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踩在了一道坚硬的平面上，稍稍安心，睁开眼低头一看，又是一阵惊呼：“哎呀不行不行，我还是悬空着！不行，我腿软了。”
源霖索性将简横抱着，“这样呢？”
简顾不上害羞，求生本能令她来不及思考就死死地抱着源霖的脖子，还将脸埋在人家的肩上，整个人僵硬地缩成一只熟虾，念叨着：“是好点，但我还是不敢睁眼看，一看就心慌。”
源霖在简耳边安慰道：“没事的，我飞了两千多年，很安全，不会让你摔了。”
“是吗……”简闻言，尝试着从源霖肩上抬起头睁开眼，隔着源霖的肩膀看向底下不知隔了多远的如繁星的人间灯火，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怪，她似乎看见了有清淡的云从他们身边飘过。
简颤声问：“我们……是不是，飞得太高了？”
“那我降低一点。”
源霖倏地一下往下落，唬得简更加用力抱着他，并闭着眼闭着嘴发出细碎的尖叫，声音闷在简嘴里和源霖肩上，声量小，但源源不断，她像个上了发条的尖叫玩具，源霖觉得挺可爱。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简的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一栋栋高楼的楼顶就在源霖脚下不远处，才敢完全睁眼，以源霖的肩膀为靠山哎哟了几声，喃喃道：“飞得真高呀……”
源霖抱小孩一样抱着她，笑的时候身体轻微的颤动全传到了她身上，简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把自己缩得更僵硬。
看到某栋大楼里有人走过，简问：“我们会不会被别人看见？”
“不会，我让我们都隐身了。”
“哦……”简往下看了一分钟就觉得头晕，忙说：“不行，我还是很怕。”
源霖笑了一下，就近降落到一座高楼的楼顶，自行替简解释道：“那就不体验了，人类好像会恐高。”
“我不知道，没到过很高的地方，没坐过飞机，也没去游乐场玩过……可能我真的是恐高，一下子玩得这么大，把我的恐高症都给玩出来了……”
源霖将简放到地上，简腿软站不住，仍是抱着源霖的脖子不撒手，源霖便顺势搂着她，替她支撑住她自己。
两人都没察觉，他们此刻像一对拥抱在一起的情侣。
简终于脚踏实地了，心里却没有实感，脚下踩着的仿佛是棉花，整个人充满劫后余生的无力感，表情呆滞地挨着源霖的肩说：“果然只有凶猛过人的非一般人类才能当日本动画的主角，像我这种弱鸡是不可以的。”
“你不弱，又不是只有能上万米高空的人才是强者。”
简觉得源霖的声音好近又好远，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这才意识到她正在人家怀里，正挨着人家的肩膀。“嗬！”简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挣扎，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三步。
楼顶没有灯，天上明月与繁星的光芒，地上路灯与楼房里每一个家的灯光，汇聚成此刻的照明，彼此都隐入了一种朦胧的似有若无的灰白色烟雾中，一眼看去，像梦中由意念捏造的人。
简抚着胸口喘气。
她似乎很惊慌，但源霖不知道她在因什么而惊慌。
源霖问她：“还好吗？”
简愣了两秒，摆摆手，故作轻松地笑道：“暂时没什么事，幸好我年轻，心脏没问题，年纪大了之后可不敢这么玩。”
源霖抿抿嘴，想简改不掉拿笑容掩饰自己真实情绪的习惯。
源霖没搭话，径直走到顶楼的边上的围栏前，抬头看夜空。
简跟过去，站在源霖旁边，往下看变得渺小的人与车。他们仍在高处。
源霖思无邪地说了一句：“今晚天气好，月亮又大又圆的，挺好看。”
简轻轻抖了一下，怔怔地扭头看了源霖一眼，又因他的思无邪而迅速回过头。
简突然很想哭。
她无法控制住情绪了，带着点哭腔说：“怎么办，我好像只有你了。”
源霖面带惊讶地注视着简，不自觉地向她靠近了一小步，又因看清了她脸上的伤感而不敢再继续靠近，只敢小声问：“你怎么了？”
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兀自说道：“又是帮我除掉霉运，又是在家里陪着我，又是帮我赶走相亲的人，还说要哄我开心，你们神仙都这么好心肠的吗？”
似乎有什么话已经到嘴边了，但源霖没有说出，他不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他没有把握，心里一片模糊与焦虑交织成的暧昧不清的画面，他看不清楚。
“我其实非常非常不愿意特别依赖某一个特定的对象，因为我知道那样会大大增加失望的概率，我希望我可以达到一个理想的状态，就是一辈子只依赖我自己。我以前在这一方面都做得挺好的，可你来了我家之后，我就做得不那么好了。我太依赖你了，从情感到行为，都如此。但是……”简触碰到她一直不想触碰的话题，藏在眼里的泪水开始往外跑，“但是你是必定会离开的吧？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你离开了之后我要怎么过日子了，怎么办，我好笨啊，我忘记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生活的了。”
简深呼吸了几下，吸吸鼻子，擦掉眼泪，神色复杂地看看天，似决绝又似任性，似哀伤又似勇敢。她顾不上什么好时机了，她想说的时候就是好时机，要么她赢，继续泥足深陷，要么她输，早日恢复正常。
简问：“源霖，你知道今夜月色真美是什么意思吗？”
“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不是，有一个日本的作家叫夏目漱石，他在翻译外国作品的时候说‘日本人是不会把我爱你挂在嘴边的，日本人会说今夜月色真美’，他这么将译文做改动好像是因为两者在日语发音中有一定的关联，后来我看了一篇文章，是我们国家的作者写的，她改了一下那句话，她说‘东方人是不说我爱你的，一句今夜月色真美就够了’，我当时就觉得，以后我要是遇到了很喜欢的人，也要这么表白，要是他听懂了，我们就在一起，要是他没听懂，那我就一直喜欢他，到不喜欢为止。可是当我真的遇到了很喜欢的人时，我就不敢这么做了，我怕他听不懂。”
源霖轻轻啊了一声，“你说爱？”
“是，爱。”
简未能从源霖的表情上获得什么信息，他像一尊美丽的石膏像，神明的雕像，希腊风格，平静得神秘，似乎包含了天地间亿万年的秘密，又似乎只是朝阳下的一颗露珠，无比复杂，无比纯粹。
源霖又问了一遍：“爱？”
简又答了一遍：“是，爱。”
源霖的眼神忽然有了落点，它们落在了简身上，简觉得被这样注视着的感觉很强烈，身上像落了千斤重担，她有点喘不过气。
源霖莫名其妙地说：“我和族长说过我暂时不想离开。”
“嗯？”
“族长却说我当局者迷。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意思？”
“我留在你身边的原因大概和你希望我留下的原因是一样，就像现在我们同时抬头看见的月亮是同一个的那种一样。”
简晕乎乎地想，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那种意思吗？是他们正在两情相悦的意思吗？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了许久，亦不知道是谁先迈出了第一步，总之他们相互靠近着，本来就站得近，这下两人之间全无距离了；亦不知道是谁先伸手的，总之他们拥抱在了一起，和刚刚降落时毫无差别的姿势；亦不知道是谁先踮脚仰头或是谁先俯身偏头，总之他们接了一个安静又羞涩的吻。
亦不知道是谁先张的嘴，总之他们逐渐吻得深了。
简更晕了，哪怕此刻天崩地裂她也浑然不觉，她的心里只有一种感觉，她的脑子只有一种想法：舌头好滑啊，被舔舐的感觉好舒服。
第二十六章 询问
简觉得自己失去了回家的记忆，源霖说她是被他抱着飞回家的，可是她一点相关的片段都没能想起来，她像被施了遗忘咒。
她仿佛回到了初见神明的那一天，精神恍惚，没有实感，沉浸在无边无际的虚实之间的游离地带。
源霖小声问简：“我们以后需要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应该怎么做？”
简没反应。
源霖又说：“我很少来人间，也不认识几个人人类，所以不太懂怎么回应你的感情，我可能要去问一下别的精怪。”
简还是没反应。
源霖唤道：“简？”
简好像聋了。
源霖：“……”
源霖只好陪着简发呆，等待简回过神来。
叫醒简的是一个工作电话，林经理打过来的，让简明天提前十分钟到办公室，要布置上门催缴水电物业费的任务。简傻愣愣地问：“我是干这个的呀？”
林经理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不然呢？你想转行吗？”
“啊，也不是啦，就是一下子忘了……”
“你不是今天白天都跟我坐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吗？又不是正在假期，你发什么疯？你在干嘛呢？”
“我在……干嘛？”
“嗯，干嘛？”
简扭头看了源霖一眼，说：“我在坐着，和一个神仙，一起坐着。”
林经理：“……”
简被林经理骂了两句，又被挂了电话，撇撇嘴，瞄了一眼源霖，挺害羞的，脸上热乎乎，耳朵也在发烫，但是她的思维接上了在顶楼和源霖接吻前的时刻。
什么意思？对呀，什么意思？
简问源霖：“我们这算是……可以开始谈恋爱了吗？”
源霖也有点傻，说：“我不知道呀。”
“啊，原来不是谈恋爱……”简皱眉想着，表白了也接吻了却还不算是谈恋爱，真是搞不懂他们这些神仙。简偷偷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又想管他们神仙的规定怎么样，反正她和源霖相处起来是很开心的。
源霖这会儿和简说他要出门找朋友的事，简是可以听见了，但简正在想入非非，答应得过于随便，源霖觉得不放心，又确认了一遍，简还是那种状态。
等简慢腾腾地洗漱完，源霖又和她说了自己要出去的事，还说可能要去一天，到明天晚上或者后天再回来，让简好好照顾自己，别忘了。简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大事，便又随便应着。
待十一点多简准备睡觉而源霖准备出门时，源霖又向简报告道：“我只是去一个好朋友的家里，他原本也是神族的精怪，但在人间生活很久了，也有了一位人类精怪的爱人，他经验丰富，我去问问他，让他帮我顺一下思路，你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源霖里嗦地解释了五六遍，简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快去吧，我又没怀疑你要跑路。”
“我现在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在我家里还能迷路吗？”
源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就是觉得不太好，还没出去就挂心了。”
简笑笑，“知道你心里有我了，快去吧，解决了你们神仙的困惑之后再回来告诉我怎么谈恋爱，我在家里挺好的，等你回来啊。”
源霖点点头，一脸担忧地施法，瞬时移动到好友斯宸家的阳台。
祁缘正好在阳台抽烟，源霖凭空出现吓了她一跳，差点被烟灰烫伤。源霖还神情严肃地同祁缘说：“我来找斯宸，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他这模样和语气，闹得祁缘以为是神魔两族打起来了，连忙拉开阳台的推拉门，朝屋里喊道：“斯宸！出大事了！”斯宸飞身过来，瞧见突然来访的源霖，也紧张兮兮地问：“出什么事了？”
源霖看了祁缘一眼，祁缘会意，掐了烟，“我在客厅里，你们聊，有需要就喊我。”说完离开阳台，并贴心地关上推拉门。
斯宸怪道：“怎么了？祁缘和我都是自由精怪，我能听的她也能听，而且你告诉我的事我也会告诉她的。”
源霖当即反对：“别告诉她！我想和你谈的是我自己的事，与神魔两族的恩怨无关。”
“哦……”斯宸稍微没那么紧张了，“你说吧，你的什么事？”
源霖便把他和简阴差阳错住到了一起的事同斯宸说了，而后十分为难地说：“我似乎是爱她的。”
斯宸错愕地盯着情窦初开的源霖，哇了一声，又皱眉移开视线，双手胡乱搭在阳台栏杆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暗暗同它们说：神族要是有报纸，这绝对是明天的头条。
斯宸平静下来，清清嗓子，问：“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源霖如实告诉斯宸：“接吻了。”
“啊？！”
“接 吻，一对上视线就亲上了，好像是她亲的我，又好像是我亲的她，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记不太清很多细节。”
斯宸脸微红，并猛地咳嗽几声，“那你还来问我什么？我和祁缘都是决定在一起之后才接吻的，她当时还不是一开始就告诉我有这么一个相亲相爱的行为，哼！祁缘这个坏蛋！”
“我不知道我现在对她的情感能不能这么回应她。我其实还没想明白，当时就是，一时冲动……”
斯宸恨得咬牙切齿，对源霖指指点点：“你这个登徒子，没想明白你亲人家，还来问我的意见，我当初可是……想明白之后又过了好一段时间才亲到祁缘的……”
斯宸觉得自己好像亏了，转身瞪了在客厅里的祁缘一眼。
祁缘：“？”
源霖说：“我就是觉得不明白，心里很乱，拿不定主意。”
斯宸瞧着源霖难得的显露苦恼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你都来找我了，我肯定不会让你继续乱下去的，你再跟我说说你和她的事吧，挑几件印象深刻的说。”
源霖觉得和简在一起时的每一件事都深刻，便从头开始说。
斯宸在听了二十分钟源霖和简的日常相处后叫停了源霖的讲述，“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的感情好得不得了，相处也融洽得不得了。”
源霖问：“她说她爱我，我能不能同她说我爱她？”
斯宸点头道：“可以，绝对可以了。”
“这就是爱了？”
“是。你还有没有对别人产生过类似的感情？”
“没有。”
“那就不用怀疑了，这种让你搞不清楚它的真实面目，完全找不到它的目的，甚至连根源都没有，只是一味地想要待在谁身边、想要对谁好、觉得谁就是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觉得谁就相当于生命本身的奇怪情感，都可以称之为爱。很多爱会发生在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之间，人类把这种爱称为亲情，还有一些爱发生在本身毫无关联却又突然莫名其妙有了关联的两个陌生人之间，人类就这种爱称为爱情。”
“这是你在人间生活多时得出的经验吗？”
“不是，我看的电视节目是这么说的。”
“……可信吗？”
“可信的吧，祁缘和我一起看的，她看完之后说这个节目做得不错。”
“哦，那应该是可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