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霖认出了正在跪拜的女生。
他记得见了她三次,一次是抓仙人掌的时候,一次是昨晚找回铃铛的时候,一次是现在。
他和她毫无联系,却见了三面,这大概就是人类常挂在嘴边说的缘分,的确很神奇,不得不感叹。
源霖看向她的所求,发现她在求一件他看不懂的、十分奇特的事情,她希望他给钱给一个大猩猩并和大猩猩勾肩搭背去旅行?然后还有一团迷雾,她在迷雾里伸手往前一捞,揪住了谁的衣角,那人没有面目,和迷雾融为一体。
源霖困惑地皱眉,暗道这个人类的诉求真是别开生面。
但看了眼双手合十认真祈愿的女生,源霖微微笑了一下,想她也不是会有坏心眼的人。
源霖施法,给了简比别人更多的祝福。
简心有所感,睁开眼往上看去,是菩萨慈眉善目的脸,她怔怔地看了半晌,直到后面的人催促她,她才站起身往后退,将蒲团让给别人。
简站在边上仍是朝香案上方望去,她觉得似乎有人也在看她。
可那不是菩萨。
简在心里轻轻地问:我忘记到底是谁?
菩萨缄默。
简往外走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比平时更轻松,步子迈得比平时更轻快,诸事在脑子里跑过时比平时更可爱,她带着过来的心上浓浓的惊疑恐惧似乎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以这样的自己面对那样的事情是足够获胜的。
她很少会出现这样的认知,她从来没有获胜过,最多是勉勉强强打个平手。
简想是自己心里作怪,定是因为带着期许来的,完成了跪拜就觉得实现了期许。
难不成这菩萨真的是菩萨?
简回过头看了看,身处门外是看不见殿内菩萨真容的,只能看见菩萨飘逸的裙摆,简对着那裙摆也笑笑,想回去就下单几本有关中国神话和佛教文化的书,她突然特别有兴趣。
她至今为止的人生里,求神拜佛的次数极少,离开了老家之后几乎没怎么拜过,要不是遇到了科学无法解释的怪事,需要借助神秘力量的帮助,她大概也不会来到这里。
简到停车场取电瓶车时还在念叨着真挺灵的,想周一上班的时候要和张大姐报告一下这件事,这里的菩萨有几下子,以后张大姐的小孩升学找工作等等一系列人生大事都应该过来拜一下。
第七章 伤口
简拜完菩萨回家后决定来一个大扫除。
这次的奇怪遗忘是发生在家里的,所以线索也一定在家里,她要拿出几天前去医院调查的精神来好好调查一下她的家,不管抹掉她记忆的是何方神圣,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所以肯定会有某些线索留下。
简算是比较爱干净的人,常在家里做小范围的打扫,日常生活会涉及到的地方都很干净,但几乎没有一口气给整个屋子做扫除。
原因是家里实在堆了太多书。
这么些书,在它们身上做清洁得搬来搬去腰酸背痛并搭进去好几天都不一定能完成。简在家事上没有雄心壮志,从搬进来就没有过那么强烈的决心要去对付上千本书。
可这回她决定了,她要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扫遍,她要将书一本一本翻开查看,连书皮都要拆开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或许就能像在医院挖土那样有收获。
若在假期就不分白天黑夜地打扫整理,若在工作日就下了班再折腾,总之简近期给自己的主要任务就是将她的家像翻土一样翻个底朝天。
只是堆在床尾的那三栋不是由她搭建的书楼简好些天不敢碰,床她也不敢睡,晚上都是在沙发上随便休息一下。
沙发在清醒的时候待着是很舒服的,但用来正儿八经地睡觉就会发现它哪哪都不合适,太窄,太短,太软,支撑力不够,还被她坐得这里低那里高的,平躺着不舒坦,侧躺着也不自在,简本来就不容易的入睡变得更加艰难,常是耗到凌晨两点过后才能睡着。
简每天早上得喝两杯咖啡才有精神应付一整天的工作,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要上夜班又要上早课的大学时期,咬紧的牙关不能有一刻松懈。
但那个盘踞此屋好一段时间的怪声消失了,简在入夜后都会很仔细地竖起耳朵满屋去听,皆没有听见那个呜呜声。
如此忙碌又安静地过了一周后,简开始确信她家里真的没有怪物要将她一口吞掉,大概是去拜了菩萨的作用,菩萨将她家的怪东西清走了。简给张大姐打了个电话,问她拜菩萨又如愿了之后要怎么办,张大姐说要去再拜一次还愿。简当下觉得这个安排极具道德光芒,趁着周末又骑电瓶车到隔壁区拜菩萨,乐呵呵地同菩萨说她上次来求的两件事,有一件已经实现了,还有一件她正在努力,希望同样会有好结果。
但这一次去拜菩萨时没有感觉到有谁在看她,如此似乎缺了一些灵魂沟通,简在走出观音庙时全身依旧是多日积攒下的疲倦,步伐并不轻快。
之后她尝试着搬回卧室睡觉,床尾的书她还是不敢碰,睡觉都用缩着腿侧睡的姿势,翻身也缩着腿翻,不太自在,但也比睡沙发要舒服十倍,简很满意,并恢复了往日的睡眠质量。
***
源霖在庙里送了一整天的祝福,到夜幕降临后才离开观音庙回到神族,正好碰见一只在星空下仰头静看的小老虎。
因先祖的能力和思虑,虎精在精怪的世界里比较尊贵,平时也得到族长较多的关心和族人较多的爱护,养得这只神族里的老虎不像老虎,反而像小猫。
小老虎问源霖:“可以陪我看星星吗?”
源霖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
源霖坐到小老虎身边,也仰头看星空。神族的所在是族长幻化出来的一座山,因着族长爱美,所以他做的幻境样样都是最美,神族里每天晚上都是星河璀璨,无垠的明亮是盛景。
小老虎又问:“你去人间了吗?”
“对。”
“好玩吗?”
“一般,没感觉到有好玩的地方。”
“可是族里有些精怪说要退族到人间去,我也想去。”
“他们想亲身验证一下人间是否好玩,不过当了精怪太久,不太懂得在行动间顾虑普通生灵,给人间带去麻烦,你如果要去人间,千万注意自己的行为,别伤害人类,不然我会去抓你的。”
“唔……我有点害怕。”
“那你就等长大一点再去,不着急。”
“我退族了,族长会伤心吗?”
“不会的,你如果找到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族长会替你高兴。”
“我听说魔族族长不喜欢族人退族,他会打他们。”
“我们没办法管魔族的事,那是另一个世界。”
“我在外面要是遇到魔族的精怪怎么办?”
“别担心,没那么容易遇到。要是真的遇到了,你就跑,你不想和他们打架,他们应该也不会勉强你。”
“哦……”
小老虎挨着源霖坐,源霖又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问他:“在族里待着还自在吗?”
“嗯,很好。”
“那就待久一点再说,慢慢来。”
源霖和神族族长一样,不苟言笑,但热心肠又有耐心,很能胜任带小孩的工作,在族里一般是和年轻的精怪打交道,源霖陪着心思略有些摇摆的小老虎玩两天,将小老虎哄好了,又回到他的住处――一间小木屋专心修炼几天,期间族长没有给他安排任务,源霖乐得清闲。
因源霖本身不爱动弹,打架的任务族长基本上不会派源霖去,又因如今族里事情多人手少,有时不得不动用到不动声色的成员,所以源霖在几天后还是被派出去了。
打架的对象是一只原本在魔族后来退出成为自由精怪的螃蟹精。
抓捕原因是螃蟹精在大街上横着走,撞飞了一大堆人和车,人们暂时把意外当作是交通事故处理,但久了不知道会不会发现端倪,故需要源霖尽早将螃蟹精带离人间。
源霖看到任务内容时愣了片刻,想现在他们不仅要管从神族退出去的精怪了,还得管从魔族退出去的精怪,简直成了人间秩序的维护者。然而既是抱有和人类和平相处的心行事,这么替人类着想一下也是应该,源霖收拾收拾出发了。
螃蟹精隐身并现了本体 ,行走起来足有三层楼高,此刻正躺在事故不远处吐泡泡。
螃蟹精是个好斗的,察觉到源霖的气息后立即化人形,主动朝源霖攻击。
两人赤手空拳过了几招,螃蟹精知晓了凭自己的修为不够打,又很干脆地转身就逃,源霖立时追去,一路上用法力远距离攻击或是用法器短兵相接,皆没抓住边逃边打的螃蟹精。
直至去到海边,螃蟹精欲投入海中逃走,源霖见四下无人,瞬间决定使用大范围的咒术,结印施法,法力织成天罗地网,在螃蟹精未入海时将他捕获。
螃蟹精技不如人,但心里不服,怒道:“你凭什么抓我?我现在不是魔族精怪了!”
“自由的精怪更要遵守自由的规则,修为不如我,被我抓了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别废话,和蘑菇精一起思过吧。”
“什么蘑菇精?”
源霖没有解答,直接拎起他就施法离开,到掩埋蘑菇精的地点旁边又挖个坑,把螃蟹精也埋了,并交代道:“蘑菇,你跟这只螃蟹好好说说话,等你们共同实现了冷静,想明白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了,我就把你们一起放出来。”
蘑菇、螃蟹:“……”
源霖正准备离开,忽地察觉右手有点刺痛,源霖抬起手查看,靠近拇指那边的手腕处有一道两厘米长的小伤口,活动手腕时会牵扯到。
源霖盯着伤口暗暗怪道:它怎么不愈合?
如果精怪本身无大碍的话,化形的皮囊受了伤一般是瞬间就能恢复。源霖盯了一会儿,确定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便蹙着眉尝试自己给自己治疗。
神族精怪都拥有带着治疗效力的法力,源霖左手覆在右手手腕上给自己疗伤,法力是能够正常施展的,他也能正常感受到治疗带来的轻微清凉感,但他没能感受到伤口的愈合。
源霖拿开左手一看,伤口果然没有任何变化。
他更困惑了,这似乎是遭了天谴。
源霖对人间不熟悉,对遭天谴更不熟悉,但他认识对这两者都很熟悉的精怪,斯宸。
花了两秒思考,源霖决定还是去找一下斯宸并听听他的意见。
源霖没去过斯宸在人间的家,但他有地址,先施法移动到斯宸所在的城市,然后再拿着地址询问路人,在热心路人的帮助下两千岁的源霖生平第一次搭公交车,第一次接触人间的各种公交站和各种公交线路,源霖还根据热心路人的介绍记住了几个站点,听说都是城市里的年轻人爱去玩的地方。
斯宸住的地方离公交站不远,一下车就能看见,源霖到斯宸家楼下,找个无人的隐秘处施法直接上到他家阳台。
家里没人,源霖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等了半个小时。暖烘烘的地方让源霖直发呆,他是一只每天会花很多时间发呆的羊,活得久的动物都会喜欢将过多的时间花在发呆上,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就只是呼吸,并深深地沉浸在自己正在活着这件事里。
而后开门声传来,源霖不解地看向大门,看着小情侣挽着手进门并在玄关处换鞋,他不懂斯宸和祁缘两个精怪为什么要从大门进来。
祁缘先看见源霖,兴冲冲地打招呼,源霖朝她点点头。
闻声看过来的斯宸笑道:“源霖?你居然会过来看我?”
源霖淡定地说:“是,我是坐公交车过来的。”
斯宸惊讶了,睁大眼睛的模样特别像猫,兴奋道:“我都没坐过几次公交车来着,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坐的。”说完就被祁缘一把掀开。
祁缘将源霖请进屋里坐,又问源霖过来找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源霖点点头,小声同斯宸说:“公交车的事等会儿再聊。”并向他们展示了他右手手腕上的伤口,说:“今天不小心受了点小伤,可是愈合不了,所以想来问问你们这是不是遭了天谴?”
祁缘闻言便说:“是,我有一次遭天谴就是这样,伤口好不了,哪怕是一个人类用刀子捅出来的伤口也好不了,伤在本体上了。”
源霖想不明白,“我应该没做什么要遭天谴的事。虽然我在人间的两次行事都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但事后也都补救了,不会造成什么麻烦才对。”
祁缘沉吟道:“难说,可能你和某个人类有缘,在你没注意到的地方影响了他。”
“有缘?”源霖细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能想到的人类自有一个,但他都亲自去处理了那人对于他的记忆,按理说是不会出现问题的。
祁缘继续说:“人类的命数比他们的性命还脆弱,极易受到影响,不是注意行事就能杜绝的。没办法,只能认了。我以前的伤口比你这道长得多,但斯宸帮我治疗,五天就能好,你这个大概三天吧。”
“噢……”源霖迟缓地应着,听话地认了:“可能是我在人间的动作太大了,我以后办事会更加小心一些的。”
斯宸问:“最近很忙吗?神族情况如何了?”
“不算忙,大家都挺好的。”
“不忙怎么会受伤?”
“不忙,我就是在族里待太久,不习惯在人间行动才会这样。”
祁缘看了斯宸一眼,轻咳一声,向源霖建议道:“要不留下来住几天吧,你和斯宸也有段时间不见了,正好可以多聊聊天,要是对人间有什么不熟悉也可以问他。”
斯宸也说:“是呀,既然不习惯又要来这里办事,不如多留几天,好好习惯一下。”
源霖觉得这话有理,便点点头答应留下,又煞有介事地同斯宸描述了自己方才坐公交车的经历,两人筹划着要一起搭公交车去见识一下源霖听说回来的几个站点,看年轻人到底爱去什么样的地方。
祁缘瞧他们商量的模样忍不住在一旁捂嘴笑,暗道两只动物聚在一块玩耍真是可爱。
一只羊和一只猫在一个人的协助下,连夜制定出公交车一日游的计划,并打算在第二天一早实施。
斯宸想祁缘也参与进来,祁缘婉拒:“不了,你们肯定有很多悄悄话要说,我在不合适。而且我不爱搭公交,我留在家里挺好的,下午还要去店里喂猫遛狗,走不开,你们去吧。”
于是小猫就凭一己之力带着小羊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他们俩都是用着自己最漂亮的人类化形,祁缘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迷路,看在他们的脸的份上,街上肯定全是热心路人。
斯宸和源霖像两个去郊游的小学生,看什么都新奇。斯宸虽在城市里逛过无数遍,但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朋友逛,一切都见过又都如同初见,开心地给源霖介绍的同时仿佛也是给自己介绍,他听着自己的话都要佩服自己见多识广了。而源霖是真的什么都没见过,他也在斯宸的介绍里要佩服起斯宸来,在天色渐暗准备启程回家的时候,源霖面色凝重地拍了拍斯宸的肩,沉声道:“难为你在这里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