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睡着了做个梦大概能得到来自潜意识的提示,可惜她眼睛一闭又一睁,窗帘外的世界从暗到明,数个小时里她如同陷入昏迷,连一个小梦都没有做。
闹铃嘀哩哩嘀哩哩叫个不停,简翻身拿过手机摁掉,挫败地叹气,从床上爬起来,伸个懒腰。昨天的疲倦感都消失了,简神清气爽又心事重重地刷牙洗脸,给自己泡咖啡热包子,简单吃点东西后换衣服收拾包包出门上班。
简租的房子离上班地点很近,步行五分钟即可。极短的通勤时间令简每天早上都挺开心,在家吃饱喝足再散着步去挣钱,是会让很多上班族都羡慕的条件。
如果简的居住条件能够再好一些的话。
简的薪水不多,在办公室周围能租得起的地方,只有城中村里的自建房。她挑了一栋建材不错规划不错的十九层高楼里的单身公寓,房子本身条件还可以,又经过她的打扫规整和布置,住起来挺舒服。
但出了这栋楼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满目都是狭窄又四通八达的小街小巷,路不平,不是坡度大的上下坡就是波浪形路面,高低错落的各式新旧房子随手播撒似的落在地上,没有整体规划,建得歪七扭八的,还有些没建好的正在动工,沙尘噪音皆不断,有些建了一半没钱建下去,只能扔个空架子在那里,成了街坊随便停电瓶车的停车场。且一层房子基本上都被租给了各种商家,卖什么的都有,买卖产生的污水和垃圾不可避免地污染了本就狭窄的路,一眼望过去,人多店多垃圾多,极具热闹又不堪入目的生活气息。
简每天都要经过这样的小路,本就比走大路的人要多一些发生意外的几率,而简又从小到大都是个极倒霉的,基本上隔三差五就会有点意料不到的麻烦事。
简心里装着事、不太能分神留意路况的这天,简就被脚边一只全身被压烂内脏流了一地的死老鼠吓得够呛。
“嗬!”简龇牙咧嘴往旁边跳了两 步。因为是倒霉的体质,简平日里走路都很小心看路,就怕踩到狗屎或动物尸体。她至今已成功创造了三个月不让双脚倒霉的记录,谁知一朝破功,她可怜的右脚离那死老鼠只有一厘米距离,腐烂死亡的气息已沾染到她的脚上了。
简还没站稳,耳边响起一声“诶!!!”的喊声,尚来不及反应,简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倒在地。
简双膝着地,又反射性地用手撑了一下地,右手中指的指尖正好碰到那死老鼠的尾巴,冰冷僵硬的触感,似乎还有点湿意,“啊!!!”简恶心得不顾形象放声大叫,连忙缩开手,一屁股坐到地上,直接用屁股蹭地挪了一米远,才想起自己是有腿的,连忙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抬眼看去。
七八个街坊停下脚步瞅着她,以及害她跌倒的元凶――电瓶车和它的车主,也在瞅着她。
简喘着气,向那车主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转身往前小跑,尽快逃离这个丢了大脸的地方。
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地走进办公室,几位比她工龄稍长的大哥大姐们见怪不怪,都嘴边带笑地问她又怎么了。
简顶着一张欲哭无泪的脸摇摇头,“我今天是前所未有的倒霉。”
其他人都笑开了,只张大姐搭话道:“我看不至于,怎么也比你被洗脚水从头淋了个透那次差点。”大家笑得更开心。
简撇撇嘴,委屈道:“你们这是将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张大姐问:“今天又有什么倒霉事?”
“我怕说了会恶心得把早饭吐出来。”
坐简前头的林经理侧坐在椅子上,偏头看着简,笑道:“说嘛,让我们都开开眼界。”
简想起那只死老鼠就浑身发凉,牙齿打架地说了事情经过。办公室里众人评价道:“这次一半是因为霉运,一半是因为你走路不专心。”
林经理问:“回家换衣服吗?”
“不回了。”简从办公桌旁的小储物柜拿出一套干净制服。她老是把衣服弄脏,定制服的时候定了四套,家里三套是换着穿的,办公室里一套是备用的。
简到洗手间换了衣服后便开始投入到工作中。
忙碌的工作使简暂时放下了遗忘带来的困惑和迷茫,她按照早在心里定好的计划,比往日更麻利地处理好各种事,然后在下午下班前向林经理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借口是她妈妈崴脚了,要去给妈妈买菜做饭。
林经理人不错,对偶尔短暂的请假很宽容,办公室里的大姐们常请半个小时假去接孩子,林经理都随她们,不扣全勤。林经理立刻批准了简的请假,并关心简妈妈的状况,简花了十分钟跟他说明。
但简离开办公室后没有去父母家,她回家去跨上小电瓶,奔向昨晚去的医院,径直到影像科,找到了昨晚值班的医生。
那医生认得简是昨晚拍片的病人家属,问她是不是病人有什么事,简说病人没事,是她有点事要咨询医生。
简问:“您当天在给我妈妈拍片时,有没有听见门外有奇怪的声音?或是您刚好走到门外看了一眼,看见了什么?”
医生面对简奇怪的问题,皱了眉头,但脾气很好地按简的话去思索,想了一两分钟,同简说:“好像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我想不起来,给你妈妈拍片时候的事也很模糊了。”医生歪头又想了一下,继续说:“真的不太记得了,感觉无事发生,可我当时正给病人拍片呢,也不算没事呀……可能是步骤都差不多,一天下来拍太多了,加上昨天又是值班,有点累,不记得了。不过你放心,出报告的时候我记得,我看得很仔细,你妈妈的脚踝没有骨折和脱位,就是轻微的扭伤。”
“是,您的诊断肯定是正确。”
“为什么问我这些?”
“啊,我昨晚,丢了东西,很重要,想找回来。”
“那你可以去问一下保洁阿姨,她们可能捡到了你的东西,或者你去大堂的导诊台问问,失物都会放在那里。”
“好,谢谢医生。”
和医生道谢又道别后,简往左边看了一眼,慢慢地走向那里。
简又站在那个离影像室不远的走廊开口处,定定地站着,向外看去。
偶有人经过,向简投去一个短暂的好奇目光,他们脚步不停,离开得很快。
简对别人的目光全无察觉,同时,她对这个地方毫无动心之感,对眼前的景象也看不出一丝特别。昏沉的天,发育不良的绿化树,发白的石砖路,灰扑扑的住院大楼,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嘈杂声音,一切都无法使她的心波动。她再次站在这里,便再次确认,她在意的不是这里,而是曾经来过这里的什么。
肯定有谁来过。
肯定是她绝不可以忘记的谁。
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人,她却想不起来了。
她从昨晚到现在,总是在记挂着没有实质的虚影,并为此失神,为此奔波,做了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事,她抽身出来鸟瞰自己的一天,只觉自己是个傻子,满心不耐,很是气馁,她不该再为这件事烦恼,极大可能是她乱跑一通,仍一无所获,除了在做傻事的记录里再添事例,让它们成为她的可笑人生的证据之外,她的所作所为再无意义。
而她的心却不知道受到了哪种意识的蛊惑,竟在思考保洁阿姨此刻会不会下班了,要是没下班的话可以去问一下。
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找寻保洁阿姨的踪迹前摊开右手伸到自己面前,盯着右手的中指。
既然发生了奇怪的事,就要借助一点超自然的神秘力量。
简想通过自己的中指对今早的死老鼠说:“我俩有缘,你惨死之后唯一愿意用身体触碰你的人类就只有我,这份交情不得了,你在天有灵应该保佑我一把就能将事情的真面目揭露,要是成事了,我给你烧两只小老鼠当佣人在天上伺候你。”
死老鼠:“……”
接下来的几天简都往医院跑,问遍了可能看见那里发生什么事的人,例如医生、护士、病患、保洁阿姨、保安等等,有两次差点被某病人家属当作可疑人物打出去,但皆没有问出点什么,他们都说没有印象,并且那晚上的某个时间点的事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那晚医院里发生的事,似乎不仅简一个人忘记了。
简意识到这一点时,更加坚定了要继续寻找记忆的心。
她有过诡谲的关于神鬼秘密的幻想,有过超前的关于惊人科技的作为,但最终的落点却与它们都无关,她不盼望任何称得上稀罕的真相,她只盼能寻回那个本该和其他夜晚一样的夜晚,让它真切地成为她记忆中的一部分。
被她询问过的有所遗忘的人们都对此不甚在意,唯有简想要将记忆找回。大家都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唯有简若有所失。
她直觉如果不去追寻,她将遗憾一生。
第三章 追查
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简从长达几天的锲而不舍对人们的询问中得出这个结论。
找不到新的人选可以询问了,几位保洁阿姨她都问了两遍,虽为了讨好阿姨送了水果,但阿姨嫌她烦人的情绪似乎没有多少改善,简不好意思,且连着几天都请假,在经理那里也说不过去,她不敢再这样行事,只好恢复从前的生活,下了班再走,想要查什么事就靠自己,不去麻烦别人。
简正常下班,回家就着冰箱里的材料做了简单的饭菜,随便把自己喂饱,收了碗筷,而后在家里翻找出手电筒,换好电池,装进包包里,拎上包出门。
人的记忆里不存在的东西,或许可以在环境中找到。
简又骑着电瓶车到医院去,熟门熟路地去到影像科所在的那条走廊,走到头。
出了走廊微微往右拐是一小片空地,左边是住院楼,右边是更高的住院楼,种了几棵树当绿化树,除此之外没别的。
简打算拿着手电筒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找。
一楼的某房间亮着灯,有个中年男人从大开的窗子探头看了看,问简在干嘛,简说找东西,男人笑了一下,说:“你在这里掉了东西?早就被保洁扫走了吧。”
简低头弯腰寻找的动作不停,小声说:“是扫不走的东西。”
简想,如果老天爷允许她寻回那晚的记忆,那她一定能通过这许多件傻事找到答案,如果不允许,她也要把傻事都做完了才会罢休。
入夜之后起了点风,简在来的路上还觉得这风吹着挺舒服,可不过短短的时间,风越吹越大,温度越来越低,简被沙尘迷了眼,拿出纸巾擦眼睛的一分钟里,带着凉意和水气的风成呼啸之势, 简闭着眼挡风,觉得自己的脸上似乎有水。
哗啦一声,倾盆大雨。
简忙睁开眼,来不及跑,已经变成了落汤鸡。
手电筒射出那束光将线一般落下的雨滴照得无比清楚,密密麻麻的雨线丛林,每一根都在嘲笑她是个笨蛋。
雨水顺着衣领流进身体里,如冰冷的蛇窜进她的胸口游走,简猛地跳了一下,如梦初醒,连忙跑到走廊里避雨。
她没带伞,她的伞在两天前被高空坠物砸穿一个洞,忘记买新的了,电瓶车上也没有备雨衣,旧的雨衣被偷了之后她一直没有在车上挂任何东西。
简关掉手电筒收进包包里,又拿出纸巾擦掉脸上的雨水,然后捏着被濡湿的柔软纸团呆呆地站着等雨停。风不止,且时不时吹一阵加强力度的大风,刮得简有被往后推的感觉,身上被雨水淋湿的地方一直冰凉冰凉的,风一来,它们凉得更甚,简全身微微发抖,但她仍站在风口处看雨。
简自言自语道:“今天的倒霉事又添一件,真是可喜可贺。如果雨水能冲刷出一点什么,就不枉我这么倒霉了。”
老天爷似听见了简的话,毫无征兆地减小了雨势,眼看着雨就要停了。
简看看天,又看看地,天地间都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简撇撇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早不晚九点多,简想继续找,但还没迈步就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觉得好冷,于是作罢,转身离开,想着明天再过来。
可第二天,简刚停好电瓶车,还没走出停车场,就遇到了一条朝她狂吠的流浪狗。
专门停电瓶车的停车场在医院旁边的一条破旧巷子里,有树荫,有看管的人员,还有旧时光的味道,也有一些自由生活的小动物,如流浪猫、不知道哪家人养的鸡、各种不怕人的小鸟等等,简已对它们十分熟悉,条件允许的话还会给他们带点馒头饼干之类的。
可她没见过这里出现这么大一条狗。
简不晓得它在吠什么,慌张地朝四周看去,没有人停车取车,看管的阿姨躲得远远的,接到她求救的眼神后,阿姨好心提醒:“快跑,它会咬人的!”
简惊恐地看了流浪狗一眼,忙从包里拿出馒头朝它扔去,而后拔腿就跑。
那狗闻了一下掉在地上的馒头,似乎不感兴趣,扭头就向疯狂逃窜的简追去。
一人一狗风一般经过看管车辆的阿姨,简给阿姨留下一个惊慌又困惑的表情,阿姨耸耸肩,朝一人一狗的背影说:“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只追着你跑。”
简想自己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且久不运动,这么猛地一跑胸口疼得要裂开,呼吸不上来,嘴里已尝到了血腥味,再跑下去她就要死了,只好向看到的第一扇门冲去,进去之后迅速关门,将狗隔绝在门外。
简瞪着眼痛苦地弯腰喘粗气,玻璃门上一团雾,简缓了好几下才隔着玻璃门面目狰狞地看向门外,那狗就张嘴吐舌头地回看她,同样喘着粗气。
简胸口疼,疼出了一眼的泪,她抬手擦擦,扒着门转过头一看,自己进的是一个挺整洁的小饭馆,端菜的、收银的、点餐的、吃饭的毫无例外全都在盯着她看。
“不、不好意思……”简艰难地压制住自己混乱的气息,尽量口齿清晰地说话:“这条流浪狗会追着人咬,可以让我在这里避一避吗?”
一个正在帮客人写单子的应该是老板的阿姨点头道:“可以,你坐一下吧,我把门关紧。”阿姨说着放下手里的纸笔,走到简身边,从她手中接过门把,将玻璃门锁上。阿姨端详了一下不肯离开的流浪狗,又朝街前街后看了看,同简说:“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
简在靠门的一张空椅子坐下,还有很多视线往她身上招呼,简不想与任何人对视,她太狼狈太丢脸太倒霉了,她宁愿在椅子上坐到海枯石烂也不愿意接收一丝对方才的闹剧作出任何评价的眼神。简让自己平静了两分钟后拿出手机报警,并请警察快点过来。
门外的流浪狗不肯离去,面对简蹲坐着,一人一狗大眼瞪大眼,简给了狗一个眼神,问它是不是和她一样是笨蛋,为什么不吃馒头,白白浪费了一块五。
狗:“……”
饭馆里的顾客陆陆续续吃饱了,都坐在座位上玩手机,没人敢冒险出门。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两个民警过来驱赶了流浪狗,同简和饭馆老板说没带抓捕工具,且人手不足,要明天早上才能进行抓捕。
处理完已经是八点多,简走出饭馆时心有余悸,腿发软,做贼一样往四周看了好几次,确认那狗真的走了才脚步匆匆地往医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