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芰荷眼珠子乱转,谄笑道:“岳母,摆出这阵仗是作甚?”
刘婵娟有气无力的道:“大郎就在这几日了,人死如灯灭,想着,赶在他咽气之前带他回乡,这京城再也不来了,就把府里这些伺候的人都发给一笔钱遣散。”
说到这里,刘婵娟斜眼看王芰荷,“这话是说给外头那些人听的,实则是趁着大郎还有一口气,用他的余威护着一家子平安离京。想必你也感觉到了,镇国公府要大祸临头了,你不是我们蒙家人,你要是想避祸和我们蒙家断绝关系就能保命,这些银子你拿走,尽快逃命去吧。”
王芰荷咽了咽口水,大义凛然道:“岳母看错我了,我岂是那等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
就在这时虎翼紧急来报,“老夫人,不好了,咱们坊武侯铺里的老兵全被金吾卫换下了!”
荔水遥蓦的起身,紧揪着帕子道:“我知道,金吾卫是被独孤擎掌控着的,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把坊门堵上?”
虎翼急得脸皮涨红,“夫人,倘若只是堵门倒还好了,事情更糟,咱们府上的人拿了钱挎着包袱出坊的,出去一个失踪一个!”
王芰荷听罢,一出溜蹿到左边侍女面前,撩起衣摆张开,一股脑把银锭倒在里头,“俗语说的好,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本来就想把我一脚踹了的,我也死心了,不攀你家的富贵了,就此一刀两断吧。”
话落,一出溜又蹿到右边去,劈手夺下圆盘,一把倒在衣摆里,两手兜着就往外疾走,从王有斐跟前经过,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王有斐呆住,稚嫩的面皮忽红忽白,眼眶渐渐泛红。
刘婵娟冷笑,荔水遥接过兰苕递来的冷帕子敷眼睛。
蒙蕙兰长长的吐出一口混沌浊气,竟露出了一点笑模样,扶着云鬓道:“弟妹,这个发式我极喜欢的,多谢了。”
刘婵娟抬起手臂,虚空里使劲点了蒙蕙兰两下,哭道:“你脑子里被他塞的狗屎可算清干净了,我的傻闺女啊。”
荔水遥对蒙蕙兰点点头,当即对虎翼道:“立刻紧闭府门,按照大将军给你们下达的军令,该如何便如何,全府的安危都仰仗你们了。”
“请老夫人、夫人放心!”
第086章 生死之战(二)(大结局)
“瞎了你的狗眼, 我的车架也敢搜!”
长乐站在飞鸾辇车上,一剑鞘砸在一名金吾卫的红缨盔上,“我给母后侍疾已有七八日, 只不过昨日出宫回我自己府上歇一日,今儿你就不认得吾了?”
长乐越说越气, 伸出剑尖挑起这名金吾卫的下巴, 冷笑道:“看着吾, 吾是谁?”
金吾卫两股战战,嗫喏道:“长、长乐公主殿下。”
“啊, 你竟然还知道吾是长乐公主,母后病重, 吾心急如焚,日渐暴躁,正愁没个出气的地方呢, 再敢拦吾的车架,吾一剑捅死你!”
话落, 用剑背一拍自己的马夫, “走!”
守宫门的金吾卫见状,个个都怕白白做了暴躁公主的剑下亡魂, 哪里还敢拦, 纷纷退避一旁。
飞鸾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静安宫门外, 长乐兀自下车,大步而入,衣袂飘飞,随侍的女官宫婢小跑着才能跟上。
长乐一看见迎出来的女史就立即问道:“父皇今日来过没有?”
女史摇头, 悲戚低头。
长乐抿抿嘴,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微翘嘴角,看起来是笑的样子。
“母后,昨日我不在,可有乖乖吃药?”
说着话走入寝殿,三步并两步来到榻前,双膝往脚踏上一跪就去看皇后的脸色,但见又比前一日暗沉了两分,她的心也跟着又沉了两分,伴着酸楚。
“扶我起来,今日倒觉得精神头很好。”
长乐接过女史递来的靠枕塞在皇后背后,笑道:“我便说,日日按时吃药,母后这老毛病就会好转的。”
皇后点点头,握着长乐的手道:“是我不见他,他是皇帝,你要恭敬,不要替我抱不平。”
瞬间,长乐红了眼,“他总是以皇帝之身压服母后,让母后不得不做出选择,何其无情,何其残忍,母后病重难愈也是从这根子上来,让儿臣如何能不恨!”
皇后欣慰,笑望她,“到最后,竟只有你心疼我,陪着我,你那些哥哥们啊,都恨我偏心,都在等,等我咽气,好孩子,他们的争斗你别参与,甭管谁赢了谁输了,你都是尊贵的嫡公主。”
长乐把脸轻轻贴到皇后虚软的腹部,闷闷的哭起来。
皇后摩挲着长乐的后颈,玩笑道:“这会儿就把眼泪哭干了,到我真正闭眼的时候还有吗?”
魏王府。
人逢喜事精神爽,是秦云吉今日的写照。
这会儿正画兴浓厚,在花园凉亭里挥毫泼墨绘钟馗。
长史提着衣摆急匆匆走到跟前,拱手就道:“启禀殿下,镇国公府果然有动作,今日一早就召集了府内仆婢,发给银钱遣散出府,凡是踏出坊门的全被咱们的人抓了回来,殿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秦云吉直起身,直勾勾望着自己画的钟馗,只觉得哪儿哪儿都看不顺眼,龇牙笑道:“这不对,钟馗怎么都算一尊地祇,不该只有鬼恶之气而无神性,这神性需得兰溪居士来添。”
话落,大笔蘸墨,在宣纸上打下一个大大的×。
“那里头可有蒙炎的至亲女眷混入?”
长史立即道:“卑职亲自挨个验看,无。”
“那就暂时关进水牢,待得尘埃落定,确认无用了,通通弄死堆花肥。”
“是。”
秦云吉扔下毛笔,背手在后绕着画案转圈圈,兴奋的道:“由此可证,蒙炎真的快死了,说不得已经死了,只是秘不发丧。我猜测,老二那一伙会在母后薨逝时,借口进宫奔丧为名发动宫变,静安宫里的钉子传回消息,母后面如金纸,指甲发乌,夜里神志不清时有撮空理线的症状,这都是快死的征兆,快了快了,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身临其境的地狱之景了,她一定能为我画成!”
日正当中,乾坤朗朗。
两仪殿内,龙椅之上,皇帝摩挲着虎符,幽幽道:“蒙炎那孩子,朕初见他时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当他于乱军之中首登城头,割下敌军将领的头颅敬献于朕时,朕便隐隐感觉,这少年不同凡响,果不其然,后来啊,他每战必胜,成了朕最血勇无敌的大将军。”
说到此处,皇帝垂泪。
丹陛下立着的太子与独孤擎见状,四目相视,太子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安慰道:“儿臣想,倘若可以,父皇是想与镇国公成就一段君臣善始善终的佳话的,奈何镇国公变了心,在效忠父皇与袍泽之情之间,选择了后者,这是镇国公的错,这等不忠不孝之人不值得父皇为其伤心。”
就在此时,殿外隐有喊杀声传来,皇帝顿惊,“你们听,什么声音?”
林內侍忽的出现在殿外,一脚绊在门槛子上,猛地扑倒在地,惊慌开口,“陛、陛下,秦王杀进来了!”
顷刻间,皇帝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哆嗦。
太子激动之下,一张嘴就剧烈咳嗽起来。
“不可能!”独孤擎怒目而视,“虎符在陛下手中,宫门各处我已亲自布下天罗地网,秦王如何进得来?!定是消息有误!”
林內侍哭道:“蒙大将军出现在玄武门城楼上了,振臂一呼,门、门就开了啊。”
皇帝蓦的看向手中虎符,猛虎肋生双翼,他猛地想起当初定下这虎符形制时,是蒙炎一锤定音添上的双翼。他曾忌惮骁勇善战的蒙家军,以情意说动蒙炎将蒙家军打散混入各处,然而当初组建禁军六卫时,蒙炎是总管,选拔任用的皆是各军中最出类拔萃的勇士,论起悍勇无敌,谁能比得过从蒙家军中出来的,这便导致、这便导致……
皇帝惊怒交加,猛地将手中虎符投掷于地,“禁军六卫尽是蒙炎旧部!独孤擎,蒙炎不死,你就是废物!”
独孤擎脸上乍红乍青,跪地请命,“陛下勿忧,金吾卫早已枕戈待旦,微臣请命与蒙炎决一死战!”
“还不快去!”皇帝怒喝。
独孤擎心怀满腔不服,鼓荡浑身气血,起身狂奔而去。
魏王府,花园,撕碎的绢画被春风吹的到处都是。
秦云吉正拿着雪白的锦缎擦拭一把七尺青锋剑,满脸是笑。
“殿下,不好了,不好了!”长史惊呼而至。
秦云吉阴鸷瞪眼,“什么事儿?”
“宫中有变,城墙上竖起了蒙大将军的军旗,玄武门被从内打开,秦王、秦王府骑兵冲进宫内去了!喊杀声震天,蒙大将军没死!”
秦云吉被顶头的日光刺的眯了一下眼,“你的意思是秦云凤在今日,在大太阳底下就发动宫变了?”
长史狂点头,“殿下,咱们该如何是好。”
“带兵进宫勤王护驾!”秦云吉暴怒,攥紧手中剑就杀气腾腾往前冲,到得前院马棚,忽的醒转过来,瞪向身后长史,“不对,蒙炎没死!”
“蒙家军的军旗都竖在城墙上了,想必是使了一招金蝉脱壳,让我们以为他躺在镇国公府里头快死了,实则是不知走了哪条道潜伏进宫了!”
秦云吉咬牙切齿,满脸阴鸷,“已是晚了一步,我手中可用的只有一千甲兵,与蒙炎能掌控的军卒数量比起来,杯水车薪,现如今想必皇宫内已成了斗兽场,我这一千甲兵投进去水花不大,但是,如若转头进攻镇国公府,逮住蒙炎的心肝和双亲,说不得有扭转成败的大作用!”
念头通达了,秦云吉再度兴奋起来,“去,把我改良的小玩具组装起来,咱们点起人马把蒙狗贼的窝端了!传令下去,攻破镇国公府,烧杀掳掠,先到先得!活捉蒙炎双亲封侯,完好无缺把镇国公夫人送到我手里的,封国公!”
“是!”
镇国公府内,八百亲卫披甲执锐,有序分兵,把守各处。
莲湖中央有一块洲渚,渚上有一座湖心亭,这会儿,亭子里的地砖被撬开,露出了一条暗道,蒙武刘婵娟荔水遥等全都穿戴着易于奔逃的粗布衣裳,心腹侍女们挎着大包袱,个个都面色凝重的看着。
片刻后,环首举着灯笼从暗道里走出来,道:“里头的油灯都点上了,三条小船也都检查了一遍,解开绳子就能顺流而下。”
蒙武点点头,“你辛苦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巨大的撞门声,亭中所有人顿时都站了起来。
环首脸色大变,“听这动静,怎么、怎么像是专用来攻破城门的撞车?”
蓦的,九畹指天惊呼,“火,火球?!”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往大门的方向看去,便看见陆续不断有火球飞了进来。
“怎么可能?!”环首扔下灯笼,借虎翼的助力徒手攀上亭子顶端,惊骇大呼,“是火球!是火球!他们竟然有投石车!”
这时,龙雀偃月等亲卫狂奔而来,大声疾呼,“快逃,大门被攻破了——”
蒙武当机立断,“护好小大郎,咱们走!”
·
皇宫内,两方势力狭路相逢,已经全都杀红了眼。
静安宫位于偏僻的西北角,在长乐下令紧闭宫门的前提下,动静依旧传到了皇后的耳中,她迷迷糊糊的道:“我的大限到了吗,竟隐约听到了战场上的冲杀声,进攻的号角声。”
长乐不答,佯装低头给皇后掖被角。
就在这时静安宫的宫门被重重敲响了,皇帝狼狈逃到这里,喝令林內侍叫门。
负责守卫宫门的是长乐的人,早已接到命令,只有秦王亲自来才能开,故此躲在门后战战兢兢装聋作哑。
皇后蓦的睁大眼睛,一把捏住长乐的手,“宫变了,是吗?是谁发动的?是云凤,是你二哥,是不是?!连你也参与了?为什么?回答我!”
长乐抿唇,抬起眼直视皇后,“是,我也参与了,是我把蒙炎兄长藏在飞鸾辇车内带入宫的。母后在我心中比父皇还要英明睿智,是女中诸葛,可从始至终都被父皇这座大山压着,以至于憋屈抑郁重病难愈,我以为我是公主,我是君驸马是臣,就可以不受制于夫,就可以与厌恶的驸马和离,可父皇却威胁说,倘若我不能做独孤家贤良淑德的媳妇,就把我黜为庶人,我恍然大悟,我这所谓的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不过也是一枚他拉拢重臣的棋子罢了,可我不认命,母后,我不认!”
皇后听罢,嘴里呕血不止,浑身抽搐。
长乐惊慌大叫,“母后!母后!”
片刻功夫,皇后双目大睁,僵直不动了。
长乐颤着手一试鼻息,忽的浑身僵冷,少顷,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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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落霞笼罩了整座皇宫,冲杀声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胜利的号角声。
“呜——呜——”
声震九霄。
午门城楼上秦王的赤红底黑龙飞天旗,猎猎飘扬。
午门后,通往两仪殿的甬路上,横尸遍布,刀枪剑戟,或躺在地上,或插在尸体内,折戟断刃不可胜数,血流如溪。
蒙炎矗立在尸堆中,一臂低垂,右手拄着夔龙陌刀,刀身如同刚刚浸泡过血水,没一会儿刀尖接地处就聚了一汪,这一汪血水往低处流淌,皆汇集在了独孤擎身下。
彼时的独孤擎,双膝跪地,头颅低垂,后脖颈裸露,横亘着一条汩汩往外冒血的大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