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生病了?”袁良树走近,伸出细长的胳膊,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不是这个病。”丁青蔓头一缩,靠回草垛上,双手支着枕在后脑勺。
“良树哥,我得了相思病。”丁青蔓半边脸陷在垛子里,小大人一样,幽幽道。
袁良树皱眉:“相思病?”
“嗯,我想我爸妈了,特别特别想。”丁青蔓看着天空,天空是蔚蓝的,比她的书包还蓝,特别好看。
“我想我爸炖的排骨汤了,我的衣服扣子也掉了,要是我妈在,她肯定马上就能缝好。”丁青蔓收回视线,看着远处青色的大山:“良树哥,我好想他们啊。”
袁良树站在她身前,看她像只枯萎的花朵一样,脑袋打蔫,原本背在身后的手,盖在她的脑袋上,左右揉搓了几下,很快撤走。
丁青蔓感觉身旁一沉,她身子顺势一歪,往右滑靠了过去。袁良树伸手将她稳住,学着她刚才的模样,手枕在头下,身子倾靠在垛子上,看天。
“我会缝扣子。”袁良树说:“如果你以后扣子掉了,等我回来,我给你缝。”
丁青蔓原本哭丧的脸,噗嗤笑了。
她笑,袁良树也笑:“你笑什么?”
丁青蔓捂着嘴,眼睛弯成月牙:“哪有男孩子缝衣服的啊?”
袁良树正了正身子:“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分男生女生。”
“那抽烟呢?要分吗?”丁青蔓睁着两颗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袁良树。袁良树表情一滞,转头。
丁青蔓指着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我刚才看见了。”秋收后的田里光秃秃的,只剩下一茬茬的稻秆,在不远处的稻秆中间,有一截小小的烟头,白黄相间,仔细看,还有一丝丝火星。
袁良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干脆什么也不说。
“良树哥你放心,我不会跟袁叔袁婶告状的。”丁青蔓拍拍自己的小胸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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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的猝不及防,丁青蔓穿着爸妈从城里寄来的毛衣棉袄,圆滚滚的裹得像个皮球。
她先是跑去找林珊玩,林珊去走亲戚了,不在家。退而求其次,她只能去找良禾。其实她并不是不爱跟良禾玩,只是打心里有点害怕袁叔袁婶,所以不爱上他家找他。
幸运的是,家里只有何奶奶和良禾两个人。
“良禾,我们去打陀螺吧。”良禾在厨房帮何奶奶揉面,整得袖口和肚子上都是面粉,丁青蔓怕弄脏新衣服,站得远远的。
“今天外面太冷了,小心冻感冒。”何奶奶在灶间添柴火:“就在屋里玩,我给你们烤红薯吃,好不好。”
何奶奶不说还好,一说她还真觉得有些冷,抬手擦了擦往外冒的鼻水。
红薯在农村是家家户户都种的,五六月份播种,十月份就能收割。据爷爷说,以前日子苦的时候,红薯是当作主食吃的,现在生活好了,人吃不完还可以给猪吃。丁青蔓家没有种红薯,她爸妈不在,爷爷一个人忙不过来。
烤出来的红薯外皮呈褐色,里面金黄还冒着油,吃进嘴里,软糯香甜,烫得人心里暖暖的。丁青蔓一口气连吃了两个,想再去拿第三个时被良禾伸手拦住。
“剩下的留给我哥。”
丁青蔓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问:“良树哥去哪儿了?”
袁良树自从上高中后,就去了县城读书,周一到周五住校,周末才能回家来,今天是周六。
“家里水缸里的水快没了,他挑水去了。”
“那你怎么不去?”
“我哥他不让我去。”
两个人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边烤着火边玩着捡石子。袁良禾已经长得跟丁青蔓差不多高了,手也比她的大,但丁青蔓胜在技法娴熟,总是比袁良禾先一步。
屋外刮起了大风,木门上下有缝隙,寒风透过缝隙强势地往屋子里钻,坐在屋里能听到大风吹过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和呜咽声。
何奶奶坐在长条凳上包着饺子,不停地朝门口察看。
“良禾,你去门口看看你哥怎么还不回?”
“我跟你一起去。”丁青蔓扔下手中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丁青蔓先一步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上的横梁时,蓦地被一股外力往里一推,她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哥。”
寒风趁势而入,屋内几人被吹得一哆嗦,丁青蔓稳住身子后,双手插进外套兜里,半眯着眼朝门口看。
袁良树把要来帮忙的袁良禾往旁边推了推,很速度地将两只水桶抬进屋内,关上门,将呼啸而过的风抵挡在外。
“你的手怎么了?”何奶奶上前,拾起他的右手,那里泛着一片红。
袁良树手一转,瞥了瞥:“没事,估计是刚才不小心擦着了。”
丁青蔓见状,抬腿开门就跑了出去。
“你慌里慌张地又是要干什么?”爷爷看着她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进房间,跟在她屁股后面问。
“爷爷,我们家的软膏放在哪里?”
爷爷不解:“什么软膏?”
丁青蔓扭过头,两只手比划着大小:“就是我上回摔了,你给我擦的那个软膏啊。”
“你又摔了,摔哪儿了?”爷爷走上前,上下打量她。
“不是我,是良树哥。”
“哦,药我放抽屉了。”
丁青蔓拿了药后又风风火火地跑走。
“早点回来,天冷别冻着。”爷爷不忘在身后嘱咐道。
――
“哪。”
“这是什么?”袁良禾接过丁青蔓手中的药膏。
“给良树哥的药,他不是受伤了吗,人呢?”
丁青蔓跑回去的时候,袁良树已经不在了,连何奶奶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哥打水去了。”袁良禾回答:“青蔓,谢谢你。”
丁青蔓搓了搓冻僵的手,疑惑:“良树哥都不怕冷吗?”
晚上,袁良禾等袁良树在身边躺下时,把白天丁青蔓给的药膏从枕头下拿出来。
“哥,这是青蔓给你的药。”
“青蔓?”袁良禾接过,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药盒上的说明文字。
“嗯,她白天看见你受伤了,特地回家拿的,你不在,她就给我了。”
袁良树拧开白色盖子,挤出里面淡黄色的药膏,涂抹在残留着红色血痕的伤口上。除了擦伤,他的手因为受冻加上劳作,还裂开了一些小口子,显得手滞涩而生疼。
“哥,下次让我帮你吧,两个人快一些,你也不会那么累。”
袁良树擦完药,拧上盖子,又仔细将膏药塞进纸质包装盒里:“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等我以后不在家,就得你帮着奶奶和爸妈干活了。”
“哥,你放心,我可以的。”袁良禾缩在被窝里,露出一个脑袋,信誓旦旦道。
番外三
临近新年,丁青蔓和袁良树飞了趟海边。算算日子,除去分开的两个月,他们在一起也有半年了,但甚少有机会一起出游。按照吴丽梅的说法,她这是“事业心过重”,并且评价她“年纪轻轻,野心不小。”
彼时,丁青蔓穿着厚重保暖的睡衣,像只冬眠的小熊,半躺在沙发上。只见左拥大强,右抱小草,手上还划拉着手机,悠哉乐哉,好似个活神仙。
“吴丽梅女士,麻烦您移步至卫生间。”
吴丽梅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按照她的指示,好奇地往卫生间走去。
“看到了吗,镜子里的人是谁?”丁青蔓扬着脖子喊了嘴。
看着吴丽梅女士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丁青蔓视线这才离开手机,瞥着她:“下次说我之前,麻烦您看看自己好吗?也不知道我随了谁。”
吴丽梅被丁青蔓明贬暗褒搞得不好意思起来,扬手作势拍打了下她:“你这孩子。”
――
去海边是丁青蔓和袁良树共同商议出的结果。袁良树在电话里提议去北方滑雪,既能放松娱乐又可以增强身体锻炼,一举两得。
丁青蔓是个懒人,她倒不是不想去滑雪,只是冬季衣服厚重,光行李就得塞满一大箱,更何况其他各式装备,她嫌麻烦。
相较而言,海边就简单许多。更何况,她已经厌倦了家乡潮湿而漫长的冬季,呆得久了,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腌在罐子里的咸菜,等着发霉发臭。
市里没有机场,袁良树打算提前一天驱车去市里,在丁青蔓家附近找间酒店留宿一晚,第二天两人再一同前往省会的机场。
“都到这儿了,怎么不上家里来?”丁国邦问。
丁青蔓边往身上套着羽绒大衣,边向门口走去。
“这不得经过母上大人的同意,我可不敢随随便便就把人往家里领。”说着手搭上大门把手,还没用力往下按,门开了。
“要我同意什么?”吴丽梅拎着包站在门外,右手拿着钥匙。“要吃饭了,你去哪儿?”
丁青蔓猝不及防,心想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表面镇定:“妈,你回来啦。”
“良树来了,蔓蔓跟他出去吃。”丁国邦听见门口的声音,从厨房跑出来。
吴丽梅脱鞋进了屋,从丁青蔓身边擦过:“家里的饭不够你吃的?跑出去花那个钱。”
丁青蔓站在门口笑得咧开了嘴:“谢谢母上大人,我这就马上叫他上来。”
――
飞机落地时是下午,热浪扑面而来,吹乱了丁青蔓栗色的长发。网上提前预约的司机已经到达,袁良树将两人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搂了搂丁青蔓的腰。
“上车吧。”
汽车在公路上行驶,丁青蔓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压了压草帽帽檐。两人早已在机场卫生间提前换好了夏装,此时丁青蔓身着千鸟格修身吊带裙,后背上除了两根长系带打成小结以外,余处皆是雪白一片。袁良树在她走出卫生间时张了张嘴,欲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酒店临近海边,是名副其实的海景房,只是过于抢手,导致价格高昂。
“没事,没事,你已经傍上大款了,这些都是小钱。”丁青蔓预定时看到价格,拍着胸口安慰自己。
房间很是宽敞,足有七八十平,里面还带有开放式厨房和洗衣机。
“良树哥,你快来。”丁青蔓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视线最后落在阳台上。
房间与阳台间隔着一扇玻璃门,玻璃门外,赫然摆放着巨大尺寸的白色浴缸。站在阳台上,往外眺望,满眼全是蓝绿色的海面,连接着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
尽管丁青蔓预定时已经看过宣传图,但还是为眼前的宽阔无垠,天水相连感到震撼。
袁良树自身后搂抱住她的腰,细细的一圈,在他的圈抱下,感觉脆弱地不堪一折。他将头搁在她的肩上,亲了亲她的侧脸,顺着她的视线一同向外看去。
两个人贴在一处站在阳台上望着海景,腻歪了一会后收拾下楼。酒店内带有巨大无比的游泳池,丁青蔓在泳池旁的更衣室里将吊带裙脱下,换上她为了这次度假特意买的姜黄色连体泳衣,泳衣也是吊带的,在腹部和腰际各挖开一个洞。
丁青蔓站在镜子前左右照了照,露出满意且略带狡黠的微笑。继而套上薄如纱翼的花色外衫,以及与外衫颜色相衬的头巾。
袁良树毫无新意地穿着中规中矩的沙滩裤。
“你怎么还穿着衣服啊?”丁青蔓讶异地指着他的白T。
袁良树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会再脱。”
丁青蔓是会游泳的,这完全依赖于村里的小河。一到夏天,她就喜欢泡在里面,不知不觉,也学会了狗刨,甚至还会点蛙泳,只是姿势不是太美观罢了。
不过,她也不是为了游泳来的。在水里扑腾了没多久,她就上了岸,躲在岸边搭有凉棚的沙滩椅上,喝着加了很多冰块的水果茶,刷着手机。
倒是袁良树,像尾大鱼一样,大力摆动着他的双腿,两只手伸得长长的。忽而出现在水面,激得水花四起,忽而沉入水中,似离弦的箭一般往前窜去。
丁青蔓屈起一条腿,手撑在腿上,大拇指不停地按着拍照按钮。
自己欣赏犹不满意,又精心挑选出一些照片发给蒋易文和林珊她们。
“你在干什么?”袁良树走近,拿起凳子上的白色浴巾,擦拭身体上的水珠。
丁青蔓抹掉手机屏幕上他甩过来的水滴,熄灭屏幕,眼睛似有若无地从他腰腹滑过:“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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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海边最美的时候,两个人在酒店用罢饭,趿拉着凉拖往沙滩的方向走去。夕阳挂在天与水的交汇处,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将天空和海水都染上了神秘而五彩斑斓的色彩,旖丽而辉煌。
海边的游人并不少,但在绚丽的晚霞映照下,显得渺小而暗淡。丁青蔓和袁良树十指相扣,漫步在海边,远远看去,只有一点黑影在移动。
海风吹过,有些微的凉意。
“冷不冷?”袁良树右手将丁青蔓圈进自己的怀里,摩挲她的臂膀。
丁青蔓已经将长发扎成一个粗大的辫子,悬挂在胸前,有调皮的发丝随风飘扬,她抬手挽在耳后。
“没事。”
丁青蔓着迷于眼前的美景,不愿意错过一分一秒。泛着金光的太阳缓缓下沉,颜色从金色慢慢变成红色,最后是深红,隐入浩瀚的大海之中。万丈光芒霎时只残留下浅淡的红,微弱地随着海浪摇摆。
酒店顶层设有露天吧台,两个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各自点了杯酒,一边随意聊着,一边品着美酒。
也许是美景过于迷人,亦或是心情放松后,时光使人沉醉。总之,丁青蔓感觉自己像是醉了酒一般,晕乎乎的。
袁良树将她搀扶进房间时,她还惦记着面朝大海,视野无敌的大浴缸。
“我要泡澡。”她在袁良树怀里挣扎:“我要泡澡。”
“今天累了一天了,明天再泡,好不好?”
“不要,钱都花了,我就要今天泡。”她挣扎出袁良树的怀抱,歪歪扭扭地走到行李箱面前,翻找着睡衣。
袁良树见拗不过她,只能先去阳台帮她放水。
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外面早已经是漆黑一团,借着地面的路灯,只能看见沙滩的边缘。丁青蔓脱下衣物,随手扔在阳台的地上,将自己囫囵泡进水里。
温热的水将她整个身子包裹住,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婴孩,被襁褓包围保护着。她头靠在浴缸上,舒服地就快要睡过去。
直到皮肤上传来异样的触感,她才后知后觉,缓慢地睁开眼睛。
她好像不认识眼前的人一样,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一只大手覆盖上她白嫩的胸。
“别…….”她惊慌失措地往四周看了看。
“嘘,没人能看到。”
阳台正对着大海,而大海早已隐藏在黑暗中,无法看清,只是偶尔能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他们就好像是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之中,除了彼此,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