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坚定带着冷寒，见阮瑾玉没有回应，甚至都不曾再抬眼看他，周凌心中难过，难以自抑地放轻了声音缓道“含玉，能不能抬头看看我？”
阮瑾玉闻声才将抬起头来，周凌对视上她的目光却觉得心慌极了。
“周小侯爷，镯子你拿回去，日后不要再来找我。”
此话如根冰锥刺在周凌心里，他不愿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与你身份家世云泥之别，听闻周家在为你想看适龄婚假的女子，你我更应保持距离，也是为彼此省下麻烦。”
阮瑾玉这番话说的不疾不徐，丝毫听不出任何留恋或痛心，字字都在权衡利弊，叫周凌不要再做出逾越的举动。
周凌越听心中越寒凉，他自小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过之处所交红颜无不为他倾倒，他原以为在婚事上也是得心应手的。
却不想竟是身后被家族推着走，身前被心仪的女子躲着，这下更是要和他划清关系。
“可旁的女子我压根看不进眼！”周凌语调高扬，抬手抓住阮瑾玉的手腕，一双瑞凤眼急迫地看着她，生怕下一刻阮瑾玉便转身离去。
“我从头到尾
只想念着你，含玉。”
树梢上坠下的残花被风吹地扬洒若雨，阮瑾玉看着他，不由想到这人初次坐在墙头时，那般的潇洒恣意。
如今又站在花雨下，他却是眼圈发红，嘴角紧抿，轻轻捏住她的手腕，阮瑾玉将手往回抽，周凌的力道便加重几分，将她拉回。
“周小侯爷，你现在不像我当初认识的你，逍遥人间，无牵无挂，悲喜自渡。”
周凌微怔，似是也察觉了自己失态，颇为心虚地将双眸挪移开。
阮瑾玉已经不是什么初经人事的少女了，前世被男人诓骗，这一世为了目标攀附在慕玄云身边，自是不会被周凌这番惹人心疼的样子打动，她开口道，
“周小侯爷只是一时困囿于情感，情绪难免会被牵着走，可若是日后你清醒了，便会发现，我门第配不上你，样貌也不是顶好的，性格也有些沉闷无趣。”
阮瑾玉说着，一用力将手腕从他掌心里拔出来“到时或许还会庆幸，没有和我走在一起。也就不会觉得今日是多么糟糕的一日了。”
周凌蹙眉“我为何要想没有发生的事情，战场上本就是有今日没明日，我从来都只活眼下。今日最喜欢你，纵使是皇帝摁着头让我娶了谁，也不算数。”
这番话说的颇有几分为红颜拋天下的架势，听得阮瑾玉无奈极了，且不说什么今日明日喜欢不喜欢，少年人自有一番道理，但是稍微细想便知此话根本
经不起推敲。
“小侯爷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愿听你有多么情深。”
阮瑾玉态度一转，话中藏着的机锋叫周凌讶异地眉头一跳。
第129章 海棠花落
她敛祍阖眼，要彻底断了周凌对她的心思，看来还是得强硬起来。
于是再睁眼时，阮瑾玉颔首，眸色中带着些许轻蔑，直凝视着他“周小侯爷，我心有所属，还望日后你莫在纠缠。”
“所属于谁？你的那位先生？”
周凌也知这话明知故问，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死死盯着阮瑾玉的表情，从中的确窥得了片刻迷茫之色。
阮瑾玉心中一空，此话脱口而出时她并未多想，只叫周凌死心便好。谁知周凌竟是下一刻便问出慕玄云，叫她措不及防。
她没有功夫现在将自己和慕玄云的情感理清楚，便只梗着脖子，定定望向周凌。
但只瞧见这幅暧昧的态度，便足以叫周凌痛心“为何不答？”
瞧见周凌眉眼间隐有破碎之感，阮瑾玉火上浇油“周小侯爷既然早就知晓，我也不想多费口舌。”
她后退几步，周凌只见身前的女子离他越来越远，他想抬步去追，可腿像是扎在了地里一般拔不出来。
周小侯爷年少成将，京中人人称赞仰慕，名声在外，只一个姓氏便威慑边疆。
如何能做出对一女子死缠烂打之事？！
伸出去的手攥成拳头负在身后，只瞧着女子一步步退后，仿佛也撕扯着他的心脏血肉模糊。
喉头似乎已经哽住。阮瑾玉对视上他眼底的一丝水光，冷声道“周小侯爷请吧，翻墙回去，或走正门，都无妨，只要日后不要再来
了。”
说罢阮瑾玉行了个女礼，见周凌并不动作，她便转身回了屋内，合上了门。
周凌独身一人垂头站在庭院中，面色隐在黑暗中叫人看不真切。
夜里起了东风，将海棠枝头最后一株花朵折落下来，阮瑾玉的房间中，木窗户被风吹的嘎吱作响，她躺在床上“阿朱。”
阿朱闻声进了屏风中，阮瑾玉问“他走了吗？”
“走了有一会了。”
阮瑾玉松了口气，阿朱退下后，她将被褥盖过头顶，沉沉睡去。
*
翌日早，阮瑾玉被晨光晃醒，昨夜她睡得并不算好，后半夜梦魇连连，起床后便觉得浑身不舒畅。
她穿好衣服，打算去庭院里舒展一下筋骨，却踏出门槛时瞧见了什么。
周凌常翻的那墙头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荆棘围住，这下连野猫也进不来了。
“含玉姑娘。”阿朱瞧见她便走上前，同她站在一起目光望向那墙头“今日天刚刚擦亮，飞羽大人就来了，将这荆棘枝条往墙头一堆，动作甚是利索呢！”
阮瑾玉挑眉“虽然不是毒物，倒也简单明了。”
乱作一团的荆棘往墙头上一摆，过路的人若是有心都能看到，对周凌来说更是道明晃晃的逐客令。
“阁主说，怕放那些毒物伤及无辜。”阿朱揽住她的臂膀，她最喜欢看阁主对景玉上心的样子了，总觉得若是她俩感情融洽，自己脸上也有光彩一般。
二人正说着，含柠从院门拐进来，瞧见阮瑾玉
面色红润了一些，还同阿朱有说有笑，扬声道“本以为你身体强健，没成想十日内竟病了两次！”
“是啊，这些日子劳烦你了。”
闻言含柠嗔怒道“跟我都这么见外！”她一摆手，身后的小厮下人端着一盘盘菜碟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皆是些爽口小菜，末了端上的砂锅还冒着热气，闻着米香应该是清粥。
阮瑾玉自觉地坐在石椅上，下人便揭开砂锅盖，给她舀上一碗软糯的浓郁白粥，白粥间还缀着几粒淡粉的肉粒，使得颗颗白米上仿佛裹了一层薄油花。
含柠也陪她坐下，她尝了几勺，嘴里咯吱咯吱嚼着小菜，赞道“以往没见过早上吃的这么好，姐夫涨俸禄了？”
“自然不是，这些都是哥哥额外嘱咐我的，自然也给了我额外的银两。”
“只给我一个人吃？”阮瑾玉手里的粥勺不由一歪。
含柠笑道“反正邵安隐是没有的。”
她顿了下，脸上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阮瑾玉捕捉到了，便问“出什么事了？”
含柠绞着手帕，似是斟酌了一番，于是屏退了周围的下人，院子里只余下她们二人。
“含玉，朝堂上似乎出事了。”
阮瑾玉并不惊讶，便顺着往下问“出了何事？你要如此担忧？”
“具体的我也不知晓，只是昨日开始大理寺突然拿了中书侍郎，似乎是扣了个奸杀民女的名头。”
含柠咬唇“原本这没什么，可是你想，唐侍郎背靠张
太傅，若是真做了歹事也是能压下来，再者，张太傅同御史台一向同气连枝，可此事听闻就是由御史台弹劾上去的。”
她的声音虽是疑惑，却也有些试探地意味。阮瑾玉放下手中的勺子，抬头对上含柠询问的目光，便听含柠试探问，
“含玉，你觉得···这些事有没有哥哥在其中推波助澜？”
第130章 你可以改变
她问的有些犹豫，含柠自知是不该过问不经自己手的事务的，眼下却是明知故犯。
幸好阮瑾玉不是飞羽那般不知变通的人，她捏起手帕擦擦嘴“姐姐认为呢？”
含柠蹙眉“这边朝堂上三股架势互相牵制的平衡，一开始便是由哥哥打破的，短短三个月似乎又要变，很难不让人往他身上想。”
这也是阮瑾玉所担心地事情，一环接着一环扣的着实紧密，吴国的根基扎了十几年，并非朝夕间便可动摇，心急只会让自己路出马脚。
见她不语，含柠有几分急切“我只想让哥哥徐徐图之，不要心急。”
“我同你是一样的想法。”言谈间阮瑾玉已经吃完了一碗粥，再去盛粥时便见对面的含柠神色依旧是心不在焉，忧心忡忡。
阮瑾玉将粥碗捧在手里，不断去打量她的神色，还是开口道“你是在担心邵安隐。”
果不其然，含柠回过神来，她的手扣在石桌上“你说的对。”
却见阮瑾玉没反应了，她心中更急了“有句话我不该问，但是我···”
“你想问这场风云巨变中，他会不会将邵安隐卷进去。”
阮瑾玉沉声替她问出来，含柠心头一紧，将头撇道了一旁才道了声是。
当初她执意要同邵安隐搬进邵府时，慕玄云便告诉她，要温水煮青蛙，让邵安隐同她、同青云阁站在一处，若是他有半点貌合神离，慕玄云都不会手下留情。
时限便是张太傅倒台之时。
思及此，含柠垂下手放在膝盖上，缓缓攥起衣袖，内心中煎熬极了，若是她不早些探明邵安隐的立场，说不定慕玄云会怎么筹谋，如何算计。而谁又会成为牺牲品，是不好控制的事情。
邵安隐的为官之路刚刚有些起色，二人才过了不久的平静生活。
含柠合上眼，她不愿这么快就结束这一切。
原本阮瑾玉是想实事求是地告诉含柠，却见她这幅神态时，那些残酷的现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含柠，你不能再躲了。”她开口，便是有些语重心长。
含柠抬头望向她，好看的眉尖轻柔地蹙起，一双明媚的眼眸中溢满了痛苦与纠结。
“我知道。”她叹口气“我一直知道。”
先前一月有余的美好光景之下都是蛰伏着蠢蠢欲动的沼泽，含柠谨慎地维持着这种易碎的美好，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阮瑾玉知晓她的苦楚，但是她却不愿意看含柠陷在一时的美好中，便决定再推上一把“含柠，你当初答应慕玄云的时候，应该料想到了现在的情形。”
“青云阁如今箭在弦上，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进度，因为行差踏错一步便要葬送是所有人的心血骨肉。邵安隐的命运早就在认识你时与青云阁之间脱不了关系了。”
阮瑾玉沉声“他的生死，他的未来，在家国变动面前压根不值一提。但是你可以改变。”
含柠不解“什么？”
“他的对待真正的你的态度，
到底能是怎样的，由你决定。”
面前的人听得云里雾里“我又不是他，怎么能替他做出决定？！”
阮瑾玉沉吟起来，其实她对男女相处之道上着实是一知半解，上一世她原以为已经将吴钊握在手里，最后才发现是被反将一军。
只是这个道理是不会变的。这是嫡姐教给她的，看似柔弱的女子总是依附在男人身侧，但是只要肯好好经营，摸索属于自己的御夫之道，很多事情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也能叫女子活的轻松一些。
阮瑾玉沉吟之时，含柠也在深思，她头脑灵慧，一番左思右想后稍微便摸到了阮瑾玉话中的意思。
“我懂了些。”
阮瑾玉见她迷茫的目光似乎慢慢凝聚在一起，起身走到她身边“你去做，无论结果如何，邵府内还是邵府外，我都陪着你。”
＊
邵安隐正在值房的书桌前整理古籍，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扣响了房门。
上前打开门，便见外面站着两位户部的官员，走在前的便是户部侍郎刘青烨，邵安隐拱手行礼。
“崔翰林可在里面？”
邵安隐心里咯噔一声，硬着头皮回道“崔翰林在，我去替大人…”
刘青烨抬手打住“不必。”
说着他便抬步走进去，邵安隐往旁边让开，瞧着二人走进值房里面的大书房，
今日朝堂上各位官员为唐子坤的事吵的不可开交，向着张道然的便说唐子坤冤枉，现下尸体都找不到，
无凭无据。宋甫的人则是紧咬不放，道唐子坤早就和死者有情感纠葛，必定有作案动机。
圣上端坐朝堂，珠帘遮面分不出悲喜，邵安隐自经历了林游的事情后，对于党争之事心中总算是有所忌惮。
第131章 未尝不可
他站在朝列中，听着个个据理力争的声音，偏头瞧见身旁的崔尚游额头上不断冒汗。
总算下朝，邵安隐为汗若濡雨的崔尚游递上巾帕“依下官看，此事不必我们翰林院挂心，您擦擦汗。”
崔尚游抬眼楞楞瞧他一眼，伸手把帕巾接过去，喉结一上一下，似是在度量组织语言，最终叹口气“希望你说的准。”
思及此，邵安隐坐在书桌前，回身看了眼那禁闭的书房门，此刻不知里面在讨论些什么。
再转过头来，心里不免慌张，只觉得眼前的古籍黑字乱若蝇蚁，是半分都看不进去。
直到邵安隐下值，那书房门都没再打开。
含柠将邵安隐迎回府时，便见他脸色沉郁，在见到含柠时才勉强挤出一抹笑。
二人进了正厅坐下，桌面上已经布好了菜品，邵安隐垂眸看着这一桌菜，都是含柠精心准备的，他素来爱吃的，原本是没胃口的。含柠瞧见他眉间的沉闷消解了大半，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怎么了，这两日看你心情不佳，可是有什么烦恼之事？”
含柠边为他布菜，边循循善诱地问着。
“官场上的事情。”邵安隐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瞧见含柠担忧的神色，继续道“我曾也和你讲过朝中的局势，不日前又御史弹劾唐子坤，前日里大理寺便登了唐子坤的府邸将他缉拿关进牢中。”
“张党一向以品行端正自居，偏偏唐子坤被扣了个奸杀民女的
帽子，他又是太傅的亲婿，朝野中今日每每提及此事都是争执不下。”
含柠问“他若果真杀了人，也没什么好争执的啊。”
“就是这么说，现在只是一则指控，以及凝香楼众人的证词，表明他与那女子确有感情纠葛，可那女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更没有直接证据指明他杀人灭口。”
含柠点头“还是先要将那女子找到才行，是何日丢的？”
邵安隐沉吟一阵“四五日前吧？”
一通话说完，邵安隐肉眼可见地放轻松了几分，吃饭也是大口起来，含柠看着他情绪轻松了些，自己便也放松了下来，心中稍微掂量了一下，才拾起筷子开始吃饭。
