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沉烟完全将他当幼儿,非得送他一套宝宝玩偶,严镇憋着笑给二人拍照,阿文艰难咧嘴微笑露出八颗牙,僵硬等照片拍好,又讷讷:“阿姐,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他眼神悲愤难为情,恨自己长得单薄弱小。
远处黑衣黑裤挺拔男子,见这幕形似一家三口,眼尾紧绷稍稍耸肩,转身大步离开。宋子浮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给,却发现这样的未来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既要放她走,那就放个彻底。
宋沉烟原计划收养阿文后,替他在虞春择校,如今情况只有先在原乡镇初中复读初三参加中考,然后再想办法转出来。
三人当晚返回云烟镇,第二日先去替阿文办入学,却遇到诸多问题。
阿文初中学校在更偏远的牛头镇,距离云烟镇车程三小时,翻山越岭穿墙凿壁,沿路是春江支流悬崖,到了镇上一条平整的公路都没有。
阿文以前上学靠两条腿走路,十几个小时天不亮出发,天擦黑才到。
此时还未开学,学校操场长满杂草,铁门紧闭,挂着条生锈的铁链象征性锁门,锁眼开着,几条黄狗钻进钻出。
初中校舍只有三间瓦房,窗户订着塑料膜,风吹起来哗啦响。初一到初三加起来不足140人,一个班20个学生不到,初三辍学的孩子多,人就更少,轮流上课,住宿也在教室,两条板凳一搭就是床铺。
阿文走进以前教室看了眼,摸了摸课桌和黑板,又出来站在门口,眼里有什么在涌动。
严镇辗转找到当地熟人和学校老师,才知阿文没有姓名没有学籍,只是情况特殊破例让他借读。
又返回村里了解情况,方知阿文坎坷。
他当年被人贩子拐来,还没来得及卖出去,人贩子遇上泥石流原地被埋,婴儿襁褓挂在树梢,阿婆上山拾柴将他带回养大。
阿文亲生父母不详,又无人收养,一直没有户籍与学籍。村里看他可怜,小时候送他去村小学认字,大了些又送去初中插班,就算去年不辍学,他也无法参加中考。
宋沉烟握住他的手久久沉默,郑重道:“宋家文,你有名有姓,有家,今后也有书念。”
阿文肩膀蜷缩低下头,双眼含泪抿紧嘴唇,不停地握拳又松开。
三人返回云烟镇,严镇开车难得沉思,他打开车窗,冷风灌进来,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夹在指尖却久未点燃,半晌道:“这事还有办法,我倒是可以给他在金边小国弄个身份,说不上多好,至少不是黑户。”
宋沉烟点头:“送出国去念书也是一样。”她转头又问阿文:“出去念几年书再回来,你愿意吗?害不害怕,你还这么小。”
“阿姐,我可以不去吗,我想跟着你。”阿文缩着鼻子摇头。
她拥抱他,轻轻叹气,“不管怎样,都要先将功课捡起来。”
入学的事情没有那么顺利解决,但学业不能落下太久。
第二日,宋沉烟和严镇便替阿文去找家教,从初中到高中课程,所有功课一起请了五位老师,阿文学得用心努力初见成效,不过一个多月,中考模拟卷几乎都能拿满分,老师赞叹这是天才少年,又拔高难度开始高中课程。
宋沉烟稍稍放心,只等自己留学申请的回信。
等来等去等到十月初,终于等来加州艺术学院拒信,理由很直接:竞争激烈。
她忙忙碌碌几个月,疲于奔波各项考试与认证,手续繁杂琐碎耐心用尽,自信满满申请却没有想到被拒,满腔热血转头空,想起学业工作感情一塌糊涂,阿文的事也没有解决,近来没有一事顺心。她越想越伤心,情绪失控,坐在客厅地毯哭起来。
宋沉烟埋下头,倚靠茶几抽泣,长发四散粘在脸上,可怜兮兮。
阿文试卷写到一半,从房间出来倒了杯牛奶,加热后才送过来放上茶几,跪在她身边轻轻喊:“阿姐。”
她抬起头看他,泪珠像线似的往下掉,抱着阿文哭诉:“阿姐真是没用,我们以后都没有书念了,好可怜啊……”
“阿姐,我不念书没有关系的,你别伤心。”阿文瘦小身板埋在她肩头,眉眼细长神情坚毅,他理开垂在她脸上的发丝,捡起地上的手机,看见拒信邮件,安慰她:“阿姐,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间学校,这间不要你,换一间就好了,别伤心。”
宋沉烟忽然止住眼泪,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他,不可思议问:“你能看懂?这里面那么多生词。”
“能看懂大概意思。”阿文点点头,“老师补习过高中英文后,将雅思资料也交给我,其中有很多视频课程,他有教过我,我每晚也有自学。”
“这么神速?”宋沉烟不敢相信,又哭起来,“怎么我学英文那么难啊,你这么点小屁孩学得那么快,我好没用啊……”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学渣,比不上宋子浮这种斯坦福学霸就算了,现在连个辍学的小孩也比不过。宋沉烟自信心严重受挫,自怨自艾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吃饭不说话,只知道哭。
严镇闻讯赶来,大老粗也不懂怎么安慰女人,好酒好菜整上一桌,将宋沉烟从房间拖出来吃饭。之后又定下海岛游,叫上周乐语杜吟山,要一群人陪她去散心。
这哪里是散心,这是往人心口戳刀子。
杜吟山才是真学渣,大学四年基本上不学,作业都是别人给他做,结果留学申请他顺利通过,宋沉烟这个好学生反倒被拒,她无语凝噎,直愣愣看着严镇掉眼泪。
严镇不明所以,只得将情况如实告诉宋子浮,又补充:“我只是问你如何应对。”你不用来。
“还轮不到你。”宋子浮将手头工作一应推后,当晚航班直赴盛京。
第58章 海岛度假
正是十月长假,气候温和游人如织。大家从不同位置出发,陆续到达盛京汇合。
玫瑰岛为六星顶级岛屿,倚靠盛京港海湾,如孤星伴月,距陆地海岸五公里。海岛面积仅三平方公里,每日限制登岛名额不足一百,想登岛,要提前在盛京港预约,第二天指定时间乘快艇一小时才能到达,遇上风浪或海航管制,行程更无保障。
越是这样限令那样不便,挤破头预约的人就越发多,黄牛靠着倒卖名额也能养家糊口,催生出一条谋生之道来。
岛上自然环境优越,风景绝美,植被茂密高大,环岛海岸水清见底,沙滩洁白细腻,风平浪静。
玫瑰岛唯一酒店为盛曼控股旗下度假酒店,孟棠特意为他们预留两栋豪华别墅,红顶白墙建筑,还原岛屿原始风貌,按位置与房型布局分为沙屋和水屋。
沙屋靠近海滩,周围植被蓊郁苍翠,拥有独立花园和私密泳池,可放心大胆躺在沙滩椅晒太阳。
水屋建立在海面风景最佳处,离海岸较远,设施奢阔配备游艇,无边泳池可看日出日落,扶梯下水即可浮潜,周围安装灯光照向水中,吸引夜间千奇百怪游鱼,玻璃地面可看清澈海底珊瑚礁。
阿文从小没出过大山,连云烟镇和虞春市也是后来跟着宋沉烟第一次去,这次途经盛京又登陆海岛,一步不离她左右,小声惊叹:“阿姐,这世界和书里说得一样广阔。”
宋沉烟微笑:“天高海阔任鸟飞鱼跃,好好学习,将来还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坐船时就瞪大眼睛不肯错过一丝风景,这时见着海滩,脱了鞋子在上面跑过去,又噌地跑回来,一连好几趟和火箭似的,逗得宋沉烟哈哈大笑,忍不住在他脸蛋轻啄一下,当他是个小朋友,揉他脑袋连夸可爱。
众人也笑,阿文扭捏起来,牵着她的手躲在她身后。
宋沉烟带着阿文住水屋,严镇为照顾两姐弟也就跟着一起,杜吟山原本也想凑热闹,但杜二姨与他同行,周乐语又怕水,拉他几人同住沙屋。
杜二姨为人豪迈外貌美艳,穿一身红裙站在沙滩,散发海妖般魅力风情,便有男游客上前搭讪,不过片刻便广交天涯好友,四处游览拍照,自有人献媚讨好为她效劳。
她对自然风景不感冒,觉得这美景良辰不打牌辜负假期,来时自带麻将,此时约着认识不认识的,在酒店花园码起长城,吹海风吃热带水果,还有俊男相伴左右,人生享受。只告诉杜吟山,除却用餐,请勿打扰。
周乐语晕船,躺在房间睡觉。
杜吟山闲得无聊,驾驶快艇去水屋找宋沉烟闲聊。
午后阳光懒洋洋晒在头顶,并不炙热,海风清爽撩人,一眼望去是灿金天空和蔚蓝大海,人也起了懒意。
他穿粉红碎花沙滩裤,赤着膀子戴黑超墨镜,小麦肤色身材健壮,胸前挂着串金灿灿的方形吊坠,嵌在肌肉线条中。
不过二十分钟,便见一片水上屋,一样的红色尖屋顶雪白墙面,木质底座高低错落,每栋之间并不相连,如海市蜃楼浮于碧蓝海面,海水清透映出底下洁白的沙。
黑瘦少年戴着草帽坐在廊下,在海水中晃悠双腿,手也在水中搅动,泼起水花溅得老远。
杜吟山停下快艇靠岸,手臂攀住水屋檐下围栏,抬腿翻身矫捷上岸,将手中半个椰子塞到阿文怀里,“傻小子,你阿姐呢?”
阿文细长眉眼亮晶晶,警觉盯着他:“你干嘛?”
“傻不傻。”杜吟山笑着拍他后脑,径自往屋内走,“宋大小姐,我来也!”
严镇迎出来,“不和你二姨打牌?”他身材高大穿白衫白裤,衣领微微敞开浮现肌肉块垒,衣衫面料宽松飘逸,恣意潇洒模样,匪气倒是少了两分。
杜吟山挑眉笑,“啧,赢了她不高兴,输了她又不乐意,缠得人没办法,女人就是麻烦。”
水屋别墅有两层,宋沉烟住一楼套房,严镇带阿文住二楼。
“你说谁麻烦?”她换了件长裙出来,月白色宽袍大袖,露出单薄肩颈和纤细脚腕,发丝和裙摆随海风飘荡,清雅香气远远散开,莹白小手拿着墨镜和宽檐帽,帽檐系一根粉紫缎带,垂顺空中,旖旎温柔,像海的女儿。
杜吟山咬舌:“我说男人麻烦。”
“此话有理。”她戴上墨镜,笑了笑,“找我有事?”
“要不你和我一起去美国?学校那么多,到了那边再慢慢申请。”
“再说吧。”宋沉烟随口敷衍,走到檐下靠上躺椅,将草帽搭在脸上闭目养神。
“什么再说?你就一点不着急?”杜吟山不依不饶,“我看那学校是瞎了眼拒绝你。”
严镇跟出来,“你少烦她。”
杜吟山闭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拎起阿文扔进泳池,自己也一个猛子扎下去。
宋沉烟从躺椅上坐起,“你看着点,别欺负他!”
“男孩就得多练练,没事的,这么多人看着呢。”严镇适时为她宽心,也在一旁躺椅靠下,双臂枕在脑后,眯眼看泳池里少年狗刨。
阿文倒没有呛水,只是游泳自学成才,游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里的小河沟。这时杜吟山像找到人生目标教导起他,教练般像模像样。阿文聪敏好学进步神速,杜吟山成就感爆棚,与他融洽亲近起来。
下午时光悠悠,空气都是清闲自在的味道,宋沉烟阖眼甜睡无人打扰,只觉人生如此便好。烦心事随着距离,远远抛在一千公里外。
醒来时晚霞漫天,烧红了海面,像凤凰展翅摆尾,迤逦天际。
阿文已经洗澡换衣,他大方将一条全新沙滩裤送给杜吟山,纯黑的宽松款式,杜吟山嫌弃颜色老气尺码太小,硬是穿着自己那条半湿的粉红碎花沙滩裤,站着驾驶快艇,还没到岸就已经风干。
晚宴在海上餐厅,环境优雅华丽,棕榈木廊灯火通明,四面是烟青的海天相连,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去,晚霞只剩下隐约的红。
金棕木条桌披深紫桌旗,藤编座椅斜靠深红丝绒软垫,金刀叉白餐盘玫瑰红丝缎餐巾摆满八位,照明是桌上两盏玉兰形烛台,昏黄微光,映得人脸上温暖绯红。
风轻轻拂过扬起裙摆,留下松弛的浪漫。
餐厅内有开放式料理台,晚间供应当天新鲜捕捞的肥美海产,四处是应季热带蔬果,杜吟山为女士准备甜品,严镇为大家倒上葡萄酒,领着阿文去取炭烤龙虾与和牛。
宋沉烟和周乐语坐在桌前,撑起下巴看远处海景,杜二姨携英俊男子过来,为大家介绍,“这是戴维。”
戴维身材高挑白面油头,眉眼柔媚鼻梁高挺,穿纯白紧身衬衣西裤,下巴留型男短须,有些刻意的绅士模样。他殷勤为杜二姨拉开座椅,又微微躬身向大家问好,声音颇具磁性。
大家心照不宣点头微笑。
杜二姨看着宋沉烟笑,“你哥要来?”宋子浮赠她一台宝马,又填杜家资金亏空,杜二姨如今对宋沉烟态度如同亲妹,见了面,笑脸添上许多。
“我不清楚。”
“听说他亲自在盛京捞人……”杜二姨话未说完,身旁男人喂她喝酒,她忙着与戴维卿卿我我,一时顾不上敷衍宋沉烟,有些抱歉扯出一抹笑,“明天来打牌,姐姐管把你教会。”
“好。”宋沉烟轻笑点头,也不管这辈份如何乱。
有熟悉香味靠近,大掌滑过她面颊,又勾勾她的鼻尖,声音从背后传来,“好什么好。”
她仰头,对上一双深邃眼眸,情愫涌动,她慌忙别开眼。
“哥哥也不叫?”宋子浮拉开她身旁椅子坐下,往后靠在椅背,环视四周,“你们还真会享受。”
他还穿着白衬衣黑西裤,工作装打扮,发型一丝不苟,来得匆忙,气质还带有工作中的审慎沉稳。
杜二姨为他倒酒,“宋老弟也不提前说一声,不然在盛京等你同行。”
“那倒不必。”宋子浮接过酒拿在手中晃了晃,浅喝一口,看向对面男人,“这位是?”
戴维殷勤过来递名片,想攀交情,杜二姨低斥:“滚回去。”男人讪讪弯腰坐回去。
宋子浮亲切笑道:“无妨。”那名片还在桌上,他没有接也没有看,只是面上笑着。
严镇几人取了餐食陆续回来,阿文端着一只龙虾站在宋沉烟身边,原来挨着她坐,此刻位置被宋子浮占了,也不知道何去何从,有些拘谨,端着盘子默不作声。
宋沉烟看向宋子浮,“你坐对面去。”
他眼尾一抽,刚想发作,瞥见身后少年,默了默冷哼一声,不情不愿起身去了对面。
阿文刚坐下,严镇过来挤开他,借口便于照顾,夹在二人中间。
他淡定自如,为左右两姐弟剔鱼刺去虾皮,十分周到。这段时日他已慢慢学着照顾人,等正餐吃得差不多,取果盘里一只苹果削皮切片,递到宋沉烟唇边,她过去习惯宋子浮投喂,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张嘴。
宋子浮刚到,被这幕气到头顶冒烟,仿佛整个人都陷在一种绿油油的氛围里,怒斥:“你洗手了?让她自己吃。”
“严先生很绅士。”戴维看准时机拍马屁,不忘殷勤伺候杜二姨。
杜二姨忍不住笑:“你这大哥管太多了,小妹生得天香国色,性情又好,女人看见都喜欢,宋老弟,她已成年,你得习惯。”
宋子浮连灌两杯酒,舌尖抵着后槽牙冷笑,利眸刀子般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