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红枝拉起鲁王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笑道:“我也向你袒露一点真实的我,你和蒙镇国之所以被魏王拿捏,是因为你们俩太傻太真了,设若我是蒙镇国,甭管我救了谁弃了谁,我都是有功的,罪魁祸首是那个折磨魏王的细作,凭什么恨我,我不认。设若我是你,我更不认,我才不惯着魏王。你说我心狠也好,冷血也罢,终究也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我背负。秦云祥,我就是这样一个以自己为先的人,你得重新认识一下我。”
“你以为自己伪装的天衣无缝不成。”鲁王嗤之以鼻,握紧荔红枝的手,带着鼻音道:“你怎么肯定我没有伪装呢,荔红枝。”
荔红枝蓦的一愣,倏忽便笑道:“好哇,竟原来是黄雀伪装成了夏蝉,把我这螳螂偷了心。那么,敢问鲁王殿下,既得了螳螂心,是弃之如敝屣,还是珍之如宝呢?”
“自是挚爱一生,再不让你受人欺凌。”
荔红枝只觉一颗心被他搅弄的既酸疼又饱胀,禁不住滚下两行热泪,可仍旧道:“说的好听,可我不会再轻易相信男人的山盟海誓了,我摆在心里第一位的是遵从本心把酒坊做大,在酒行坐头一把交椅,赚花不完的金子;第二位的是我腹中的孩儿,我血脉的延续;第三位的是荔四,我曾勾搭蒙镇国未遂,荔四不仅没作践我,还善待了我,给我铺面和金子,我这才有了立足之基;你只能排第四,还愿意吗?”
“甘之如饴。”秦云祥把荔红枝轻轻揽到怀里,“京城事了,我带着你,带着兄长的妻儿父母,到我的封地去,再也不回来了。”
荔红枝哭笑不得,掐了他手背一把,“我看蒙镇国就不是短命相,荔四如同一朵倾国倾城的娇花,若没了他守护,往后的命运还不知如何,他能甘心一死,我把头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你没见过秦云吉,他的脸有多可怖,他对我和兄长的恨就有多深,扪心自问,倘若被毁的是我,我也做不到不恨。”
荔红枝叹气,头并头与他依偎,“这下好了,经此一遭,蒙镇国也不欠他什么了。等吧,天亮后,蒙镇国肯定就渡过生死关了。”
秦云祥望着天边落月,眸色晦暗,幽微轻叹,“兄长不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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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阴云密布。太子府府门大开,鹤架出行,浩浩荡荡。
太子六率军开道,一路延伸至镇国公府门口。
林內侍翻身下马,站定,看着已然半开的铆钉大门,听着从里头传出的隐隐哭声,心内大惊,面上不显。
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內侍紧跟着下马,怀抱明黄锦盒站到林內侍身侧,听得哭声,做出个严肃的模样,“耶耶,里头什么情况,叫门的圣旨用不上了?”
林內侍谨慎开口,“门楣上未挂白绸,大抵人还有气。随我进去传旨,静等太子鹤架便是。”
“是。”
林內侍进去后不久,蒙炙就代替长兄下令打开中门,直通镇绥堂。他自己则顶着一双哭红的双眼,垂手跪在大门一侧恭候太子驾临,约莫一刻钟后,蒙炙稍稍抬眼,就见一行內侍小跑而来,在地上铺了一长段黄蟒纹地毯,又一刻钟后,鹤架落地,內侍避开黄蟒纹地毯雁翅排开一条通向府内的通道,一个身穿杏黄四龙纹圆领袍,外披鹤氅的中年男子,踩着內侍的背从辇车上下来,背厚腰宽,肚腹凸起,将玉带撑的满满当当。
皇太子先行,其左右两侧跟着两位魁梧的将军,将军后面跟着两位太医,先后从蒙炙跟前大步走过,带起的脚风,令蒙炙心惊胆颤,额头贴地,久久不敢抬起。
一路畅行至镇绥堂前,大堂上设下了一张四面平云母大榻,榻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男子,盖着一张血红色夔龙黑纹锦被,大榻左侧跪着一名怀抱稚儿的美貌少妇,左侧跪着一双头发花白的老翁老妪,正是蒙炎的妻儿与老父母。
另有一个鲁王,正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一双眼红肿如烂桃,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丢魂少魄一般,又呆又傻。
太子秦云龙见状,心中惊异,快走几步上前,探手去试蒙炎的鼻息,鼻息微弱,仿佛弥留之际,禁不住开口,“竟病至此种境地?”
荔水遥低垂头颅,带着哭腔,愤然道:“怎么是病的,分明是、是……”
这时蒙炎咳嗽一声缓缓睁开眼,“殿、殿下恕罪,不能行礼了。”
说完这句又微微转头看向荔水遥。
荔水遥哭啼出声,起身将孩子交给婆母,端起地上早已准备好的浓参汤,一勺一勺慢慢喂了给他,哭着道:“禀太子殿下,这是浓参汤,喝了吊命的。”
这时独孤擎站了出来,眯眼细细打量蒙炎面容,故作悲伤的语气,道:“打仗的时候,镇国公也曾多次重伤,都是自己救了自己,这一回竟救不得了?”
荔水遥悲愤交加,轻掀锦被一角,又小心翼翼的解开蒙炎的内袍,但见心窝处缠了数层白绢,白绢被血水和脓液浸透,“我们大将军也不过是个血肉之人!被人用尖刺指虎重击了心窝,也会流血,也会……”
荔水遥哽咽,稍稍控制好情绪后又道:“倘若是独孤将军遭此种绝杀,怕是当场就毙命了,若非我们大将军自己懂医,若非他放心不下我们……吊着这口气罢了,独孤将军生怕我们大将军死的不够快,是吗?”
“绝无此意!”独孤擎连忙拱手告罪,一双脚却是钉死在榻前,分毫不退。
太子蹙眉道:“父皇忧心大将军的病情,把自己常用的太医全都派了过来,还请夫人避到一旁,让太医给大将军诊治,或有生机。”
“陛下有命,太子亲临关心大将军的伤情,臣妇本该感激涕零,但正如独孤将军方才口证的,大将军曾多次重伤,都是自己救了自己,论起治疗这等兵器造成的伤情,谁能超过大将军自己。”荔水遥流着泪,将锦被拉高遮住伤处,又带着哭腔道:
“自从知道太子殿下要亲临,我们遵从大将军的令,将他头对着镇绥堂的门口,横放着,在此等候,还不够明显吗?大将军自知天命已至,等死而已,倘若太子殿下还承认大将军曾立下的汗马功劳,就请给大将军留存两分脸面吧,我们也只想恭送太子殿下离府后,再释放悲痛,才不至于在储君面前失仪惊架。臣妇虽是个柔弱的妇道人家,但大将军宠爱,也时常与臣妇说一些正事,臣妇懂得,大将军身在这个位置上,挡住了太多人的去路,镇压了太多人的野望,可是如今,大将军已经躺在这里了啊,也别太心急了。”
一番话说完,荔水遥伏在蒙炎身上大哭。
刘婵娟见状,仿佛也再也憋不住,两腿往前面一伸,嚎啕大哭。
蒙武以头抢地,嘭嘭嘭的朝太子磕头。
太子一张脸顿时沉似黑水。
“大胆!”独孤擎横眉怒喝。
鲁王缓缓走了过来,挡在太子跟前,眸黑如渊,“太子大兄,我兄长已然躺下了,倘若你们的心太急,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太子背手在后,蓦的攥紧,冷声道:“蠢笨如彘,白瞎了一张脸。”
鲁王蓦然落泪,崩溃大吼,“若能重来,我宁愿被毁的是我!”
太子震怒,扬手欲打,这时蒙炎半抬小臂,有气无力的击了几下云母榻,发出砰砰的闷响,急道:“虎、虎符,给出去。”
荔水遥泪水涟涟,急忙道:“你省着这口气,我知道我知道。”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蒙炎枕着的瓷枕下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黄铜质地的小玩意,似虎非虎,肋生两翼,拆开是严丝合缝的两半,合上就仿佛一只完整的手把件,这便是能调动蒙家军的虎符。
“这要命的东西,我们不要,但求一家子平安离京,回归故里。”荔水遥两手托举,泣道:“请鲁王殿下转交。”
独孤擎双目绽光,一把抢了过去,仔细辨别之后,便不着痕迹的朝着太子点了一下头。
鲁王咬牙切齿,“心心念念的东西得手了,也该满意了,太子大兄,请回宫复命去吧!”
太子把玩着虎符,淡淡看向太医,“你们两位还等什么,别忘了父皇派你们来是干什么的。”
两个太医一路低着头走进来,从始至终就没敢抬头,这会儿却是不得不上前露脸了。
荔水遥哭道:“常言道鸟尽弓藏,未曾想竟被咄咄逼迫到此等境地,好好好!拿剪刀来!”
“儿媳妇,我这里早有准备了。”刘婵娟哭着从榻下摸出一把剪刀,“这是我最有出息最疼爱的大郎啊,他活不成,我心肝都碎了,也活不成了。”
荔水遥哭着接过剪刀,抖着手掀开蒙炎的内袍,一层一层的剪开浸透脓血的白绢,哭着道:“若能止住血,大将军还能活,可偏偏撒上去再多的药粉也止不住,止不住啊。我们家的顶梁柱塌了,罪魁祸首得罪不起,本想着为了襁褓中的幼子苟且偷生,可偏偏、偏偏让我们袒露伤口来证明真的快死了,我们连大将军最后的体面都维持不住,索性全家赴死,到黄泉路上一家团圆!”
刹那,最后一道绢布被剪开,露出三个汩汩流着脓血的血洞,周遭是厚厚一层被冲开的药粉,荔水遥一下子疯了,站起来指着独孤擎,“大将军认出来了,那个致他死地的傩人首领和你是一个武功路数,大将军也重伤了你的胸口,你也解开内袍给我们看看,一证便知,独孤擎,我要告御状,我要你给我们大将军陪葬!”
刘婵娟大哭大叫,扑到蒙炎身上两手盖住血洞,按压,可还是有血从指缝中沁出。
虽只看了一眼,但那血口位置在心脏上方,血止不住才是应有之状。
太子收起虎符,威压太医。
太医冷汗直冒,往榻前一跪,就去摸蒙炎露在外头的手腕,随即就颤着声儿回禀,“微细若游丝,游丝断绝则、则……”
顷刻间,堂上婆媳大哭大闹起来,如同市井泼妇,紧接着惹人烦躁的婴孩啼哭声也加入了进来。
鲁王一脚踹翻摸着蒙炎脉搏的太医,恨意昭昭的瞪着太子,“你满意了?!”
太子轻扯嘴角,颇觉无趣,当即甩袖便走。
独孤擎见状,咽下涌到嘴里的腥甜,紧跟其后,慌忙追随左右。
鲁王紧紧攥着拳头,撑着一股血勇之气目送太子走远,顷刻间整个人都崩塌了,一屁股坐地上,两手紧握着蒙炎的一只手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荔水遥哭笑不得,但也深知了鲁王的赤子心性。
彼时,大门外,蒙炙跪地送走了太子鹤架,急匆匆爬起来就与亲卫们一块关大门。
镇绥堂上,荔水遥看着一层层中门关闭,立马轻推蒙炎,道:“可以起来了,你再不说话,鲁王殿下要哭死了。”
鲁王正哭的浑然忘我,耳朵虽听见了却一时反应不过来,又哭了两声才渐渐止住了,两行鼻涕挂在嘴上,看起来傻乎乎的。
蒙炎回握鲁王,慢慢坐起。
“什么……什么情况?”秦云祥一激动,上手就摸蒙炎的胸膛,红的是真血,黄白的粘稠也像真的脓液。
蒙炎把内袍完全敞开,从腋窝下活生生接下一张皮,鲁王见状目瞪口呆。
荔水遥便解释道:“殿下莫伤心了,大将军的确受了伤,但不致命,我用一张猪皮和绘画技巧模仿出了脓血不止,性命垂危的景象,希望能骗过吧。”
“兄长,这是为什么?!”秦云祥脸上红白交映,咬牙生气。
蒙炎面色凝重,“云祥莫恼,形势逼人,或许你也该做出自己的抉择,面对现实了。”
秦云祥浑身一僵,心生不祥。
第085章 生死之战(一)
日头高挂, 春寒料峭。魏王府一处偏殿的门窗却被用黑绸密密实实的封住了。
殿内,空旷阴冷,灯火昏昏, 秦云吉瘫在一张三面屏大榻床上,双眼微合, 似睡非睡模样, 正盯着一张挂起来的锦鲤图。
太子跨过横亘在门上的黑绸, 缓步而入,见此情景, 心弦微颤,强压下满腔心绪, 轻笑道:“看来,这兰溪居士的画确实有用。”
秦云吉一骨碌爬起来,迎上去就着急的问, “蒙炎一定活不成了是不是,虎符一定拿到手了是不是?”
“虎符拿到了。”
“太好了!”秦云吉仰着一张可怖的脸, 欢喜的像个吃到糖果的孩子, “太子哥哥你过来,我给你看好东西。”
秦云吉把太子拉到锦鲤图前, “太子哥哥你先看这幅锦鲤图, 再看这幅《空谷幽兰》, 最后看这一幅《明月夜·渔翁垂钓图》,我断定,《锦鲤图》是她将将摸到自己的画道之作,稍显稚嫩, 再到这幅《空谷幽兰》时,画道初成, 到这一幅浑然天成的《明月夜》,画道圆融臻至化境,再看她的落款小字,将将十五岁,这是画道天才,其天赋远超于我,她合该是我的,我懂她的画,蒙炎那武夫医匠懂个屁!太子哥哥,蒙炎一死我就要她,我要把她关起来,让她日日夜夜给我作画,我要她画鬼,画十八层地狱,凭她的天赋与特质,定能画出让我身临其境的地狱之景!”
秦云吉兴奋的浑身发抖,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子,殷殷期盼。
太子温柔的摸摸秦云吉的头,含笑点头。
“我就知道太子哥哥待我最好!”秦云吉兴奋的原地蹦了两下。
太子忽觉不适连忙掏出帕子来捂住嘴,侧过身去猛咳,持续不止。
秦云吉一改欢喜的模样,两眼渐渐发红,“这病怎么就没遗传到我身上,我烂命一条,不在乎再多一样烂病,怎么偏偏是太子哥哥,母后偏心,连这烂病也挑人!”
太子止住了咳嗽,稍作平复,无奈道:“马场的事故,母后派遣女史把清河平安的接回宫,不就是偏向了我们吗,至于这病,天命而已,母后也不能控制传给谁不传给谁,母后从你这里回去后就卧床,病的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