻烦你帮我跟族长说一声，近期先不要给我派任务了。”源霖和族长通信的方式要借助法力，他现在没办法完成。
“好，我会跟师尊说的。你真的不想过来我家住吗？或者请师尊接你回神族？还是在熟悉的地方养伤比较好吧？”
“没事，我在，一个刚认识的朋友家里，这里很安全。”
“噢，那行，你待在安全的地方就好，需要我搭把手的话一定要找我啊。”
“好。”
源霖挂电话后看见手机上的时间，还很早，简得在外面工作好几个小时才能回家，便放下手机，盘腿坐在狗窝里再一次尝试调理气息。
简在昨晚下单了很多青菜，想着回家后可以煮青菜给小羊吃，小羊喜欢吃不放调料又煮过的菜。
她之前买回家给小羊吃的干草小羊看都不看，她又没法吃，只能挂在网上卖，挂了一天，被一个同城的养兔子的人买走了，那人自己开个缦斓男∪轮过来拿草，被她的囤货量吓了一跳，三轮车都装满了，那人问她：“你也养兔子吗？突然不想养了？”简含糊地应道：“嗯，对……”
简下班后到自提点取了一大包菜，老板问她最近买的东西怎么变多了，简说家里来了个亲戚借住，要给他煮饭。老板诧异地往简住的高楼看了眼，问简她租的那种小单间居然能住两个人吗，简尴尬地笑着说挤挤就行。
简脚步轻快地走进大楼搭电梯，到十二层后又脚步轻快地往她家门口走去，一打开门就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年平静地坐在她家的沙发上，似乎正在翻看她放在茶几上的书。
“啊！！”毫无准备的简在门口大叫。
源霖挑眉瞅着她，等她叫完一声后淡定地说：“先把门关上再叫。”
“啊？哦！”简慌里慌张地反手关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但不敢走近源霖，就站在门边问他：“你能变成人了？”
“嗯。”源霖起身，向简走去。
以源霖的腿长，也就五步的距离，可是这五步在简眼里全变成慢镜头，源霖那张美轮美奂的脸正慢慢逼近，来了，来到她面前了，为什么还没有停下？怎么越来越近了？啊！他俯身凑过来了，要干嘛？！好近！她大气不敢出，源霖的鼻尖快要碰到她的鼻尖了，碰到了？！好像并没有……
源霖只是俯身将地上的菜提起来，拿到厨房放着。
简杵在原地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她要呼吸不上来了，她快紧张得撅过去了。暗骂自己在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简找回声音，用劫后余生的语气说：“我、我来，就好。”
源霖很自然地回过头对简说：“我帮你做饭吧？”
简本就傻愣愣的，这下更懵了，喃喃地问：“为什么……”简想问的是为什么他堂堂一个能变成羊的神明要帮她做饭。
听在源霖耳里，却成了质问他为什么对她的态度差别那么大，源霖想说是他的错，他之前误以为是她害自己被老天爷惩罚，现在误会解除了，事情应该不关她的事，而她热情地收留他全是因为她好心，她又不欠他的，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在日常生活上搭把手，不该只看着她一个人忙活。但源霖有点不好意思，说不出口，只道：“我在人间生活的机会不多，想多见识一下人类是怎么生活的，你能让我在一旁看着吗？”
“可以！当然可以！”简大声应着，旋即懊恼地闭了闭眼，说：“稍等一下，我去换件衣服。”简腿脚发僵姿势怪异地挪回房间，关上门，额头抵着门板长舒一口气，她这大起大落的情绪啊，老这样对心脏不好，她要淡定点，不能对源霖说的每一句话都这么大反应。而且明明是她自己要求源霖留下来，人家在家里待得好好的，她却总是一惊一乍，这样有很大可能会降低源霖的生活幸福度，万一源霖住着不开心想搬走就不太好了。
简换了家居服，压着情绪，佯装平静地走到厨房，看见源霖在扒拉着她拿回来的菜。
全身的平静外衣瞬间碎裂，简又是一愣，怎么会有人扒拉塑料袋都这么优雅！
源霖以少年之身存在于她的家这件事太刺激了，她真的没办法让自己平静地接受。
简在小羊面前能多少找到些自在待着的感觉，而在少年面前，她没办法自在，她紧张得头脑都不清醒了，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紧张，她真的没见过这种世面，她不知道可以怎么应对。
前些天见着小羊的时候，她想要是少年能露露脸就好了，现在见着了少年，她又想小羊的模样就很合适，她和小羊待在一起也挺好的。简觉得自己在不可理喻的经历里也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源霖发现简过来了，问她：“你买了好多东西。我该做些什么？”
“洗、一下……”简差点咬到舌头。
“这些菜吗？”
“嗯。”简挪着脚步走过去，指着洗菜池旁的一个筛子说：“用它装着洗也行，洗完放在它里面也行。”
源霖应着，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菜，简在一旁指导：“水龙头开三分之一就好，省点水。”源霖照做。简在源霖斜后方歪头看他洗菜，他的动作虽有点笨拙，看得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完成得很好，挑不出什么错，每根菜都洗得很仔细，遇见不新鲜的菜叶子还懂得摘掉，简满意地点点头。看着看着，简的注意力就往源霖那双白嫩修长的手上去了，嫩得像块白豆腐，又似乎很有力气，神明的手应该都是用来施法的，手指一点就能要了她的命。简连忙移开视线，不敢造次，不敢再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鸡翅膀，又翻开一旁的食谱照着拿调料。
简全心全意抵挡自己的妄想和总是飘到源霖身上的目光，分不出心思和源霖聊天，也根本没想过要和源霖聊天。这让源霖觉察出一丝不同往日的味道来，他还是一只羊的时候，简每天回来做饭都会和他说她在外面待着的那半天经历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源霖边洗菜边用轻松的语气问简：“今天在外面没发生什么事吗？”
简正在专心腌鸡翅膀，听见提问，嘴比脑快，随口说：“有啊，今天 B 栋那边发生了一起高空坠物事件，虽然扔下楼的只是一个掐了火的烟屁股，但差点砸到的那个业主是个脾气大的，安全意识又强，将我们办公室的人全部叫过去调查了，说是我们查不出来他就要报警。”简说完，惊觉今天提问的是少年人源霖，心一颤，继续低头抓鸡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